【第四章】武仙的真相-顾灵溪-1

2021-06-14 作者: 燃烧肉松
【第四章】武仙的真相-顾灵溪-1

“夫为官者,亲民为政本,痛痒关吾身……”

十来个年轻男女的朗读声在屋外萦绕,有几处破洞的桨纸窗户慷慨地将众多杂声和午间的暖阳请进屋内,剩着顾灵溪在蒲团上坐立难安。房内的装饰十分复古,从浆纸窗,木门,和房角搁的石制熏香炉即可看出。但这屋子之外不到千米,就是天阙城边界的巨型城墙。夏坊在这栋屋子的百米之下,朝房子东走一千米,地势又开始陡然升高——富家大族们用人造的陆地平台层层叠上去,满足他们“高可摘星”的住宅嗜好。

与顾灵溪相对而坐的是一个仙逸的老人,六十来岁,须发像雪一样净白。着黑白葛衣,怀中抱着拂尘,衣角半遮的浅绯色鱼袋象征着他五品官员的身份。

从顾灵溪火急火燎跑来已经有好一会了,而她的恩师却一如往常,不紧不慢地修着茶道,然后闭目养神,不论她说什么,老人都是微微抬手,示意她先止住。

这批在读书的学子是明年京城科举考试的预备生,每年白寅都会收些各地的青年举子,安顿至家宅中,亲自教导。顾灵溪是今年殿试的第五名,或许本该更高,夏坊的出身让她从情理上获得了个更应当的排名。白公的其他学生也个个是人中龙凤,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恩师,此番灵溪前来,实在有难事请教。”

老人仍旧合着双眼,闭目养神。房间里淡淡混杂着茶香,和白寅衣服上中药洗皂的味道。

“灵溪遇一奇少年,身手不凡,从三个黑道闲人手上,救下了我。”顾灵溪坚毅的眼神中闪过些什么,大概是内心深处某种脆弱的东西。她想起被债主卖到烟柳巷去的姐姐,曾经也如此保护过自己。

老人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恢复正常。

顾灵溪停顿了一下,咬了咬牙,“但此人手臂被贼刀所切后,血肉散为血雾,灌回伤口,血肉竟因此复生!恩师可曾见过有如此之人?”

窗外的朗读声此时戛然而止,白寅微张双目,眼里散发着凌厉的光。

“阿奴,让他们继续读,这篇读完了,就去读大唐新史。”白寅大声唤着门外的老仆,不一会读书声又稀稀落落地重新响起。但白寅仍然没对顾灵溪的话有什么表态,只是慢悠悠地到起了茶。

“学生妄做主张,昨夜查了西市那家书图府一众文献,看了些不知虚实的东西。最后查到几年前一张报纸上……有个词,总是幽灵似的出现在这些文献上,断断续续的,但这类的事,却又挣脱不了这个名字的漩涡。”

白寅停止了倒茶的动作,他终于和顾灵溪的眼睛对视,顾灵溪棕琥珀似的眸子专注地盯着老人,看起来极关注白寅的反应。

“武仙。”这两个字被顾灵溪重读出来时,白寅的眼中像劈下了一道闪电,惊雷在他的瞳孔中炸开。这样的反应正是顾灵溪想要的,她连忙乘胜追击,说了下去:“四年前,武仙的传说一时风靡整个长安城。学生知道,小报野史俱不可信。但有件事有太多谜团……”

“够了。”老人指肚敲了敲杯沿,声音清脆又严厉。

“灵溪虽位卑言轻,不过一介弱女子,但若武仙再度作乱,大唐危在旦夕呀恩师!”少女情绪激动,汗水从她眉角流下。突然,顾灵溪低下声音,“恩师一定知道,武仙的名字只因四年前的那次祸乱才出现……就发生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

传言10个武仙,就杀伤了皇室内禁军百余人。此事之后,武仙又像凭空消失一般,再无音讯。传说武仙能够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甚至有的野闻说把武仙大卸八块,也能自己拼合起来。灵溪原本从不信这样的鬼话,但昨日所见……”

“兹我大唐,立国一千四百春秋,历92帝。船过欧陆,西夷来服;东略倭新,南治西洋。福俾万国,无不来朝。昌运昭昭……”洪亮的朗读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顾灵溪。

白寅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靠近后屋的纸窗边,院子边的桂花和茉莉初开,温柔的淡黄色透过窗洞映在老人的皱纹上。白寅整了整衣冠,轻轻推开木门,晩夏闷人的风就带着花香盈灌了整个房间。

“出来吧,陪老夫走走。”老人走出门去,三年前的回忆映在顾灵溪脑中。刚拜入白寅门下时,老人依旧既温和又严厉。只是时光将他的灵气渐渐抽走,只留下一个佝偻缩水的躯壳。从很久开始,白寅就一直担任礼部郎中。从没听到他有过升任的迹象,也没见他对官位上心过,而他才名远博的时候甚至要比他当官的日子还久。

有的人说,白寅之所以不通人情,却能稳坐这礼部管事的位置上,是因为他那天才弟弟——白迢星。顾灵溪只在很少时候见他的弟弟上府拜谒,多是春节前后才来。

白迢星总是乘着他那辆超大马力的风轿,底部的粒子涵道推进器是定制的,修的大而丑陋,发动起来“嗡嗡”直响。左右翼展的电路板上密密麻麻缠着机线,中间托着的轿身可容纳六人,官轿样式,舆顶只用了普通的伞型合成乌木盖着,全轿用黑色散热涂料包裹,一看就知道,轿子的主人是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

白迢星是新皇的老师,新皇登基后,就升至尚书仆射之职。在大唐与波斯的战争打得难舍难分的那几年,白迢星往往一年只在春节看望兄长半个时辰,官服也来不及换。若非靠着这么个能力超群的兄弟,以白寅的为官之道嘛……顾灵溪想起有次御史台的官员来年察,白寅只请那几位大人喝了几盏他自己种的素茶。御史中丞显然不喜欢这茶,喝得连连叹气啧声,不管御史台那帮家伙怎么抓耳挠腮,白寅铁了心除了倒茶外,连手里的拂尘也不打算送。中丞走的时候面色铁青,带着几位下属大袖一挥,头也不回的坐上风轿走人。那年白寅的礼部年察分数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但官职铁打不动,这么一看白寅还真是走运至极。

顾灵溪起身跟着她的恩师进了后院,阳光在她不施粉黛的脸上反射出健康的光泽。后院是这位老礼部郎中栽种花草的地方,不大,院顶用高清的透明屏封了起来。抬头能看到空中穿梭的轮车和风轿,形态各异。运输重物的飞能舱和公乘筏沿着光轨投射器中的巨大轨道航行,这些轨道不是实在的东西,它们是由电磁属性的发光粒子组成,每一次“通”和“停”,都能让它们的亮度和方向发生改变。像是银河的星带垮落在人间的海洋,一条条,一列列,鳞次栉比。贫穷和富裕都在光带上传输,死亡和生命一同在那上面流光溢彩。

一些飞车和来自霓虹区的广告噪音透进天屏,从通风口里钻进来,老人养的花在若有若无的噪音里乱颤。白寅蹲下来,自顾自的修建他已逐渐凋谢的牡丹花。

少女再受不了老师这样故弄玄虚了,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再一次重复武仙的危害:“一百多人啊!恩师,一百多个禁卫军,没有死在光荣的战场上,却被这些来历不明的武仙杀死了!如果现在真的有武仙余孽,我们不及时抓捕,对百姓,对朝廷,都后患无穷。”

“你错了。”沉稳的声音从老人口中传出。“武仙不是青鸟党那样的乱党,武仙更不是几个小毛贼临时起意,稀里糊涂出现的一个组织。”

青鸟党,一个叛乱组织,他们声称要建立劳动者为核心的均富政权。

“那它是什么?他们做了那么大逆不道的……”

“武仙啊……武仙是失败,是一件在不正确的时间,做出的正确的事。”老者的语气里充满了苍凉。“这是一群心怀理想的人,带给大唐的绝望。”

顾灵溪一怔,“这也就是说,武仙是朝廷一直知晓的……人吗?”少女本想说成怪物。

“孩子,你就快要居于庙堂了。记得老朽对你们讲过,为官的根本吗?”

“不敢忘,为官之根本,在于庇佑苍生,佑护黎民。”这句话,是白寅在千百个早晨,用尽戒尺,也要让他们记住的话。

白寅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如果要真正明白武仙的意义,我们又得从绝望还未滋生的时代讲起了。可别嫌老夫啰嗦,老夫知道,学生们曾经学过。”

顾灵溪激动得眨巴眨巴眼睛,真相似乎已经要破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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