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琳从床上醒来，温柔的晨光渗过窗前的薄纱，点亮了房间。她穿着丝质的薄衣，梅瑶儿躺在她的身边。尹若琳腿下隐隐作痛，她捏了捏义肢，重新校准了神经连接，才终于好些。
她起了床，轻轻将窗纱拉开一个角。在窗纱和玻璃中间，一只小虫来回撞击，于是她打开了窗户，让小虫飞出去。
简单的梳洗后，她换成一条贴身的长裤，能完全遮住膝盖下的义肢。尹若琳坐回床上，小心翼翼捋开梅瑶儿的耳发。小女孩睁开迷离的棕色眸子，尹若琳唤她该起床了。
客栈离他们曾经的住处隔了好几条街，在梅观汐离开那天，有两三个东张西望的警尉来玄池巷边上呆了会。
尹若琳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于是她带着瑶儿和运载机器人搬到客栈中借住，再等待机会去找周子衿——这需要穿过通往天阙城的城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想进入天阙城，就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世界上最豪华的机器人尽在此处——机器人博览会第四十八届门票满200文减50！’少女想起从腕表弹出的一堆垃圾广告中看到这条推送。
尹若琳看向小云，将它改造的好看一点，可以作为机器人博览会的参加者，顺理成章进门。
小云感受到少女的目光，哐当作响开行过来。这个老运载机器人没有发声系统，‘请指示’三字出现在它的操作面板上。尹若琳沮丧地发现，小云高能耗按钮都变成了灰色。
“小尹姐姐，昨天小云连水都烧不热了。”梅瑶儿从床上坐起，委屈巴巴地看着尹若琳，“它会不会搬了新地方，不习惯呀？”
尹若琳过去拍拍她的脑袋，“别乱想，傻瑶儿。小云只是有点冷，下午姐姐去带它换个暖烘烘的新核心，好不好呀？”
“好耶！”梅瑶儿欢呼着，跳下床跑到镜子前臭美。尹若琳看着她，眼里充满怜爱。
尹若琳牵着梅瑶儿一同下楼，小云在后面晃晃悠悠跟着她们。还好客栈修有老机器人用的升降坡——现在很少有履带型机器人了。
餐厅是复古的木桌。老板娘很漂亮，干净利落的短发下，掩不住成熟妇女的姿韵。餐厅里熙熙攘攘，饭点来的客人实在太多啦，两个女孩只好坐在前台边。
“姑娘们，吃些什么？”老板娘很爽快，但声音很和蔼。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她们不怎么住过店，也不知道寻常客栈有什么可吃的。
“啊呀，瞧我这老板当的，忘了有道精细菜特适合小姑娘。”老板娘说着，一面吩咐伙计，“两份槐叶冰皮面，上面放几方刚出炉的樱桃糕！隔壁桌的切鲙怎么还没做好啊？”
“这吃食姑娘们都爱，不像男人们吃的大肉大饼那样粗膻，教坊的花魁也让我送过几回呢。”
老板娘笑着对她们说，这顿她请了，夏坊很少有这样单独出来的妙龄女孩，她赞赏她们的勇气。店里多半是几男几女搂搂抱抱着进来，要是有女人单独开房间，那也是没办法再卖身的老妪，通常她都不愿接。因为她们最后总是贫病交加地在房间里死去，迷幻散和尿液的臭味会让她打扫很久。
尹若琳带瑶儿谢过。老板娘转过身去拿盘子，腰间挎着的长剑撞到柜壁，险些撞碎几个盘子。这把剑过于长，并不实用。或许是为了防身用的。
“一定有很多人追求过你吧。”尹若琳问。
“那看你怎么想了，小妹妹。男人们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你能接受的叫做追求，不能被接受的叫做骚扰。对我而言，大多数都是骚扰。”
她从剑鞘中抽出来，原来那并不是长剑，相反，是个灵巧的电击棒。
“你要知道，大部分男人都很蠢。女人得时刻给他们点教训。”“你呢，小妹妹？长得这么俊，得跟不少蠢男人打交道吧？”
尹若琳摇摇头，她曾经的战友有不少男性，但那时甚至对性别没什么感知。至于现在，她只认识梅观汐和周子衿两个男人。两人在一起时倒是蠢得冒泡。
“他们被教训之后就停手了吗？”尹若琳问。
“大多数停手了，仓皇逃离。”她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不过有几个特别蠢，就得多教训几次，他们总会跑掉的。”
尹若琳若有所思，但她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场景。
“当然……也有人坚持到了最后，也就是最蠢的那个……，最后我和他结婚了。”
尹若琳瞪大眼睛，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
“你会懂的，小妹妹。”女老板浅浅笑道，“我们都会爱上一个世界上最勇敢的蠢蛋。”
女老板眼中多了一丝哀伤，“当然，他为他的勇敢付出了代价。他不愿意看黑道收一个老鳏夫的保护费，最后被打死在那。”
她的下巴指了个方向，没人知道那是五十米，五百米，还是世界的尽头。
尹若琳听得很伤心，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站在柜台前，不敢看老板娘的眼睛。
“小妹妹，不听我自怨自艾了。想知道些什么？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尹若琳告诉她自己的机器人动力不足的问题，老板娘说她可以去捣鼓动力机的扶桑人福田老爷子那里看看，在五条街外的重铁巷。
“嗬，这老爷子，专爱你这样的古典机器人。上次我给他送饭呐，堆得一仓库都是，进都进不去。你们猜最后他是怎么吃上饭的？还是机器人一个一个递到他手里的。”老板娘笑道，“就像武运会的接力丸那样。”
梅瑶儿被老板娘讲故事的语调逗得咯咯直笑，尹若琳也跟着偷笑。
身后一桌客人突然大声嚷嚷起来，酒瓶子摔在地上，每个碎片都折射出他们暗红的醉脸。“吵什么，吵什么？大清早的就发酒疯啊？”女老板叫骂着赶过去，尹若琳连忙抱住梅瑶儿，妹妹的肩膀不自觉地发抖。
等女老板回来，她还劝两个少女独自在外，要特别小心。尹若琳不无担忧地看着妹妹。
“多可爱的女孩啊！”老板娘知道少女在担心什么，她捏捏梅瑶儿的脸蛋，“等你姐姐出门了，阿姨教你做点心，小可爱喜欢吃点心吗？”梅瑶儿点头如捣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尹若琳感激的不得了，她想说谢谢，但这个词已经说过一次了。常人会一直说谢谢吗？她不知道。于是她红着脸，站起身来，对老板娘郑重鞠了一躬。
漂亮妇人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说，“礼貌在夏坊可是个奢侈东西，小姑娘可别用错了人。”
吃完了饭，尹若琳带着小云出发。街道上遍地的垃圾硌着小云的履带，让它走的格外吃力。尹若琳不得不慢下脚步扶着它，谨防它下一秒就散架。而越靠近重铁巷，地上的金属垃圾和废弃线圈就越多，有的已经完全和泥土融为一体。
去工业区会经过一片棚户房，黑压压的屋棚下挤着无数浑浊的眼睛，看得尹若琳毛毛的。有时尹若琳很奇怪，为什么人会让她产生比魔种更甚的恐惧感，但她始终得不出答案。
又走了两条街，一个老旧的厂房出现在她面前。厂房有两层楼那么高，顶层打了许多粗糙的铁皮补丁。入口只有一个小门，上面有独特机械美感的雕纹。
门半掩着，她敲了敲，唤了两声福田先生。声音被吞没在门的空隙中，却没得到一点回音。于是她走了进去，唯一的亮光来自于角落的油灯笼，在它旁边有扇关上的木门，昏暗的店面中空空如也。柜台上的零件散乱地放着，尹若琳本想下次再来，但小云的能量值在屏幕上闪着红光——它已经挺不到明天了。
尹若琳心一横，走到木门旁，令她意外的是，门并没有锁，甚至没有关上。她让小云等在原地，单独走进门去。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通道，用一个油灯笼照亮，尹若琳得低着头才不至于碰到。尽头左侧是所有自然光的来源，照出墙壁上斑驳的霉菌。尹若琳知道，这就是库房了。
“福田师傅？”尹若琳小心对里面喊到，“您在里面吗？”
空旷的库房将声音折射回来，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尹若琳慢慢走进，既没发现客栈老板娘提到的机器人大家族，甚至稍大一点的粒子动力源也一个不剩。
她在一根粗立柱后发现一个模糊的黑影，等她走上前去才大惊失色。一个伤痕累累的老人躺在地上，如雪般的须发上沾了血迹。
福田看上去正在昏迷。尹若琳蹲下，轻轻摇了摇老人。突然，老师傅发出尖利的吸气声，剧烈咳嗽着。少女伸手去扶，这时，一阵尖锐的冰冷从背后一个点触发，迅速蔓延全身。持剑的人稍一用力，剑刃就能直接刺穿少女的心脏。
这是危险的感觉。
尹若琳没有抵抗，她双手举高，乖乖站起。在她面前的，是个大胡子的欧陆人，体型矮壮，长着不讨唐人喜欢的“尖妖鼻”。借着屋顶泄下的自然光，尹若琳看清四周又来了两三个欧陆人。
他们身上配备带血槽的罗马短剑，关节处的轻合金本来纹着某种花纹，却似乎被刻意涂抹掉了。奇怪的是，他们背上除了气压推进器，还有一杆长长的黑棍子，尹若琳从没见过，像是曾见周子衿打过的马球棍。
这四个男人最初还警惕地以战斗队形缓缓逼近，发现是个没有抵抗的美丽少女后，立刻狞笑着交换着猥琐的眼神。
尹若琳很不喜欢他们看自己的方式，像是看中了猎物的土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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