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小叶是在油田集团公司机关人员一年一度的体检时发现有甲状腺结节的。

当做B超的大夫告诉她这一发现时，李小叶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一时有点紧张，边擦身上做B超涂的润滑剂，边问大夫：“没事吧？”

大夫问她：“你平时有什么特殊感觉吗？”

李小叶回答说：“没什么感觉呢。”

大夫告诉她：“应该没事儿，也不是很大，不过你平时要多注意一点，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及时到医院做检查。”大夫告诉还她。“现在长甲状腺结节的人很多，占20%以上。”

李小叶已经整理好衣服，下一个做B超的也已经躺在了床上，但她并没有接着离开：“为什么这么多人长这东西？”

大夫边给下一个病人做检查，边回答她的问题：“可能现在人食碘太多，碘这东西，缺了不行，缺了容易得甲亢；多了也不行，多了容易长结节。你是不是平时吃加碘盐啊？”

李小叶说：“对啊，我家每次都买碘盐。”

大夫说：“以后别再吃碘盐了。另外，尽量控制吃海鲜，尤其是少吃海带，含碘太高。”

“是吗？我还最喜欢吃海鲜和海带呢。”

“那你可要注意了，不然会越长越大。”

晚上回家后，李小叶把检查结果告诉了张成祥。张成祥问：“能摸得到吗？需不需要再找大夫看看？”

“仔细摸能摸到。”李小叶用手摸了摸喉咙位置，一下子就摸到了异物的存在。张成祥也摸了摸，但摸了几次都没有摸到。

李小叶把大夫的话转述给了张成祥，告诉他大夫说不用去检查，平时多注意一点就行，感觉不适的话再去医院检查。

李小叶还说，大夫让以后不要吃碘盐了，而且还要少吃海鲜和海带。

张成祥一听，立即开始抱怨她：“我早就告诉你，一定少吃盐，你就是不听，每次做菜都那么咸，像把卖盐的打死了。你这结节，肯定与吃盐多有关。”

平时，李小叶口重，炒菜总是很咸，张成祥没少说她，但总改不了她的习惯。有一次，张成祥专门跑到厨房，把她放在盐罐里的勺子给拿了出来，换了一个平板的小铲放在里面，目的是让她再炒菜时少放盐，可是李小叶依然炒菜很咸，用平板小铲子一次放盐太少，她就多加几次。为此，张成祥曾多次想向她发火，但始终没敢，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教育她的理由。

李小叶却说：“人家大夫说是少吃碘盐，不是说少吃盐。我感觉，我长这东西，都是你给气的。”

“我给你气的？生气能长结节？大夫告诉你的？”

李小叶说：“我自己上网查的，网上就说生气容易长结节。上次你和小诗的事儿，把我都快气死了。那几天，我感觉嗓子不舒服，好像嗓子上气出一个大泡。这个结节，肯定就是那时候开始长的。”

张成祥听她提起这事儿，便不再说话。

一个星期后，李小叶拿到了体检报告，在疾病诊断栏目，写着：结节性甲状腺肿。具体描述为：由单纯性甲状腺体增生或地方性甲状腺肿发展所致。多见女性，结节常发生囊性变，出血、纤维化、钙化或骨化等退变，少数可发生癌变。一般甲状腺功能正常，体积小无症状者可观察随访，有压迫症状、继发甲亢或可以癌变的应手术治疗。

大约过了半年，李小叶感觉身体好像出了些问题。一是总是出虚汗，特别是夜里，经常莫名其妙地出一身汗。她一开始曾想是不是快更年期的问题，也没有特别在意。二是那个结节越来越大，用手一摸便能摸到，而且有时吞咽东西使有阻隔感，总感到嗓子里有个东西。三是总是容易失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眼睛黑得像熊猫。

有一次，李小叶把她的感觉告诉了张成祥。张成祥说，去医院看看吧。李小叶却说，你就知道上医院，也不知道疼我，体贴我！张成祥便说，不去医院怎么办？你只给我说，我能管什么用？疼你体贴你病就好了吗？我又不是大夫！李小叶便不再搭理他。

进入夏天的时候，李小叶的不适越来越严重了，不仅经常出虚汗，嗓子吞咽东西有阻隔感，而且有时头发晕，浑身无力。张成祥再次催她，快去医院看看，并主动要求陪她一起去，但李小叶还是没去。

女儿张舍凡大三暑假期间的一个星期天，李小叶再次说起自己的不适，张成祥便告诉她，今天什么不干，也要去医院。李小叶勉强答应下来，但依然很不情愿的样子。张成祥建议她直接去市医院，可李小叶说去油田医院就行，油田医院水平不比市医院差。因为张成祥要到单位值班，便安排女儿陪妈妈去医院，出门前还专门叮嘱女儿，一定要拉妈妈去医院，不去你就和她没完，还说有了结果，要马上给他打电话。

大约十一点，张成祥接到了李小叶的电话。电话里，李小叶有气无力地说，做了B超，大夫说比原来更大了，还开了做甲功检查的单子，需要抽血化验，事先不能吃饭，只能明天早上再检查。说到最后，李小叶才说到重点，大夫给开了入院证，让住院检查治疗，还说不排除癌变的可能，需要做手术。

张成祥一听，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当即表示你快办住院手续吧，我找人替我值班，马上过去。李小叶说，我们已经往回走了，不用住院，等明天检查完了再说。你不用回来，你安心值你的班吧。

张成祥放心不下，还是找人替他值班，随后直接回家。

回到家里，张成祥要过李小叶的病历，想看看大夫写的什么，上面龙飞凤舞，根本看不出写的什么。随后他要过B超检查报告，之间上面写着：甲状腺右侧叶大小53*15*18mm，左侧大小52*18*20mm。超生波提示：甲状腺回声粗糙、不均质。甲状腺峡部低回声结节，性质待定。

张成祥问留大夫的电话了吗？李小叶便把大夫的名片给他。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张成祥直接拨了过去。

“王大夫吗？我是今天上午那个长甲状腺结节的李小叶的丈夫，我想问一下，她是怎么个情况？”

王大夫说：“我问你，你怎么上午不陪她一起来呢？”

张成祥说：“上午我值班了，孩子陪她去的，很严重吗？”

“这个不好说，很大可能是恶性的。你们抓紧来住院吧，我给安排床位。”

张成祥说：“好的，谢谢你了。我下午就带她过去。”

放下电话，张成祥把大夫的话向李小叶和女儿说了一遍，然后说，准备准备，下午去住院。

李小叶说，你就知道听大夫忽悠，还没化验甲功，他怎么断定一定需要手术？

张成祥说，你不是吞咽东西已经困难了吗？肯定需要做手术埃

李小叶反驳说，那也不一定，你别轻易相信大夫的。他们开医院就是为了赚钱，有病没病让你住院。

女儿站出来反驳妈妈，不听大夫的，难道听你的？

张成祥耐心告诉李小叶，医院不像你所想得那样，人家不纯是为了赚钱。我听说，医改办法修改了，医保病人住院实行限额，医院其实并挣不到钱，他们一般也不愿接。想住院治疗，还要找关系。

女儿说，就是啊，即便人家挣钱，也不能不住院啊，咱家又不缺钱，而且还能报销。

三个人为了住不住院争论了半天，两人最终也没有说服李小叶。最后，双方达成妥协，下午去市医院再去找专家看看，住不住院等甲功化验结果出来后再说。

下午，张成祥领着李小叶去了市医院，一进大门，张成祥就想起了蓝芃，但他什么也没说，侧脸看了看李小叶，发现李小叶在愣神儿。

张成祥直接给李小叶挂了个专家号。专家是个老大夫，貌似退休以后返聘的。专家问李小叶哪里不舒服，李小叶把情况给他讲了讲，张成祥把油田医院大夫的话也向专家说了说，专家戴着老花眼镜在病历上作记录，写得很慢，写完看了看上午做B超的单子，然后问甲功五项化验了吗？李小叶说，还没有。专家又看了看张成祥，张成祥说，她今天吃饭了，明天才能做。随后，专家伸手摸李小叶的喉部，摸到结节后，稍微用力摁了摁，李小叶皱着眉头说疼，专家便把手拿回来。

怎么样？张成祥急切地问。专家说，不好说，需要等甲功化验结果出来再说，不过既然这么大了，吞咽东西明显感到困难，我感觉还是做了好。我先给你们开入院证，你们如果确定住院，我要提前给你们安排病床，另外，到时候由我来给做手术。

张成祥说，那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等明天化验出来结果，我们便来找你。

回家之后，张成祥立即给省厅指挥中心主任胡打了电话，告诉她妻子长结节的情况，问他省立医院是否有熟人，想到那里去看看，如果真需要住院做手术，也想在那里医院做。

指挥中心主任说，省立医院和重光医院我都有熟人，我建议还是去重光医院，省立医院虽然名气大，但病号很多，很乱，看病像打仗一样，重光医院是省里的保健医院，专门负责给省领导看病，病人少，病房条件好，而且两腺科郝主任我很熟，能力和水平一点也不比省立医院的主任差。

张成祥说，那就拜托你了，麻烦你联系一下重光医院吧。

胡主任不到五分钟便把电话打过来了，我联系郝主任了，他让你们明天就过来，最好一上班就到，八点半他要做手术。

张成祥问，还需要等甲功化验之后再去吗？胡主任说，别在那里做了，小医院做的到了这里也需要全部重新做，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张成祥说，那好，我今晚就开车带她过去。去了就住公安厅的麓山宾馆吧？

胡主任说，好的，我给宾馆打个招呼，你们来了直接去住下，我今晚有其他安排，就不陪你们吃饭了。明天早上我陪你们一起去找郝主任。

当天下午，李小叶一家三口便踏上了去省城求医的行程。路上，李小叶三番五次地问，一定要做手术吗？我不想做。

张成祥说，做不做，咱们还是听大夫的吧，我知道你不想做，谁也不想做，可是如果真需要做的话，你就不要再坚持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估计做完手术，一个星期就好了。

第二天八点半，胡主任领张成祥一家三口来到重光医院，郝主任已经进了手术室，又把他喊了出来。

郝主任直接让李小叶靠他近一点，用手摸了摸结节说：“这么大了，该做了，再说长的不是地方，正好在峡部，吃饭困难是不是？”

李小叶被她摸得很疼，咽了口唾液说：“嗯，一咽东西就有感觉。”

“除了那个结节，好像还有几个淋巴。带B超单子了吗？”郝主任问她。

张成祥赶忙从包里掏出B超单子递给郝主任，郝主任看了一眼：“做吧，我先给你开入院证，今天吃早饭了吗？”

“吃了。”张成祥代替李小叶回答。

“吃了今天就不能化验了。这样吧，今天先办住院手续，明天全面检查，周四安排手术。”

“郝主任，手术是不是你亲自做？”张成祥说。

“那当然，我们这里，谁收的病人谁负责做。你们去办住院手续吧。”郝主任边回答边开了入院证。“不过不用担心，这种病很多，我每天都做。”

张成祥让李小叶和女儿一起去办住院手续，他说自己还有话要给胡主任说。

李小叶和女儿离开后，张成祥问郝主任，会不会是癌？郝主任说，不排除这种可能，等做手术时需要做切片检查，如果不是，只切掉甲状腺就行，如果是的话，需要全部切除和清理。

张成祥突然想起淋巴结的事儿，便对郝主任说，淋巴结到时候是不是也需要切片？

郝主任拍了他肩膀一下，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安排的。你多安慰安慰她，别精神压力太大了。我这里天天做这样的手术，见的多了。没事。

张成祥还说，那个，她压力是很大的，昨天夜里一夜没睡，就是万一切片是癌症的话，我想不告诉她，到时候你们也要对她保密。我怕她知道后精神会垮了。

郝主任说，只要你们不说，我们不会告诉她。有什么事我找你。

告别郝主任后，张成祥问胡主任，是不是需要请郝主任一起吃个饭。

胡主任说那是当然，我昨天在电话里已经和郝主任约好了，明天晚上吧，我来安排。

张成祥说，我安排，我的事儿，这就够麻烦的了，哪能再让你安排。

胡主任说，好了，别争了，我去你那里你安排，你来我这里当然是我安排埃

虽然办好了住院手续，但李小叶依然嘟囔着不想做手术。女儿一个劲地劝她，她还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张成祥说：“你不做手术，万一是癌症咋办？”

李小叶撅起嘴说：“癌症死了更好，我不想活了，活够了。”

张成祥便责怪她：“看你说的什么话？”

第二天，李小叶又重新做了B超检查，同时化验了甲功五项。

B超显示：1、峡部甲状腺结节实质性占位；2、气管左侧淋巴结肿大；3、甲状腺弥漫性病变。

甲功五项结果显示也不正常：游离三碘甲状腺原氨酸、游离甲状腺素等五项指标，全部在生物参考区间之外。

看到两个检验报告，张成祥神色有些凝重，但他不能在李小叶和女儿面前表现出来。

虽然离做手术仅有三天时间，但对张成祥一家人来说却显得非常漫长。在此期间，张成祥一方面在内心祈祷李小叶不是癌症。这时候，他才体会到一位美国医生名言的正确：世界上最动听的话不是爱人说“我爱你”，而是医生对你说“你的肿瘤是良性的”。另一方面，张成祥要想法设法对李小叶做安慰工作。再就是他要考虑万一化验结果证明是癌症该怎么办。其中，如何安慰李小叶，让她放松心情，是首要难题。

李小叶思想压力很大，原本看起来很坚强的她，此时显得是那样脆弱。张成祥和女儿无论对她说什么，好像她都听不进去。她甚至想到自己做手术时会不会死掉。平时，李小叶负责管账，张成祥对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一无所知。李小叶突然提出让张成祥回家，要他把家里的存折都拿来。张成祥问干什么？她说，我好对着存折把密码告诉你，万一我死了，你能取出来。张成祥和女儿一听，全都笑了。

对于女儿张舍凡来说，那些日子也格外漫长。还有一年，她就大学毕业了，她想抓紧时间复习，考研究生，继续深造，这个时候，妈妈得了这样的病，让她心情沉重。在医院里，她用笔记本上网，在新浪微博她写道：老天，你就保佑我妈妈一下吧，求你了！

趁李小叶不在跟前时，张成祥专门和女儿谈了一次话，意思是你妈妈病了，咱们要好好照顾她，一家三口共同度过这次危机。张成祥还说，万一是癌症，也不要害怕，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问大夫了，即便是癌症，问题也不大，因为这种癌相对独立，发现得早，一般不会扩散，切了就好了。你要记住，一旦确诊为癌症，千万别把真相告诉妈妈，不然她的精神就会垮了。女儿问，能保住密吗？张成祥告诉她，我已经给大夫说好了，他们帮我们保守秘密，只要我们不告诉她，她不会知道。遇到具体问题时，我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