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张成祥开车到单位上班，到了单位门口，看到几个人站在那里看贴在大门立柱上的一张白纸。张成祥从车上下来，也在那里看个究竟。原来，这也是一张大字报。只见最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我的一张大字报。

具体内容是，这次公安局给30%的干警长工资，存在暗箱操作问题。主要是举荐办法不公平公正，也没经领导班子集体研究，个别人平时工作表现很差，也长了工资，而那些平时工作很好的同志，却没长上。这将严重挫伤多数干警的积极性。为了公平正义，为了确保公安局长远发展，广大干警强烈要求，重新研究修订举荐确认办法，重新核定长工资的人员云云。

大字报字写得很难看，像出自小学生之手，内容也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和证据，但张成祥看了，心中暗笑。他把车开进停车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二楼。他没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王市长办公室。

王市长虽然长期在本地工作，但家在外地，一直没有搬家，平时就住在办公室的里屋，张成祥敲门进去的时候，貌似他刚起来没多久。看到张成祥气喘吁吁的样子，王市长问：“怎么了？跑着上的楼？”

张成祥回答说：“有人在大门口贴了张大字报？”

“什么内容？”王市长问得急切，他转身靠近窗口，看到大门口有很多人在那里围观。

张成祥把看到的内容大致陈述了一遍。

王市长越听越气，脸都变红了：“好家伙，不仅搞邱局长啊，现在居然冲着我来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怎么办？要不我派人把它去揭了？”张成祥请示王市长。

王市长摆摆手说：“不用管它，贴着就是，让大家看看那些人的卑鄙嘴脸，看看他们能闹腾到什么地步。”

自王市长上任以来，张成祥慢慢感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市长变得有些烦躁。他刚来时也曾想超越前任邱局长，干出点名堂来，来之前他也有很多想法，但是来到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想法遇到了很多阻力，根本无法实现。一方面，他想采取一些措施，调整工作思路和工作人员，但是这时候，发生了上告邱局长等人的事件，专案组进住公安局，由于调查工作进展缓慢，涉及的人和事儿一时没有结论，导致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只能慢慢等待；另一方面，他想开展的一些相对独立的与前任没有多大关系的工作，进展也非常不顺，总是感觉有人在暗中作梗，使反劲，这让他非常不快，有种有劲使不出，有火发不出来的感觉。

时针指向八点，像往常一样，王市长总是习惯站在窗前望望大门口。大门处，之前围在那里的人都已散去，显得格外清净，这时候，王市长发现，那张大字报前站了几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专案组组长老肖他们。他们几个人站在那里，指指点点，而且一个人还掏出本子，把上面的内容记了下来。看到这里，王市长内心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张成祥：“你派人把那张大字报给我去撕掉。”论说，这事儿王市长不该安排张成祥，或许是刚才张成祥过来说这事儿了，王市长便直接安排了他。

张成祥不知道王市长为何刚一会儿工夫就改变了想法，说了一声好的之后，他便飞速下楼，来到门口。两个保安板板整整地站在那里，张成祥招呼他们：“你们两个，过来，把那张大字报撕了。”

两个保安根据张成祥的吩咐动手。大字报粘得很紧，不好揭，张成祥让他们弄了个水桶，里面接上水，弄了把笤帚，在笤帚上沾上水，在上面来回刷了几下，上面就只剩下几个白点了。

张成祥回到办公室向王市长复命：“撕掉了。还有事儿吗？”

王市长坐在老板椅上说：“我们单位，庙小神仙多，根据我的观察，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不少，你平时研究东西，为何不注意研究那些喜欢告别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张成祥告诉说：“小人啊，我研究不多，也研究不透。不过，作家蒋子龙先生曾写过小人，写得很好，研究得很透，分析得很准。我记得去年看过那篇文章，题目好像是《小人效应》。不知你看过没有？”

王市长说：“蒋子龙写的？没看过，还能找到吗？找来我看看。”

于是，张成祥回到办公室开始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他还真找到了那篇文章，是他当初专门剪的报，报纸登在本市晚报的副刊上。

张成祥找出报纸后，并没有急着送给王市长，而是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只见蒋子龙写道：

何谓小人？《现代汉语词典》里解释为：“品格卑鄙的人”。如：“小人得志”。

小人能量大，一个很好的单位，有一两个小人泼命一搅，或到上级部门告恶状，或在下面公开捣乱，轻者使有功的变为有过，使好人变为灰溜溜心冷意懒的人，使好单位变为差单位，人心涣散，效率大滑坡，由盈变亏，陷于不死不活；重者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或企业毁掉。

谁没有见过或听过这种小人魔术？又有多少优秀分子被这种小人魔术耍弄过？

不管人们喜不喜欢“人治”，都无法否认领导者的个人因素对一个单位的决定性影响，换上一个好头头就可能使一个差单位“起死回生”，撤掉一个好头头就可能使一个好单位“落花流水”。美国人约翰？奈斯比特认为个人的时代已经到来，承认个人的作用是“2000年大趋势”的主线，“个人可以更加卓有成效地左右社会的改革”。既然靠“人治”也可以靠“人乱”。小人攻击的目标常常是这些对单位有“决定性影响力”的人物。对治理企业有方的人整治一下，企业还能不乱吗？

小人真有这么厉害？是的。一个小人的破坏力往往能胜过成百上千好人的建设力，挨过整的人都有过这样的感慨，到关键的时候，那众多他曾信赖的，同时也曾信任过他支持过他从他身上得到过好处的人，都帮不上他，听任一两个小人闹得天翻地覆。好人能背后着急，偷着说几句同情的话，就不错了。

好人怕惹事，软弱助长邪恶，使当代社会有形无形有意无意地纵容破坏力，不保护建设力。

不仅一般老百姓怕惹事，相当多的领导干部也怕惹事。一出了事，不先怀疑告状的，不先责怪闹事的，总是先埋怨被告，一腔怒火先对老实人发。即便查清老实人是被冤枉的，也还是要说：“你惹他干什么？终究是无火不冒烟，他抓不着你一点影子也不敢乱告。”真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先告状就沾光，所以恶人先告状。神鬼怕恶，何况人乎。怕惹事就是怕小人。

小人深知这一点，闹事之前先把领导困在自己的效应场里。早在许多年前，群众就为小人总结出一句话：“花几分钱，够党忙半年。”现在打小报告的手法更先进了，意欲牵着领导鼻子走，先激怒领导，让他发脾气，讲话，做批示，成立调查组，闹得满城风雨，先引起舆论的大刀砍杀一阵。不论将来调查结果如何，小人先胜了。

领导也好，舆论也好，总是对好人严，对小人宽。制度治好人，好人不善利用正确，小人却善于制造“运动”，利用“运动”。他们“没有运动盼运动，不搞运动不会动”。

他们相信，要使自己发达，最容易的办法就是让另一些人倒霉。

不损害别人的人会经常受到损害，经常损害别人的人自己安全。正如癌细胞不怕好肉，好肉惧怕癌细胞一样。

小人效应对人们的精神构成了最大的毒害。说真话最困难，说假话很容易。十个人叙说同一件事会说成十种样子。社会上真诚少了，歪理多了。一件事有多少人参与就有多少道理，听谁的话都有理，唯独真诚没理。

小人正是利用社会的虚伪，利用人们对坏事的好奇心，不断制造“轰动效应”。好人说话做事讲究人格，自尊自重，受社会的约束，也受自己的约束。小人没有格儿，更没有自尊自重的负担，所以无拘无束，享受更多的自由。在以好人为主的社会上小人无形中成了特殊的享受优惠政策的人。长此下去，不能不让人担忧，小人的队伍会逐渐扩大。

蒋子龙写得很长，张成祥看得非常仔细，一个字都不肯漏掉，有些段落，他甚至返回来看了两遍。他越看越感觉蒋子龙写得好，真的有必要让王市长看一看，于是，他拿起报纸，给王市长送了过去。

大约过了半小时，王市长推开了张成祥的门：“这篇文章的确写得很好，很值得学习。你让指挥中心把它复印10份，通知领导班子成员，下午两点半中心组学习，大家一起学习学习这篇文章。”

“中心组学习？”张成祥有点不太相信。

“是的，我先开会讲讲，然后大家一起学学。”王市长说。

“是让宣传处通知啊，还是我让指挥中心通知？”张成祥知道，如果班子开会，指挥中心可以通知，如果是中心组学习，应该由宣传处通知。

王市长说：“由指挥中心通知，如果有请假的，必须经我同意。也通知宣传处参加，告诉指挥中心秘书要做好会议记录。”

“好的。”

王市长走后，张成祥拿过报纸让人去打字室复印，只见上面多了两行铅笔字：“此文写得很好、很深刻，既指出了小人的坏，同时又指出了好人的弱点和不足。建议中心组集体学习，大家一起来防范和抵制小人，共同维护班子团结好局面。”

“唉，真是用心良苦埃”张成祥感叹到。

下午两点，王市长专门来电话问张成祥：“会议你安排通知到了吗？有请假的吗？”张成祥告诉他：“指挥中心都通知了，没有人请假。”王市长又问：“郭政委在家吗？”张成祥说：“他上午有事没来，现在已经到了。”

会议两点半准时开始，王市长主持会议。他说，今天，我们开个领导班子会，也算一个学习会。就当前我们公安局有关问题，我先讲讲，讲的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提意见。然后，大家学习一篇文章，是蒋子龙写的。我从报纸上剪的，也算是一次中心组学习吧。宣传处和指挥中心做好记录。

随后，王市长开始讲话。他说，最近，我们公安局，从总体上来看，无论是工作，还是团结，都很好。广大干警，都在围绕年初确定的工作目标勤奋工作。但是，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一个是大家都知道，市纪委专案组在我们这里，调查邱局长等人的问题。从一方面看，这是好事，反腐倡廉嘛，如果有问题，就处理解决问题，没有问题，也还人家清白。但是，应该看到，专案组在这里工作需要一个过程，由于很多问题没有结论，致使单位人心不稳，我们想开展的一些工作，也不能如期进行。这个问题，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这是一个问题，是老班子的问题。

王市长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们又出现了新问题，想必大家都看到了，也知道了，就是今天早上门口出现了大字报，说什么这次长工资有问题。这是什么行为？我看是“****”遗风，并不是真的反映问题，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个事儿，表面上打着广大干警的旗号，实际上出自个别人之手，甚至不客气地说，可能与我们班子成员脱不了干系。

这时候，张成祥注意观察每个班子成员的神情，发现郭政委扬着头，闭着眼，略作思考的样子；其他班子成员多数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王市长继续讲到，同志们，我们今天的局面来之不易，我们一定要珍惜班子团结的大好局面。团结是班子的生命，团结出凝聚力出战斗力，大家要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团结。班子不团结，对谁也没有好处。任何人都不要寄希望于通过搞倒别人自己从中获得好处。因为，和则有利大家，斗则两败俱伤。

——

王市长一气讲了大约四十分钟，讲得既慷慨激昂，又语重心长。那一刻，张成祥甚至有种被感动了的感觉。他在记录本上重重地划下三个感叹号。

王市长讲完，安排郭政委领学《小人效应》。

秘书把事先复印好的文章每人发了一份。郭政委此前没看过这篇文章，读得有些不太顺畅，但他还是照本宣科地将文章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郭政委读完，王市长解释说，之所以和大家一起学习这篇文章，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个别同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希望大家都做君子，不当小人。同时，也希望大家克服君子身上固有的善良可欺的弱点，一旦真的有小人在，大家要旗帜鲜明地和小人作斗争，绝不妥协退让，要让小人在公安局没有市场，更没有兴风作良的土壤。

王市长讲完，问大家有什么要讲，大家都说没有。于是，王市长宣布散会。

开完会，王市长来到张成祥办公室，今晚你安排个地方，最好肃静一点的地方，我想宴请一下专案组的同志们，他们来这么久了，很忙，也很辛苦。

张成祥问，几个人？都谁参加？

王市长说：他们专案组一共四个人，咱们这里就我一个人。你安排司机吃工作餐。

张成祥问，好客酒家怎样？那里比较肃静。

王市长说，可以。你先给总务处联系一下，把我们的自己买的烟带上一箱，让司机提前装车上。

张成祥按照王市长的交代，一一做了安排。

半个月后，张成祥到省厅参加全省治安工作会议，晚上就餐时，他和省厅治安总队长坐在一桌。席间，对方问张成祥：“你那里的郭政委，很有能耐啊？”

张成祥问：“此话怎讲？”

对方说：“你没听说吗？上个星期，省厅领导每人都收到一封干警来信，强烈建议把老王调走，说他不熟悉公安工作，致使公安全局工作非常　被动，并建议由郭自强担任你们的局长，说他资历老，经验丰富，能力强，什么什么的。”

“领导对这件事怎么看？”张成祥知道自己的招数被人派上了用常

对方说：“其他领导的态度不知道，不过好像厅长说，没想到老郭这小子，还真能搞！我差一点被他骗了。”

回单位之后，张成祥将他听来的这一消息告诉了王市长。王市长说，我早就知道了。这家伙，对我很有意见，以为我堵了他的路，影响了他的前途。没想到连群众举荐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张成祥见王市长已经心中有数，也没有多说，就退出来了。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王市长把张成祥喊进办公室，告诉他，市委组织部已经下令了，郭政委内退。老同志了，很不容易。你看看，我们还有什么需要帮他办的，需要生活上照顾的，多照顾照顾他，别让他有过多的想法。老郭腾出来的位置，我已经向组织部举荐了人选，不过还要等一段时间，这期间上级让我先兼着政委，以后你要多替我分担一些工作。

这个结果，出乎张成祥预料之内外，不过他也听出了王市长话里的意思，就是准备让他接政委。事后，他听人说，王市长曾亲自找到********，要求把郭政委调走，不然就把他调走，同时要求市委给他开展工作创造一个良好环境。市委领导权衡再三，决定让郭政委提前退居二线。

过了一个星期，专案组要撤回去了。临走的那天，张成祥问王市长，他们查处什么问题来了吗？王市长说，连咱们公安局买环卫工具的帐都查了，你想想，能查出什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