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毕罗的甜糯和孜然兔腿的咸香味混在一起，实在是太美味了。周子衿短暂地陷入味蕾的快感中，兔腿上酥脆的外皮碰到筷子尖，发出悦耳的咔哧声，酥香四溢。
以至于一时间，周子衿甚至没听到布兰奇说了什么。他抬头看去，布兰奇正用圆溜溜的义眼端详着周子衿，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周子衿问，“今天的花车游行，还是用全息投影在宴会厅播放吗？”
“哈哈哈，那可不行，周大人。”布兰奇笑起来，左右眼皮的盖合频率不一样，周子衿看着出了身鸡皮疙瘩，“这样盛大的庆典，用全息投影就太浪费了。流程都写在请柬上了，您回去可以稍稍温习。”
“呃……”周子衿手指敲着腕表，除了“极乐之宴”通行官卡的秘钥，宴会的请柬、海报，一概被他当成垃圾短信删除了，遗失在信息的洪流中。
布兰奇察觉到周子衿的窘态，语气柔和起来，“庆典开始后，宾客们会到‘清酒号’的最底下一层去。那里观景效果绝佳，除了天花板，三面都是单向透明的原子玻璃。墙壁上的玻璃还都是触摸屏，我见过的年轻人，第一次都是趴着进去的。”
他正了正身子，“希望你没有恐高症，如果你有，希望你能立马痊愈。否则你就只能在房间里看庆典的全息转播了。”
“那也太棒了。”挑战刺激是周子衿血液继续流动的原因之一。
“谁说不是呢？今天的庆典一定会很有意思的——特别是对‘清酒号’上的人来说。”
周子衿想到能在万米高空俯瞰全城，心跳就加速起来。喜悦气氛沾染了他的心态，让他对布兰奇也产生了亲近感。
从他被领进朝廷，就没遇到过这样文雅的人。布兰奇说话温和，一点外邦口音也听不出来，外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长安土著。
“你官话多久变这么好的？布兰奇。”
“12岁，周大人。”
“你多久来的大唐？”
“11岁。”他耸耸肩，“那时魔种作乱，拜占庭涌进了大量难民。企业主都去雇佣便宜的工人了，结果我和家人反而成了难民。我们穿过波斯，流落到了大唐。”
听起来实在不容易，拜占庭人要想穿越波斯，难度差不多等于黄泉路上不喝孟婆那碗汤就去见阎王。
周子衿一边吃着饭，来了兴致，一直朝布兰奇问东问西。令他惊奇的是，布兰奇丝毫不嫌他烦。布兰奇说话声很平静，没有一般唐人满嘴喷粪的习惯，周子衿很喜欢听他讲话。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周子衿拼凑出了一个拜占庭的弃民，在27年前失魂落魄来到长安。他父亲带着他和一个妹妹离开故国，等到了长安，就只剩他孑然一人了。
他从长安最底层的帮派喽啰做起，被官府抓住后加入了大唐的巡官。布兰奇此时压着声音，故弄玄虚地说，自己查案子太不懂变通，别人说他不懂规矩，但最后仍然加官到千牛卫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拉拢了黑白两道势力。很多时候官府办外邦的案子，没他就是不行。
周子衿听得下饭，盘里的食物很快一扫而光。喝足饭饱，年轻的侍御史问了布兰奇一个无数唐人都问过他的问题。
“你两个国家都待了那么久，你说说，大唐和拜占庭，哪个好啊？”
一说出口，周子衿开始后悔自己的言辞。他像一个粗鲁的看客，在妄自掠夺着他人的故事。好在，布兰奇只报以云淡风轻的微笑。
“周大人，当然是大唐好。这不是为敷衍你而说的答案，有些大使初到长安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不管你再问多少遍，我都会千百遍回应说，大唐好。”他手指轻触到全息影像，虚拟的太阳在他指关节的皱纹上燃烧。
“这些高楼，像重云层叠的浮空平台，还有天空中数不尽的轮车。粒子之神在华夏的土地上耕耘了太多奇迹。比起它来，拜占庭的人类建筑粗俗可鄙。机械诗佛、翡翠歌伶这样的东西……即使我在长安待了27年，现在也会惊奇于它们的精美和想象力。”
“外邦使团中的年轻人，都是在欧陆崛起的氛围里长大的。我一开始接待他们时，他们眼里闪烁自信的明光。到长安游览两日后，连对客栈的伙计说话都眼神飘忽。比起这里的繁华，拜占庭帝国？不过是个老鼠洞罢了。”
周子衿听完，爽意从他心底升到了嗓子眼，他打了个饱嗝。侍女们已经换好崭新的衣服，梳洗好，开始加快清理昨晚的狼藉。这些盘子清洗后，有一部分得被用到午宴。宾客的数量太多，御膳房没办法要求两倍数量的餐具。
布兰奇的盘子已经精光，他指关节敲敲桌面，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周子衿问。
“哦，祝你好运的意思。和你用餐很愉快，周大人。”布兰奇用礼服大袖挥掉衣服上的残渣，略略欠身施礼。
为什么一个来到大唐的27年的人还是会下意识用欧陆的‘敲木桌’呢？
周子衿对刚转过身去的布兰奇喊到，“你究竟是大唐人，还是拜占庭人？”
布兰奇腕表上闹钟响起，他低头看了看，回身对周子衿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永远都是。”
布兰奇走了，过了一会周子衿也起身离去。
咚咚，咚咚。
周子衿扶着桌角，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心跳得很快。
他回想起刚刚浸在糖水般的快感，自己的兴奋感或许不是来自庆典，更像是一种……非自然的喜悦。
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他只是觉得快乐，没来由的快乐。
他正准备喝口水，拿起酒樽，杯沿的水珠晶莹闪烁。
他倒掉杯内的热水，仔细闻闻。一股不正常的甜味混杂在昨夜的高粱酒味中。
韦氏企业的兴奋剂！
周子衿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向昨晚李绪的桌子。
几个侍女正要收拾，他连喊停下。侍女们一脸愕然，手中的毛巾僵在空中。
他拿起李绪用的玉樽（只有王爷才能用），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作为御史台官员，查案、监察都是分内工作，而周子衿的预感一向很准。
从心眼里，他希望是自己点儿背，一拿拿到个瘾君子的杯子。如果真的所有人杯中都有兴奋剂……光想想，就不知多少人会掉脑袋。
周子衿鼻孔埋进杯子，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味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仁，并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他差点没吐出来，忍住恶心，倒掉酒，周子衿又闻了一次。
结果让他充满兴奋剂的血液中，快乐也褪去大半。
里面有强烈的兴奋剂味。
他不敢再闻别的杯子。侍女们正赶着进度，加速把一个又一个酒樽扔进消毒机器人的大嘴巴。自己每耽搁一秒，后来的真相就少一分。
他又去试了几个杯子，一等席几乎全部中招。这时，年轻侍御史的视线停留在了比一等席还要前面的位置。
御席。
此时的御席已经被封锁起来，皇帝不解锁，没有人进得去那片区域。
周子衿感到强烈的不安。
事不宜迟，他必须立刻联系管事的人。
一则广播开始在全舰播报：丙级集合令，凡在‘清酒号’上御史台官员，请立即到一层议事厅集合。
这则广播循环了三遍，周子衿将左耳王的酒樽塞到衣袋里，就朝议事厅走去。
他瞬间回忆起来，布兰奇的早餐，只有面包和熏肠。
没有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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