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辩龙观凤

2018-03-19 作者: 卧谈天地
第七章 辩龙观凤

祁六猛一哆嗦,说道:“师父,玩笑开大了吧,这世间哪里有龙。”

众人也都附和:“是啊,这世间怎会有龙,老神仙言过了。”又有人说道:“以前都叫大蛇做龙,老神仙说不定是指一条大蛇呢。”此言一出,又有多人点头称是。

陆青云捻了胡须,缓声说道:“今不比昔,倘若老夫所指是蛇,又何须以龙相称。”

众人尽皆哗然。议论之声更甚。

这时,孙天平与冯知春已备了宴席,要请陆青云指一条明路。

这几人从清晨起棺开始,破铜炉,斗狐妖,片刻未止。适才陆青云又使法相救孙蓉儿,耗时甚久。恍惚之间,已到未时,都是滴水未进。

陆青云与祁六推辞一番,终究是拗不过大家,便一同坐了下来。又有多人想听陆青云所说的龙为何物,便也跟着要来。只是孙天平家中挤不下那么多人,只得在院内支了四张八仙桌,以待村众。奈何酒水饭菜也少了,便有人开始往这边端菜。这家上一道,那家添一盘,不多时,四张八仙桌竟都放不下了。

陆青云笑道:“这番叨扰,倒成了百家宴了。”

众人都道:“理所应当,该为老神仙接风。”

还未开席,崔枯荣又端着个蒸鸡上了桌。嘿嘿笑道:“不请自来,恕罪则个。愿听老神仙教诲。”

陆青云摆手道:“神仙之名,万不敢当,只求各位莫要再提,老夫这里谢过了。”言毕,把拳一抱,给众人施了一礼。

众人急忙还礼,纷纷说道愧不敢当。有人道:“不叫神仙,那便叫陆老爷子好了,还显得亲近呢。”众人都笑,纷纷叫好。

陆青云道:“那总比神仙二字要轻一些了。”

众人奉了陆青云与祁六上座,祁六道:“辈分差着,不敢与师父同坐。多年未得相聚,今日便应尽一番孝道才是。”言罢,伺候在陆青云身畔。众人无奈,只得从了他,又奉崔枯荣与陆青云同坐。崔枯荣正是求之不得,掩不住欣喜之意,告了个罪,便坐了下来。然后依次坐了孙天平,老李头等人。余下人等也不再让,随便找了地方坐下,一眼扫过,竟挤了十五六人之多。

女人家不许与男子同席,冯知春便守在孙蓉儿身畔,握着她的小手,忍不住又垂下泪来。

刘清泉也守了孙蓉儿片刻,想到陆青云之前说起龙鳞,好奇心很是泛滥,也终究心痒难耐,便端着个碗,到外面蹲着旁听。

席间,崔枯荣便要敬酒:“陆老爷子,先前说的那龙是何物,难道不是大蟒鳄鱼之属么?也给我等长长见识吧。”

孙天平也甚是关心,夹了菜也顾不得往嘴里送,赶忙停了动作,侧耳倾听。

陆青云身上带伤,不欲饮酒,将酒杯按了下来。说道:“昔时仓颉造字,目观而为,若非亲见,又何来此字?龙这一物,相传甚久,却无人见过。若非老夫年幼时曾有幸亲眼目睹,也实是难以相信。”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众人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便求陆青云详细讲述一番。

陆青云呷了口茶,缓缓说道:“老夫七岁那年,正是初秋,天气已凉。在江西赣州曾见到一条巨大的怪物……”

这一番讲述,却是清末年间的一件奇事。

那年,洪灾泛滥,水涝之大,世所罕见。陆青云跻身玄门,跟着父亲沿途济世。陆青云之父,名叫陆长鹤,也是当时屈指一数的玄门高人,号称阅尽天下奇术。奈何那年灾情甚是严重,暴雨不歇。父子两个也在江西赣州停了脚步。

大雨之中,水位暴涨。所有人都爬到屋顶避灾。更有甚者,怕年纪幼小的孩童被水冲走,便在树上挂了绳子,将幼童栓于其上。因此导致气血不通,饥寒交迫而亡者,也是不计其数。

陆长鹤带着陆青云立于大树之上,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水,几百年不遇,难道是走蛟了?”

陆青云阅历尚浅,不知走蛟为何物,便问父亲:“走蛟是什么?”

陆长鹤道:“水中有蛇,蛇大成蛟,蛟大成龙。走蛟就是水中的蛟要变成龙了。”

陆青云笑道:“爹爹骗人,世间哪有龙,谁都没见过。”

陆长鹤也笑:“没见过,就当真不存在么?”陆青云不语。

忽听前面人声大噪,向着水中指指点点。陆长鹤举目望去,发现水中漂着一节黑木,浮浮沉沉,闪着青光,瞧来甚不寻常。心知不是凡物,当下撑了纸伞,丢入水中,带着陆青云一跃而起,落水之时,两脚正踏在那油纸伞上,竟而站得甚稳,毫无下沉之像。

道家有轻身之术,陆长鹤自幼以药水洗骨,朝夕练气不坠,数年苦功,方得形轻气轻。另有玄门奇术加持,终达到落地无声,踏雪无痕之境界。

二人踏在油纸伞上,一个借力,又飞身上了房顶。见众人都在望着水中,无暇顾及旁边之事,当下也无顾忌,几个起落,已到了那浮木跟前。

两人在房顶站稳了脚,定睛往水中看去。隐隐只见那物浮出之处,水光闪耀,煞是亮眼。

有人喊道:“大伙看呐,这发光的木头瞧来是段沉香木,值钱得紧呐。”

旁边人道:“自身难保了,哪还管他值钱不值钱。”

又有人应和:“是啊,老钱,你若不怕死就下去捞吧,我们可不跟你抢。”

旁边一阵哄笑。大雨中倒有了一丝暖意。

先前那人又说道:“你们莫要激我,都知道我姓钱的向来要钱不要命的。”

有人笑道:“着啊,你这茶叶铺子可就指望这东西重新开张了。”

那老钱果然心动,这就要放开了手,往水下去。

陆长鹤皱了皱眉头,暗自揣摩:“这姓钱的瞧来是个生意人,衣服用料颇为讲究,连个补丁都没,必然生意做的颇为红火。这一场大水灾情甚重,多年的心血也都付诸东流。而他优越的日子过得多了,自然不愿从头打拼。是以有了这番言行。”

陆长鹤入世多年,看人瞧事向来神准。他这一番猜测,竟是不差分毫。

那老钱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初发洪灾之际,众人攀上房顶,有人曾讥笑他,辛苦了半辈子,一场大水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再来受苦。老钱自然心中怨恨,却又不好发作。如今见了这段沉香木,心知是个翻身的好机会,自然便是格外眼红。

突然之间,那水中之物又是一个沉浮,这次露出的地方又大了些。陆长鹤细目一望,登时大吃一惊,那发光之处,竟是片片硬鳞。当时就断定这绝非沉香木料,而是个活物。只怕那走蛟的猜想,已然应验。

这时老钱已下了水,陆长鹤大声喊道:“别去,危险。”

老钱回头看了一眼,目中满是执念:“我才不要过那穷苦的日子。”说完,便蹬着狗刨,往那黑物上摸去。

陆长鹤见他不识好赖,竟要一心求财,也顾不得许多,当下提气纵身,要去拉他回来。

这时老钱已经摸到了那物,脸色神情皆是大变。突见水下冒起一串巨大水泡,两边浪声大作,水中那物已抬起头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见那物马脸虾目,头上两只犄角二尺来长,一张巨口之下,生着七八根硬须,身上满是鳞片,足有碗口大小。竟与画中之龙有九分的相似。

众人皆是心惊,陆长鹤未及动身,那水中之物已然露了相。当下也不敢托大,紧紧拉着陆青云的胳膊,手中扣了暗器,潜运劲力,全神戒备。

有些见识的人,看到这怪物,立时大叫道:“走蛟啦,这水里有蛟龙,大伙快走。”

那怪闻言,仰天而啸,竟是声若牛鸣,伴着极大的鱼腥之气。紧接着一个腾身,翻起巨大水花,将一片房屋都推到了。那下水摸沉香木之人,此刻也是没了踪影。

这时陆青云也看清了,这怪物身长十余丈,腹下竟还长着四条爪。当下也不再怀疑,对陆长鹤喊道:“爹爹,是龙,是龙!”

那怪物听到声音,也将脑袋凑了过来。余人吓得哇哇大叫,奈何这暴雨的天气,又是洪水泛滥,屋顶又湿又滑,也当真是避无可避。只得将能丢得出去的东西,一股脑儿全砸了过来。

陆长鹤心中大动,要去阻止,已是不及。他曾听闻精怪得道之时,多有向人请封的行为。比如黄鼠狼之类的仙家,在得道之时,便有请封之举,大凡会顶着个帽儿,问过路之人:“你看我是像人,还是像神?”若过路人回答像人,则黄大仙请封失败,须得从头修过;若过路人回答像神,则黄大仙功德圆满,早得仙位。

这水中之蛟,灵气自非家仙之流可比,只需沿河入海,无需请封,自然化龙。但适才有人触及它身体,行踪已然暴露。这番显出本相,只怕是迫不得已,要向人请封了。

奈何这种事并非人人都懂,寻常人家,见了这般巨物,都只有害怕的份,哪顾得上想那许多事情。这当口儿,自是锅碗瓢盆,菜刀钢叉,有什么就招呼什么。

黑蛟身批硬鳞,大多器物打在身上,都是纷纷弹入水中,毫无效果。然而丢得东西多了,场面就乱。无巧不巧,果然就有把菜刀砍中了那蛟的嘴巴。黑蛟吃痛,一声长鸣,蓦地里翻起一片水浪,竟是急愈狂风,卷着雨滴,急冲而来。

陆长鹤暗叫不好,回身拉着陆青云,施展轻身功夫,便往东边屋顶上蹿。寻常人哪有他那般功力,逃也逃不得,随着声声哀嚎,连人带屋,都被巨浪掀翻,再也没了动静。陆长鹤跑的虽急,仍是被雨滴溅到,只觉得如针刺般生疼。这黑蛟一摆尾之力,只怕有几千斤之余。当下不敢托大,一路东走,借物使力。虽带着陆青云,多了些分量,却依然如蜻蜓点水般甚是潇洒。

那黑蛟也不追赶,吟声高亢,左右翻腾。大雨中瞧来格外威猛,竟是翻江倒海般搅弄起来。顷刻之间,方圆数里之内,树倒屋塌,水花飞溅,人畜不留,都被大水淹没。陆长鹤父子远远看着,面对这等巨物,一身的本事竟是毫无用处。

这般闹腾了大半个时辰,那蛟方才渐渐平息,顺着水流往海中漂去。

这一番往事讲了出来,直把一干人等听得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崔枯荣方才颤声问道:“这物就是龙么,陆老爷子所说龙鳞,可是这怪物身上的?”

陆青云摇头道:“这物为蛟,并非真龙。但凡化龙者,皆居四海。大水洪涝而现身,视之为蛟。”

孙天平也问:“既然此物为蛟,那龙鳞又是何物?”

陆青云续道:“此前那蛟已备化龙之相,月余之后,老夫又曾在东海见到过它,只是今非昔比,已成龙身。”

原来那日之后,陆氏父子心中大是惊叹。天工之造物,真可谓鬼斧神工。走蛟化龙之说,由来已久,只是谁能亲眼得见?这番机缘,二人怎可轻易放过,这便一路东走,沿着水势河道,寻那黑蛟而去。

如此走得数日,却终是跟丢了。蛟在水中,极少露面,又是连日大雨,可走之路甚是有限。饶是陆长鹤道法高深,终究也有人困马乏的时候。再三追寻,也无那蛟的影子,也就不再执着于此,这才上了旱地,买下一架马车,一路往东游历。如此月余,竟到得东海之濒。

其时天近黄昏,雨滴又起,乌云未散。天空隐隐有雷声作响。出海打鱼的也早早收了网,片刻之间,已经是人烟尽无。

陆长鹤说道:“找个地方避避吧,瞧着样子,是要起风浪了。”

陆青云也是冻得脸发青,当下连连点头。

突闻海面一声巨响,一道水柱已冲天而起。刹那间风雷大作,天色变得极暗。二人向海面望去,只见一条黑影冲出海面。与此同时,一道电光闪过,将那黑影照亮。但见那物竟有百丈之长,形貌与之前所遇黑蛟一模一样。

陆长鹤赞叹道:“终于还是化龙了。一朝得道遨九天,真个是名不虚传。”

陆青云也是震惊,短短数十天,身长就徒增十余倍,这等奇闻,若非亲眼得见,那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席间,众人还沉浸在陆青云所说的故事中。祁六悄声问道:“师父,这化龙之事,是真的吗?”

陆青云也悄声答道:“真真假假,皆是虚幻。信则为真,不信为假。世间妄人如此之多,如何能让人人尽信。”

祁六微惊:“那龙鳞可去哪里寻?”

陆青云道:“世间之大,总有它留下的痕迹。此间人多目杂,痴人妄语,不必多说。”

这一场百家宴直到黄昏方散,人人听得陆青云一番阔轮,期间蛟化龙的奇闻自不必说,另有谈经论道,讲佛述宗,见解奇特,独成一家。众人只觉得一顿饭之间,受益匪浅。

待得一干人众散去,已是晚霞满天。陆青云抬头望着山顶,神色颇为诧异。孙天平与祁六见状,便来问原因,只见陆青云摇摇头,转身对刘清泉道:“看那边,有什么不一样么?”说着,手指抬起,指着那山间的晚霞。

祁六与孙天平都举目望去,天色已黑,虽有晚霞照耀,却看不出半点异状。

刘清泉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彩色的光,好看极了。”

陆青云大是赞许,点点头,轻声念道:“山下梧桐山上松,昔来玄鸟匿其中。金光霞彩高万丈,凡夫俗目难觅踪。这般祥瑞,实非凡物。”

孙天平不明其故,欲问玄机。陆青云抢先问道:“此处为何叫做落凤岭?”

这时冯知春恰巧从屋中出来,便答道:“因为那片岭子像凤凰啊。”

陆青云笑道:“何止,何止。所谓凤栖桐,凰栖松。山间之像,放五彩之光,钟灵毓秀,鳞次比节,是为凤求凰也。”

孙天平与祁六尽皆失色:“难道这地方当真有凤凰不成?”

冯知春与刘清泉也甚是好奇,瞪着眼睛等陆青云解惑。

但听陆青云道:“有没有凤凰,我也拿捏不准。只是山间彩光闪烁,确有凤凰之像。依老夫之见,既然世间龙为真,那凤凰嘛,自然也不是无中生有之物。”众人恍然,纷纷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说没见过的东西,还真不一定不存在。奈何民智有限,总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解释的清的。

既然此地有祥瑞之气,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能引得精怪来此,吞吐纳气,以修元身了。诸如之前那狐妖,必是贪图此处凤凰之势,借此修行,才进益神速。后来又得邪法加身,这才害人害己,终于引得这般下场。若它只是借势而为,不修邪法,此时尚在山间快活,又怎会遇到陆青云起棺开炉,焚尸取丹?

逆天而为,终究行而无果。正应了道家之言,顺其自然本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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