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017-10-30 作者: 魏人
第40章

李小叶做手术前一天,张成武用一辆面包车把家里人全拉来了,包括父母亲张志善、杨素樱,也包括张成祥的岳父母李世远和王晓岚,还包括李小叶的两个妹妹李小雅和李小静。在电话里,张成祥和李小叶不让他们来,但他们说在家里放心不下,就一块过来了。

他们在病房待了一阵子,询问了有关情况,张成祥和李小叶便催他们回去,但岳母王晓岚说什么也不走,说让他们先回去,她留下来帮着照顾李小叶,张成祥便陪她先去麓山宾馆住下,然后让张成武拉着其他人回去。

张成武临上车之前,把哥哥张成祥叫到了一边单独给他说话。张成祥本以为是关于李小叶生病的事儿,或者他自己有什么事情,没想到却是关于自家那棵大槐树和油井被破坏的事儿。

张成武说,前一个时期,我在酒场上认识了一个人,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这个朋友平时和白道黑道都有些联系,很重情义,很够朋友。当他知道那棵大树是我们家的之后,告诉了我那件事情的真相。他说,他和公安局的陈甸是朋友,有一天,陈甸找到他,安排他找人悄悄把大槐树泼油漆,同时要一块儿把“磕头机”给拆了,当时陈甸给了他一万块钱作为报酬,而且专门交代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要让公安抓祝随后,他找了几个弟兄,按照陈甸的要求半夜里给办的。

陈甸?不可能是他!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人家故意骗你?张成祥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张成武异常坚决地说,我的信息绝对准确,信不信由你吧。说完,便上车走了。

张成祥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陈甸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做。

当天晚上,王晓岚提出要陪女儿在病房过夜,还说张成祥和张舍凡已经熬好几天了,让他们回宾馆休息,等明天再来陪床。张成祥便答应了她。

吃过晚饭,王晓岚和李小叶两人随便聊天,王晓岚本来想安慰女儿,却不料想起了不知究竟去了哪里的李小诗,叹了口气说:“唉,你二妹妹一走就好几年了,也不来个信打个电话,更不回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怎样了,你可知道娘有多牵挂吗?养女儿就是让人操心埃”说着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小叶经她这么一哭,联想到妹妹出走与自己有关,同时联想到自己的病,不禁悲从中来,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子,王晓岚感觉不对头,便停下哭泣,开始安慰李小叶。

当天晚上,护士通知李小叶第二天早上不要吃饭,做好做手术的准备,并告诉了她一些关于做手术的注意事项。

李小叶是安排在当天上午第三个做甲状腺手术的,进手术室时已经上午十点半。当时张成祥已经安排王晓岚回宾馆休息,他和女儿张舍凡一起把李小叶送进了手术室。临进去之前,李小叶告诉张成祥,她昨天问过做过手术的人了,正常手术两个小时就能做完出来,如果是恶性的需要三四个小时。张成祥趴在她耳边说,你放心吧,你肯定不是恶性的。我们在门口等你。我和凡凡都爱你!永远爱!李小叶紧紧地抓住张成祥的手,像当年张成祥去医院看奶奶时一样。张成祥看见,李小叶的眼里噙满泪水。

手术室门口站满了人,都是在里面做手术病人的家属。

李小叶刚被推进手术室,穿着浅绿色手术服的郝主任便来到门口喊道:“李小叶的家属在吗?”

“在。”张成祥和女儿赶忙挤到跟前。由于郝主任戴着帽子和口罩,他们都没有认出是他。

郝主任说:“你们别离开,在门口等着。等一会儿拿出标本来后,抓紧拿到四楼病理科去做检验,然后在那里等着,出结果后赶紧再送回来。”

张成祥说:“好的,知道了。昨晚护士已经交代过了。”

张舍凡说:“我现在跑一趟四楼,看看来回需要多长时间。到时候我拿着去,你在这里等着。”

张成祥说:“好,拿到结果后,先给我打电话。”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门口值守人员高喊着“李小叶”的名字把标本送了出来,张舍凡拿在手里便往四楼跑,张成祥喊住她,等等,让我看看。他看到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两个不同大小血淋漓的肉球,于是便说去吧。张成祥担心里面没有淋巴结标本。因为他知道一旦是恶性肿瘤,只有检验淋巴结才能知道是否已经扩散。

张成祥把手机攥在手里,二十分钟后,手机震动,是女儿打的,张成祥手有些颤抖,女儿声音的带着哭腔:“爸爸,是癌症。”

张成祥说:“哦,知道了,你回来吧,注意慢一点。”

果然是最坏的结果!张成祥顾不上多想,女儿跑了过来,他一把接过检验报告,只见上面写着:峡部甲状腺头状癌。

看完,张成祥便交给了门口的值守人员。等他回过头来时,发现女儿和岳母在楼道里哭泣。他根本不知道,岳母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小叶做完手术,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这期间,张成祥和岳母、女儿一直守在门口,没喝水也没吃饭。张成祥曾几次让女儿陪姥姥去外面吃饭,可她们谁也不肯去。

李小叶终于被推出来了,张成祥赶紧过去接护士手里举着的吊瓶,护士说,你不用管,你把她喊醒,不要她睡着。

张成祥看到李小叶闭着眼,脸色蜡黄,他大声喊道:“小叶,醒醒,小叶,醒醒,别睡着了。手术做完了,是良性的。”当他说出最后三个字时,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

李小叶没有睁眼,电梯还没到,护士说,继续喊她,晃她,不要让她在路上睡着。于是,张成祥和女儿在身边一起喊她,晃她,李小叶终于睁开了眼睛,张成祥趴在她脸前说:“先别睡,已经好了,是良性的,你放心。”

李小叶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回到病房,李小叶被推进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住的都是当天刚做完手术的人,里面有专门的护士值班,不让家属进去。护士交代张成祥,你们都回去吧,明早送点米汤来就可以。今晚她不能吃东西,晚上有我们照顾。我们有你的联系电话,有急事会给你打电话的。

张成祥便让女儿陪姥姥回宾馆,明天早上再过来。他决定晚上不回去了,就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一夜,万一李小叶有什么事情也好照顾。

从医院出来后,张舍凡先领姥姥去了肯德基,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回到了宾馆。洗完澡后,张舍凡上网,把妈妈做手术及确诊是癌症的消息写在了微博里。

送走岳母和女儿,张成祥找到从手术室回来的郝主任,询问手术情况。郝主任说,手术很成功,做得比较彻底,把甲状腺全切除了,也清理了周围的淋巴。

张成祥不无担心地问,没扩散吧?郝主任说,从病理检验来看,应该没有。你放心,没事儿的。一个星期之后就可以出院。等三个月后做复查,然后做几次碘131放射性治疗,问题就不大了。

张成祥问,还需要化疗吗?郝主任说,不用,只用碘131就可以。张成祥的心这才稍微宽慰了一些。

当天夜里,张成祥便一直守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这天夜里,张成祥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当初与李小叶的爱情,想到了因为与李小诗发生关系导致两人关系长期僵化,想到了李小叶的病,他不知道是否是造化弄人。

凌晨三点左右,张成祥坐在连椅上,头依着墙,迷迷糊糊地睡了。睡梦之中,张成祥好像听到“成祥,成祥——”的呼唤声,声音很低,似有若无。张成祥立即醒来,周围寂静无声,他悄悄地推开病房门,慢慢地走到李小叶的床前。

李小叶已经醒来,挣着大眼问他:“你去哪里了?我是癌症吗?”

“我就在门口,是良性的,不是癌症,你放心。”张成祥攥紧了她的手。

“我几点出来的?”

“一点多吧。”张成祥开始给他撒谎。

“我不让你离开我。”李小叶抓紧他的手说。

“好,我不离开,我哪里也不去。”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病房里暖洋洋的。

李小叶输过液后,便再次睡了,母亲王晓岚也趴在她的身边睡了。还有三天,李小叶就可以拆线出院了,她把张成祥和女儿都打发回家换洗一下衣服,然后再回来接她出院。此时的病房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

正当他们睡熟的时候,一个人正在向她们走来。她就是离家出走多年的李小诗。

李小诗像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一样,直奔李小叶的病房。透过房门的玻璃,李小诗看到母亲和姐姐正在睡觉,她轻轻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虽然李小诗的声音很小,但还是惊醒了李小叶。李小叶一开始以为是大夫或者护士,当她侧脸看到是妹妹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诗,是你吗?”

母亲也醒了,她也看到了眼前的小诗。

“是我,大姐,娘,是我!”与出走时相比,李小诗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穿着打扮非常时尚,而今天她穿的似是职业女装。

“二妮,你可回来了!”王晓岚像疯了一下跑过来,搂住了李小诗,然后呜呜地哭起来。“二妮唻,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娘想你啊?我的眼泪都快哭干了!”

李小叶也从床上起来,三个人抱头痛哭。哭声惊动了护士站的护士,她们一下子跑过来三个人,护士长大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们三人这才分开,抽噎着擦眼泪,李小叶对护士们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妹妹来了,我们好多年没见面了!”

护士们这才离开。护士长边走边说:“这娘仨,还真感人呢,内牛满面啊!”

王晓岚拉着李小诗坐在床边,李小诗两眼直盯着姐姐,母亲和姐姐却盯着她。

“你去哪里了?你怎么知道你姐病了?”王晓岚问她。

“这些年我在北京,一直挺好的。我是从凡凡的微博上看到大姐生病的消息的。”

“凡凡把我生病的事儿发微博了?你能看到?”李小叶问。

“是的,我几乎每天都看她的微博,家里的事情,我都能从她的微博上了解到。”

“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这么多年也不来个信?”王晓岚很生气的样子。

李小诗看看姐姐,姐姐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回答。

“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二妮!”王晓岚紧紧地抓住李小诗的手说。

“我只请了两天假,明天就要回去。等过年时我回来看你。”

李小叶做完手术之后,张成祥确定了一条基本原则,任何时候,都不让李小叶接触任何检查报告和病历资料。多数时候,他自己直接去办,他不在时安排女儿和岳母去办,每当李小叶问其病情,都告诉她没事,等拆完线就好了。

李小叶告诉他,出院时,要把病历首页带上,还要有结账清单,回油田后她好去报销医保,还有单位工会的“三不让”补助。这让张成祥犯了难。因为,按照规定,病历和结账清单上必须有她的真实病名。

张成祥一个人来找郝主任,问能不能不在病历上写恶性肿瘤。郝主任说,这不可能。病历具有法律效力,我们不能改。张成祥说,我真不想让她知道是癌症,怕她精神垮了,你知道,现在她都睡不好觉,万一知道了,不知道情况会是怎样。

郝主任说,这样吧。病历,我不能改,但是病历首页,我可以找找医务科,看能不能搞个复印件,你修改一下,我给你盖个医务科的章。张成祥说,那也好。谢谢你了。

郝主任同时告诉他出院后的三个注意事项:1、清淡饮食,注意休息。2、每天服用优甲乐4粒。3、三个月后到医院复查,做碘131放射治疗。

出院时,李小叶问张成祥,病历拿出来了吗?我看看。张成祥告诉她,病历一周之后才能来复印,现在拿不出来,到时候我再来拿。李小叶便不再追问。

可是,结账清单上打出来的病名是甲状腺恶性肿瘤,这让张成祥有些大头。他悄悄把清单藏在包里,谎称等拿病历时一起打结账清单,才在李小叶面前蒙混过去。

李小叶出院一个星期后,张成祥再次来到医院,通过郝主任的帮忙,修改了需要拿给李小叶看的病历首页和结账清单,把病名统统改成了“甲状腺肿”。回到如海后,他先到公安局把真实病历和清单锁在抽屉里,发现没什么遗漏之后才回家见的李小叶。

这次住院做手术,花钱不是很多,总共13000多块钱,李小叶看了病历首页和结账清单,“嗯”了一声说,对,就是这个,等我上班时,拿去报销。

张成祥说,你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替你去单位报了。李小叶说,不用你管,你不知道找谁,等我上班后自己去办。张成祥只能说好。

第二天,张成祥直接来到油田集团机关,他找到负责办理医保的人说,我是李小叶的丈夫,她这次得的是甲状腺癌,我不想让她知道真实病情,希望你们能配合一下。对方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们一定配合。张成祥说,这是她的真实病历和结账清单,我先放你们这里,你们悄悄给她办理报销手续,等她上班后,还会给你们送一套我给她改过的资料,你们只管收下,需要补什么材料直接找我,好吗?对方说,我们理解你的意思,放心吧,没问题。张成祥随之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

医保 报销问题解决之后,还有一个问题摆在张成祥面前,三个月之后,李小叶需要去医院复查,而且需要做碘131放射治疗,他该怎样给李小叶说,又如何解释?

当张成祥把郝主任的最后一条医嘱告诉李小叶的时候,李小叶露出不解的神情:“你给我说实话吧,我能承受得住,我知道你隐瞒我,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只想知道真相。”

那一刻,张成祥真想把真相告诉她,但是他最终还是咬住牙关,坚持了下来:“什么啊?你就是良性的?难道你还希望是恶性的不成?”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人家良性的都不需要全部切除,而我的全部切除,而且还切除了淋巴?为什么人家出院后只需吃药,我还要去做131?我那天到底是几点从手术室出来的?”

李小叶的问题直击要害,张成祥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那天,那天你当然是1点多出来的埃你为什么需要全部切除,郝主任说是你长得位置不好,在峡部,如果不全部切了,会影响你咽东西。至于清除淋巴结和做131的事儿,是因为你的结节不是一个,而是群发性的,如果不清楚彻底,很容易复发再长,那个131你明白吗?是为了杀死再长的细胞。不信你上网查查。”

张成祥说得李小叶半信半疑,她起身去开机器,真的要上网查查。这让张成祥惊出一身冷汗。他担心,万一网上查出碘131放射治疗是治甲状腺头状癌的,可怎么办?他只能和她一起坐在机器跟前,用百度搜索碘131,很荣幸,他们搜到的第一个网页的解释是:碘131放射治疗用于治疗甲亢。

当天晚上,李小叶提前睡了,女儿过来对张成祥说:“爸爸,妈妈好像已经怀疑她是癌症了,实在不行就告诉她吧?”

张成祥说:“不能,绝对不能,一旦她知道了,精神真的会垮了。虽然她现在怀疑,但是只要我们两个始终不承认,她就不敢太确定。这样就有利益她的治疗和恢复。这是善意的谎言,你明白吗?”

女儿点点头说:“我明白,可是这会让你很为难。以后还要去住院,需要隐瞒的事情还很多,难度很大。”

“没事的,爸爸会有办法的,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张成祥说。“时间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自从住院做手术之后,李小叶的性格脾气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来看似精明强干的她,变得郁郁寡欢,甚至有时候总是唠叨。张成祥也一改往日的习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应酬,一下班就回家陪她,帮她做家务,陪她说话聊天。

这两项“工作”只有“做家务”效果比较好,而“话聊”总是不那么愉快。张成祥发现,以前经常扮演的“故事大王”角色和“追忆童年”栏目在李小叶跟前统统失效。因为,无论你讲什么故事,还是追忆怎样美好的过去,李小叶善于联想的大脑,总是会想到自己的病,尤其是张成祥对他的“背叛”。

晚上临睡前,李小叶趴在床上,要张成祥给她按摩背部,张成祥按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累了,便转身躺下。

“你对我不好,根本不疼我,我的病就是你气的。”李小叶撅起嘴旧话重提。

“我还对你不好啊,自从你生病后,我不去喝酒了,几乎天天帮你做家务陪你,还不好?你的病是我气的,那人家医院里住院的那些长甲状腺结节的,又都是谁气的?”

李小叶翻过身子说:“就是你气的,你不能不承认。”

“你的病是我气的,那我的病是谁气的?”张成祥其实多年胃不好,胃酸过多,吃了东西容易反流,多次找大夫,吃了很多药,试过很多偏方也不见好。

“你的病都是自己喝酒喝的,还有——”李小叶还想说“事儿也是喝酒作出来的”,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张成祥显然没有意识到她后半句要说什么:“哦,你的病是我气的,我的病是自己喝酒喝的。这就是你的理论?”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要我去做碘131治疗?”李小叶并没算完。

“为什么?”

“你目的不纯,想把我治死。”李小叶半开玩笑地说。

张成祥顿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把女儿喊过来,把李小叶刚才的话向她重复了一遍,意思是让女儿帮着评理。

女儿站在门口说:“我妈妈联想丰富,以后绝对不会得老年痴呆。”

女儿回自己的房间之后,李小叶身上搭着一条毛巾被,期期艾艾地发表了自己的高论。她说,活到现在,我得过两场大玻第一场病,让我明白世界上没有人值得相信,只有自己可以相信。这场病,让我懂得,人活在世上,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只有健康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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