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2018-07-24 作者: 水墨流年
第39节

15:40,民政局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郑强难以置信的望着晓玉,眼里浓进深深的痛苦:“你说什么?晓芬出车祸的前两个月,已经检查出了乳腺癌,而且是晚期?”

晓玉点头,淡淡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些年,本来我也不想提及,那个时候你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她不想你分心,也不想你痛苦,所以一天拖一天,一直没有和你说,郑强那时还很叛逆,我姐一直担心他,得知病情很严重的时候,她就递交了辞呈,她车祸的那一天,也就是她在公司上的最后一天班。”

郑华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似的,头疼得厉害,他曾经那般深爱的妻子,而他居然连她这般病重也不知情,其实,他应该有所查觉的,只要他用心一点,再用心一点,就可以完完全全可以感觉到:有一次深夜,他醒来夜尿,发现妻子坐在床头,皱着眉头,额头渗满汗水,他觉得不对劲,妻子却笑着说刚作了噩梦,然后若无其事躺了下来,于是他便信以为真。还有一次,他见妻子往医院跑,他疑心问起,妻子却说是急性肠炎,到医院拿些药吃便没事了,而他也不再多疑。

两次偶然,都被妻子巧妙的掩饰过去,其实,他只要用点心,就会有所查,妻子的不对劲。

那些日子,妻子的精神状态好像越来越差,疲倦乏力,人也一天天的消瘦,他一直以为是儿子的事让她心力交瘁,因为在这之前,班主任刚打过电话来告状,说他们的儿子违反学校多项纪律,屡教不改,如此下去,校方可能会考虑让他休学,当时,妻子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加之妻子工作繁忙,他也就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劈头盖脸将儿子臭骂了一顿。

那个时候的他,有着男人的雄心壮志,事业之心,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太多精力与心思去关注妻子的反常,直到结婚纪念日,妻子的晚归,让他有些微微的不满,他觉得这么重要的日子,妻子居然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根本不知那时妻子申请辞职已满一个月,按照流程那是她上的最后一天班,她答应了老板离职前完成手头的那项重要工作。加班加点,本就一身疲倦的妻子,一忙完,就匆忙往家中赶,而他明明知道妻子是为了赶完手头的工作,才耽误了时间,他抓起电话,对着妻子仍是一通责备与抱怨,他暴跳着问妻子,为什么就不能放到明天做?至于那么急么?工作就那么重要么?接连着几个炮轰,他清楚的记得,那时电话里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声,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妻子可怕的尖叫声。原来,那时妻子正经红绿灯,通话中,他满腔的愤怒与不解,让妻子一时分神,竟将油门当刹车踩,才发生了惨重的车祸,他终于明白,是他亲手葬送了妻子的生命,原来真正的凶手是他?她爱他如生命!而他却连她已辞职都不知,对于她的病重,更是不知。

后悔,内疚,负罪感,像潮水般漫上心头,撕扯着她混淆的神经线,让郑华的胸口像刀绞一样疼,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冲出民政局的大门……

淑雯见状,慌忙去追,跑至大门口,被晓玉一把拦下,她对着淑雯安慰道:“没事的,让他去吧!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良久,淑雯眼中含泪,望着郑华仓促而逃的背影,黯然的点头。

晓玉将手中装着结婚证,户口本,身份证的塑料文件带交至淑雯手中,不忘叮嘱道:“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放弃我姐夫,他是个好男人!”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幕,被随身闪到阶梯旁矮树后的幽寒看得一清二楚。

从奥迪车上下来,幽寒便一路小跑着冲向民政局的大楼,也许今天办理登记的人会很多,也许他们办理的时间会往后推移,也许她还来得及制止。

可是隔着长长的阶梯,幽寒看见,继父像疯了一样冲出了民政局的大门,然后横冲直撞的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她正纳闷至极,见母亲与一个约摸40岁左右的女人,小跑着跟了出来。她身子一闪,躲进了阶梯旁的一株郁郁葱葱的矮树后。

眼前的这一幕,不偏不倚的落入幽寒的眼帘。

女人的话语,如风一样飘来,清晰入耳。

这个声音,同车上郑强手机里听到的声音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几天前打电话给自己的晓玉。

拨开矮树的一丛叶子,幽寒清楚的看到,母亲手中提着的那个透明的塑料文件袋里装着一些证件,身份证,户本口什么的,最外侧,是两本红色的小本子,虽然隔着几米的距离,可是封面上“结婚证”三个字还是隐隐可见,不用说,那是母亲与继父的结婚证,之所以有两本,是男女双方各一本。

幽寒的大脑有片刻的缺氧。她不知道该项如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只觉得脚下一软,全身像被人抽了力气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刚才,她看见继父失魂落魄的从民政局冲出来,还以为他们已经办理离婚,之前郑强在车上告诉过她,继父与母亲其实都爱她,她的心莫名一震,升出一丝不忍,可是现在,母亲手中的结婚证却像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脸上,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幽寒隐忍着心中的巨痛,正欲起身,看见几米之外的母亲,仍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外,愣愣的像是在发什么呆。

幽寒眼中一黯,坐回地上,眼前的一切明显是矛盾的,不合情理的。既然不想离婚,又何必来到民政局?既然来了,为何又是眼前这般局面?是因为晓玉的出现么?可是仅仅一个外人,她凭什么这么轻易就阻止了这场“离婚”?就在半小时前,这个女人还怒气冲冲的打电话给郑强,责备他的办事不利?可是短短的时间内,她是如何劝下这对夫妻的?即便,她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高估了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可是她仍无法相信,她连一个外人的分量都敌不过。

幽寒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泪水却不争气的掉下来,她用手用力去擦,可是眼泪掉得越是凶猛,她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她为母亲流得最后一次伤心泪。

泪眼婆娑中,却见母亲接了一个电话,三言两语就疾疾挂掉,然后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幽寒正疑惑着母亲是不是找继父去了,毕竟继父离开时的样子太反常了。

思虑间,手机响了,幽寒很随意的接起来,甚至没有来得及望一眼屏幕,直到手机里传来沈冬梅的话语声,幽寒才从悲痛中恍过神来,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将耳朵掏了又掏,像是在怀疑自己的听力,冲着手机大吼:“什么?你再说一遍?”

也许是她的声音分贝太高,不仅明显的掩盖了她之前的悲痛,也强烈的表达出她心中的怒意及不解。电话的那头,沈冬梅明显顿了一下,放低语气重复的说了一遍之前的话:“我答应了那个女人的要求,跟她走。”

“你丫的呸的,你不是答应过我,保证不会跟她走的么?”幽寒怒极,竟爆粗口,声音明显又高了几个调:“你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里安静了整整有一分钟,如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幽寒等得着实不安而烦躁,可是沈冬梅的人品她是懂得的,她绝不是一个追求物质享受的人,更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父亲对她的爱,在冬梅看来是她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幽寒脑中激灵一闪,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是那个女人逼你的吗?”

电话那头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幽寒摒住呼吸,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错觉以为沈冬梅已经挂机了,焦急不安与怒火,让她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可是冬梅仍沉默着没有吱声,不知是因为悲伤到绝望,还是因为绝望到冷静。

如果此时冬梅就在眼前,她真的恨不得能上前狠狠的扇她一巴掌。兴许这一巴掌,能将她打醒,居然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幽寒正思考着打个电话给郑强,让他将她送回家乡的小镇,既然他将她接来,就有义务将她送回去,只要她回到“盖洋镇”,她就能在第一时间阻止这场错误的发生。

她不能让母亲为了她离婚,因为母亲不爱她。可是她绝对可以让冬梅留下来,因为她爱她的父亲胜过于爱自己。

想到这,幽寒冲着话筒就喊:“冬梅你等我,等我回来!”

似乎是猜到幽寒的心思,冬梅终于忍不住哽咽道:“你不用那么辛苦赶回来,没有用的,那个女人从不逼我,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听她的,可是她一次次的逼我的父亲,污辱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从前那般乐观坚强的父亲居然在她面前服了输,他说,如果我不跟这个女人走,他宁愿死了。”冬梅的声音颤抖而沙哑,透着沁人的寒意,“他说,他宁愿死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幽寒狠狠的咬住下唇,咬到嘴里泛出了血腥味,即便都在残缺的家庭里长大,可是她仍羡慕冬梅,不管怎么样,她是在爱的氛围中长大的,曾几何时,她曾多么羡慕冬梅有一个这么爱她的父亲,这份父爱曾带给她多大的快乐,如今就带给她多大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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