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2018-04-27 作者: 水墨流年
第12节

在离幽寒所在的清源镇,向北,二十公里外,有一个名为“盖洋”的小镇。

小镇上有一个“周家村”。

在这个村庄最靠边的地方——山脚处旁,有一座座西向东的低矮土房。

虽然这只是一座再简单不过的土房,但是因为其方位的独立性与其地势所处的高度性——虽然在高山前显得格外低矮,但是比起这个村乃至整个小镇的住房的水平位置,却显得“高高在上”。所以依然格外显眼。

其实真正使这座土屋不容忽视的最大原因在于,其“土屋”的唯一性。

你应该也会有这种感觉吧!

倘若在一筐的苹果里放进一个梨,那么这个梨的“收视率”一定要高于筐里任何一个苹果的“收视率”。

我无法解释产生这种现象最本质的原因,或许这只是人类最正常的一种心理反映。

是的,毋庸置疑,这样的土屋在整个小镇就只剩下最后一座了。

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这个周家村还没有一座洋房。整个小镇除了镇政府,医院和学校是洋房,再也找不出别的洋房了。

那个时候,人们住的不是草棚就是木房,最好的不过士屋。光景最好的人家里能摆上一台收录机。

那个贫困的年代,谁家若能盖一座砖房就是很了不起的事,因为其难度性,于是人们就把砖头垒砌而成的房子叫成“洋房”。

就像旧社会的中国制造不出火柴,就把从外国进口而来的火柴称为“洋火”。

到了90年代末,情况有了些许改观,小镇上少部分先富裕起来的人开始建起了洋房,电视机也喜洋洋的搬进了屋。引得周围的人兴致盎然——纷纷前去观看。

那个时候周家村安静得仿佛冬日的湖面没有一点生机。

但是,到了20世纪初,小镇变得有些热闹起来,一半的人开始建起了自己的小洋房,黑白电视机已不再罕见。

这个时候,周家村仿佛不甘落后,也象征性的建起了几座洋房。

直到20世纪末期,整个小镇乃至周家村,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座座旧房先后被夷为平地,而后洋房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两层楼,三层楼,甚至还有四层楼的……一座比一座华丽,一座比一座气派,有些方位宽敞些的,周围还种上花木,外加围墙,恍若别墅似的。彩色电视机也纷纷的代替了黑白电视机曾光辉的历史。热热闹闹的搬进了门。

只有这座土屋,这座独立而孤寂在山脚旁的土屋,经历了残酷现实的摧残,然后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瘫痪在那儿。

因为其年月的久远,泥巴筑就的墙面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细纹,有几处地方仿佛经过烈火轰烤裂开了一道道宽大的缝。看着让人不觉担心,下雨天,雨水会不会直接渗入屋入。房底上曾经如鱼鳞似整齐划一的瓦片早已失去了原本银灰般闪亮的色泽,变得弯弯扭扭,也不知道曾以旧换新过多少次,新旧的瓦片交杂在一起,加之岁月的侵蚀,变得斑驳不堪,仿佛泼墨般晦暗而幽黑。在瓦片与砖石的夹角处,还戏剧般的长出了绿森森的苔藓。

土屋内,窗户前,静立着一个女孩。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无领T恤,露出细长的脖颈,一条直筒牛仔裤把两只修长的腿衬托无遗,让她更显清瘦而高挑。齐肩的短发被束扎成一个马尾辫,瓜子脸,容颜略带菜色,却洁净光滑,一缕刘海服贴的斜过额头直至耳际,略显女子的温柔与恬静,一双小眼睛天赐一般居然是双眼皮,小鼻子微微挺起透着一种远山般的清寂,一张小嘴轻轻的合着如樱桃般甚是可爱。此时的她正静静望着窗外,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抑或者什么也没想。夏日的晨阳透过木栅栏似的窗子,轻轻的斜射在她的身上,如空气般静静流淌,无声也无息。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迷离与晕眩感,论年龄,她正值青春年华,论长相,她秀美而灵气,可是的她的眉宇,她的神态,她的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不法言传的情愫。她就是幽寒的高中同学——沈冬梅。

是的,远在城市的幽寒万万没在想到,清晨,当暴怒的母亲把她从床头直直拽起来的时候。她的好友沈冬梅已经站在窗前,长达二个多小时了。

沈冬梅就那么安静的站在窗前,两个小时没有挪动一步,也没有说一句话,恍若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了思想。可是她的脸色却黯淡得没有一丝光彩,眼睛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也黑了一圈。是的,没有人明白,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是如何的暗潮涌动。昨夜她一夜未眠,准确的说她是睡不着。如潮的思绪让她的大脑一直处于“激跃”状态,根本难以入眠,所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躺卧难安的她索性从床上爬来。

本来她想去做早饭的,可是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是她至爱的父亲,他走进厨房,紧接着有轻响声从厨房里传出来。

于是,她又悄悄的退回了房间。

要不去挑点水吧!可是想想,水缸里的水昨天傍晚的时候父亲已经挑满了。

要不去采些猪食吧!可是后菜园有两畦猪菜已经长得绿油油的了,而且前两天,她已经到别人家的菜地里采回了满满一担子。

要不上山拾些干柴吧!墙角垒着的柴已经不多了,估计烧不了多久。可是,父亲一向不让她上山的——除非父亲带着——拾柴的地方远着了,足有几公里,她一个女孩子,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要不就打扫一下卫生吧!可是前屋后院东西不多,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地板虽然没铺水泥,可是长年累月的走来踏去,泥巴严实的仿佛泥浆糊只恐怕连泥灰都难以扫起来了,所以也没啥好收拾的。

…………

清晨的厨房里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响声,沈冬梅托着下巴,捉磨着自己能干些什么。可是思来想去,好像自己什么也干不了。

是的,这些年来,父亲对她总是疼爱有加。只是并不“溺爱”,节假日的时候,父亲会让她做各种家务,自己却有意的”袖手旁观“,因为在父亲看来,“穷门养娇女”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可悲的事情。

所以,这些年来,沈冬梅在田里地间虽然一直没能帮上什么忙,但在家务上绝对称得上是“一把手”,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厨艺”确实不凡,虽然只是普通的农家菜,可是经过她的精心调制,爆蒜撒葱,切姜放糖,酸辣兼并,加之刀功不错,对于火候的掌握有度,却可谓是酥香入味,脆嫩滑爽。

不过,即便这会父亲从厨房里走出来让她去帮忙,估计她也做不好。说不定会像六岁那年第一次学炒菜手忙脚乱把味精当盐巴下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不同的身世,完全不一样的经历,让她渐渐变得懂事成熟而内敛起来——她懂得必要的时候,该如何适时的隐退自己的情绪,不为人所察觉。可是她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她的内心太乱了,像无数缠绕的线条,繁复而纠结,剪不断,理还乱。

是的,一个人无论她的“演技”有多高深,功底有多厚实,她可以瞒得过很多人,可是,她却无法忽略掉这种自身的感受,她可以欺骗任何一个人,却无法欺骗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

无可否认,自从三个月前她萌发了“放弃高考”之念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而后的日子里,她的内心便开始了炼狱般的煎熬。是的,念头毕竟是念头,只要一天没有付诸于行动,一切都是空谈。

是的,当情感与理智不能同步的时候,抉择就显得分外扰人!

就像此时,她站在窗前,透过木栅栏似的窗子望着整个小镇如画般的美景,她的心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整个小镇就那么几座洋房,可是十几年的光阴逝去,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洋房,而且一座比一座新颖漂亮。每次当她穿过村道看着那一座座矗立在自己眼前的洋房时,她的心就会不由的一阵酸涩。

她常常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住进这么漂亮的房子呢?

这并不是说她厌恶住这样的土房,只是内心不免有些期许。

当然,这也不是说她在责备父亲的无能。

她从小就没有妈妈,这些年来,父亲又当爹来又当妈,着实不容易。爷爷去世的那年,父亲为了安葬他老人家,听说没少花钱。不过这倒也没有关系,毕竟父亲勤劳能吃苦,所以过点平常的小日子和供她学业倒是轻而易举的事,由于父亲的吃苦耐劳,也慢慢的也积下了一些小钱。眼瞅着应该也快能建个小洋房了,可是年迈的奶奶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耳背加白内障,腿脚还不方便,现在连走路都要柱根拐杖,而且还经常生病,为了给奶奶治病,家里的积蓄全没了,还欠下了一些外债。

但父亲是这个村庄乃至整个镇上出了名的大孝子。所以她从来没有听到父亲的一句抱怨。

可是沈冬梅明白,不抱怨并不代表生活就不艰辛。

相反,父亲这般的隐忍与坚强更加表明其生活有多不易。

而且,这几年来,自己的学费一年高过一年。特别是她上了县城的高中以后,光是每个月的生活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资呀!

想想,这些年来,父亲一个人支撑着整个家,多么不容易呀!看看他的样子,个子不矮可是却瘦得像根竹竿,不过四十出头,脸上却写满了岁月的累累痕迹,黝黑的皮肤干涩粗糙仿佛非洲难民,乌黑的头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这两年也依稀的长出了刺眼的银丝,恍然间,背也微微的驼了……

作为女儿她应该有本能的良知与孝道,她不能再让父亲为了她,为了这个家,依然如故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劳累了……

可是,小学六年,中学三年,高中三年,十几年来的努力与坚持,就这样突然要她全全放弃,她的心中不免会有失落与不舍。是的,她从小就是一个有着远大理想与抱负的人,她热爱学习,她热爱她的学业,像生命一样热爱着,所以这些年来,她的成绩一直很优秀,估秀得无可挑剔,她的目标是将来考取一所理想的大学,然后进军学士,攻读硕士,拿下博士学位……甚至是双博士……她多么渴望与期待在知识的领域能创造出一片碧海蓝天啊!

更何况,早在一年前,她曾和好友幽寒立下了海誓山盟的约定。沈冬梅清楚的记得,那天幽寒因为不小心踩到了同桌的脚,因为没有及时道歉,结果被同桌的男朋友挨了一拳,鼻血都流出来了。要知道,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幽寒本来在班上的争议就很多,上课还经常性打瞌睡,在同学们看来她就是仗着自己的成绩好而目中无人,所以她的同桌早就看不惯她了,于是她的同桌在被踩之后,待机想要报复。那天,差一点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幸好被自己及时制止了。沈冬梅记得,那天幽寒的心情本来就很沮丧,这倒不是因为被人挨了一拳,只是因为幽寒挨了一拳,使得记忆更加深刻。那天,他们一起跑到学校的后山上去玩,那座山虽然不是很高但也不低,可是不知不觉他们居然爬到了山的最顶峰,倚背而坐的她们望着整个县城的繁景,幽寒突然兴致勃勃的问自己说将来想考什么大学,因为她害怕孤单,她不想一个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就是在那天,她们信誓旦旦的立下盟约,将来一起要双双考取厦门大学——那是离家最近的一所重点大学。

为了保证其誓言的效果,幽寒还立下诅咒,谁违背了誓言,谁就遭天打雷劈。因为在当时,幽寒有绝对的把握,只要她们共同努力,考取厦门大学是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几个月后——也就是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沈冬梅因为第二天临时有事所以决定提前一天回家拿生活费——因为回去的太仓促也没和父亲打声招呼。那天,她要刚踏入屋前的坪地,透过窗子便看到父亲正坐一张破旧的木椅上,木椅因为年事已久严重变形即便是父亲单薄的身子坐在其上都会发出吱吱的轻响声了。父样弯着腰如虾米似的,一只裤管高高卷起,他一手无规律的捶着后背,一手轻轻的揉搓着大腿,有刺鼻的药味传来,幽寒定睛一盾,才发现在父亲揉搓的大腿处,紫青了一大片,还肿肿的,再一看,父亲的表情好似痛苦,他紧紧的咬着牙,眉头深锁着,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水,汗水很快汇成小溪静静的流淌着……

父亲见她后,赶忙放下裤子遮住伤口处,然后匆忙站起身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着她微笑。

那一天,她就隐隐约约的感觉不对劲。

半小时后,她旁推侧敲,才从邻居那里得知,原来那天父亲为了“赚”取300元钱,跑去为丧家“挖坟地”还步行抬了几公里的“棺材”。

那一刻,她的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在农村,人们是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丧事”。

在当地,有种风俗,要逢喜事,东家很是隆重,必须送请柬或是打电话或是登门告知邻里乡亲,这样到了那天,亲朋好友,或是街访邻居自然会送上贺礼或是带上红包前来赴宴。用当地话说,这顿饭可是不白吃的,所以不来者会遭闲言碎语,说是为了省下贺礼或是红包钱。但是遇到丧事,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会通知,其它的人从不通知——都是不请自来——准确的说是以自愿为原则,这天也不用花一个子,想来则来,不来也不会遭非议。用当地话说就是:没亲没故,何必沾这样的霉运呢?就是白贴钱,人们一般也是避而远之。所以“喜事”常常是门庭若市,而“丧事”刚清冷如夜,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场景。

而且在当地形成了这样一种共识,或者说是看法,不是走投无路者,谁愿意去替人“挖坟抬棺”哎呀!那是一件多么没有尊严的事情呀!

可是他的父亲为了那300元钱,全然不顾自己的尊严。返回的途中,因为前几天太过疲劳一个不留神失足从陡坡上直跌下来,惊险的溜了好长的一段坡,还好被一颗大树卡住,才幸免于难,但膝盖却磕到了旁边的一块山石上……肿了好大一块。

要知道,父亲就是急着筹她那三百元的生活费呀!

那天,她不动声色的回到学校,于是就做下了那个决定。

是呀!她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而一味的让父亲做出牺牲呢?

更何况,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后要花钱的地方会更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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