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日光,到底被银华月光逼得退了位去。沐昭在屋内稍作歇息,便就回了皇后娘娘身边侍奉。刚进屋时,恰巧见到鸣翠正仔细地为皇后娘娘梳发,不由得思忖,这些日子,恐是累了鸣翠了。不过,怎地不见素日与她要好的书绣。
未等沐昭想明白,鸣翠便就转身来唤沐昭:“沐昭,快来,我怎么都梳不好这缕鹿髻,你快来瞧瞧。不然,娘娘这一头青丝,都要被我扯断了。”说着,便不自觉地露出笑声来。
沐昭被鸣翠的笑意感染,亦露出一丝浅笑来,从鸣翠手中接过玉梳,巧手在皇后青丝里穿梭,没有多久,那复杂而华丽的缕鹿髻便就成了。沐昭特特挑了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插上,更是平添几分华贵。
鸣翠赞叹道:“还是沐昭手巧,奴婢这笨手笨脚,真真是比不上呢。”
皇后仔细端详了一会自己的发髻,不时露出笑意来,道:“你有你的好,沐昭亦有沐昭的优点,你们二人,皆是本宫不可或缺的人。”
沐昭与鸣翠只相视一笑,两人未多交流,却不知在何时达成了共识——尽心侍奉皇后!而鸣翠也知道,沐昭早晚有一人要离宫,她要尽早接过沐昭的责任来。
主仆三人又细细地说了会话,忽而外头太监高唱,是宁良媛到了!
皇后霎时冷了神色,眉间溢出丝丝凌厉。沐昭下意识地望了鸣翠一眼,却见鸣翠亦是严正以待,心里不由暗忖,娘娘与宁良媛的关系,竟这般地紧张了么?
思忖间,宁良媛已然到达皇后跟前。她一袭鹅黄色精致的绣着白色雏菊上衣,下罩月牙色的垂苏软裙。万缕青丝用别致的七色琉璃步摇绾之,不施粉黛,却显娇媚动人。双手放在腰际,规矩行礼:“给姐姐请安!”
“平身吧!”皇后敛下冷色,浅浅微笑道。
宁良媛盈然起身,伴随着流苏的叮咚作响,身边有宫女扶着她落座。沐昭定睛一看,那不是书绣还有哪个?她怎么会到了宁良媛身旁?
书绣垂立在宁良媛身后,朝着沐昭抿唇一笑,眸间却漾着丝丝冷意。
“沐昭终是平安回来了,姐姐也终于能安下心来了。”宁良媛柔柔浅笑着,笑意漫过眼角,却依稀可见眼底的冷若冰霜。
皇后面带喜色,道:“是啊。本宫还以为沐昭要一去不回了,未曾想竟是皇上和八弟的主意,只是到底瞒得本宫好苦,也连累你担忧。”面色间微带嗔怨,可言语之间的甜蜜已然背叛了她此刻真实的心境。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告诉宁良媛,皇上,一直都是信任她,而且还肯派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去探查她温家之事,为温家平反!
宁良媛垂着的双眸微微泛着寒意,指尖不自觉地箍紧手心,微微泛白。只是温婉笑意到底漫过她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她轻声道:“嫔妾早就知晓,皇上对姐姐绝不会这般狠心的。那时宫里都在传,姐姐恐怕再不会……”说着,她顿了顿,双目泛着泪光,似乎顷刻之间就要掉落下来,“只是妹妹决计不信,每日祈求上苍,到底如今苦尽甘来,连沐昭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姐姐往后只会剩下好日子了!”
好日子?只怕是这日子一刻都不得安生罢!皇后暗自想着,心底略略觉得有些悲凉,这算计的日子,只怕到死都没有罢休的了。“旁的本宫都不再祈求了,只愿着皇上身体安康,太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也就够了!”说着,皇后徐徐露出温柔的笑意来,那是一种想起自己孩子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
“姐姐定能如愿以偿的。”宁良媛浅笑着。
皇后悄无声息地轻叹一声,道:“这世上之事哪能轻易如愿以偿?这宫里随意危机四起,便就是连最亲近的姐妹,也会在一夕之间反目成仇。平安,许是这宫里最难的事儿了!”
冷寂宫廷,万花寂寞,朝朝暮暮提着心眼儿过日子,这样的日子真真是难熬之至,可还好,她有皇帝。亦还好,白鸢连皇上都不能依靠!所以,她有足够长的日子跟白鸢耗下去,若是白鸢不动,那她依旧当她是妹妹,若是她动了,她自有办法应对!
宁良媛暗自心惊,她何曾听不出皇后是故意言之,是在警告她,可是,她亦明白,她与温佩仪的这场战役,谁若先动,谁就输了!
两人不痛不痒地扯着闲话,似笑非笑。宁良媛呆了几刻,便就起身告辞。
夜里的皇宫,微微有些泛冷。宁良媛缓步在宫道上走着,直面着寒风,书绣在其身后默默地跟前,忽而,宁良媛出声道:“今日见到,可有什么感想?”
书绣咬一咬牙,眉间漾着恨意,道:“我恨不得她死在外头!”
宁良媛转眸浅笑,声音泛冷,“既这般恨她,那便就铲除了,免得碍眼!”
“是,娘娘!”书绣缓缓勾起红唇,阴冷目光在黑夜的陪衬下愈发渗人。
没人知晓,书绣为何这般沐昭,甚至连宁良媛也不甚清楚。她只晓得,那一日她恰巧碰见躲在暗处偷偷哭泣的书绣,她盈满泪水,双目含恨,极其地不甘心。宁良媛没有多问什么,只伸出帕子轻柔言道:“擦擦泪罢!”
书绣望着帕子失神,半晌都不曾反应过来。而宁良媛却就那般静静地等待着,不曾催促,直到书绣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拭着眼泪,却依旧期期艾艾地哭着。
宁良媛瞧了一会儿,旋即道:“眼泪,从来都是不值钱的。在这后宫里,千万别让人瞧见你的眼泪。”
书绣停住眼泪,讷讷地瞧了宁良媛好半晌。直到宁良媛转身离开,书绣依旧呆呆地站在那儿。
不知书绣是何时想通的,再见书绣时,她是以她羽华宫七品顺人的身份。犹记得那时,宁良媛郑重地盯了书绣好半会儿,她才收下了她。
不得不说,书绣很是能干,连浅薇都对她不甚赞叹。可是书绣,在未央宫却终日不得志。在那一刻,宁良媛便就明白,定是温佩仪对书绣不重用,才致书绣郁郁寡欢。
而后的而后,宁良媛又知晓了书绣对沐昭的怨怼之心,渐渐地,她忽而觉得书绣与年少时的她愈发像了,不免地,她对书绣便就多存了一分怜惜。
所以今日,当书绣求她来望一眼沐昭时,她便就欣然答应了。有些人,有些事,是要见过刻骨铭心之后,才会坚定的。
果然,书绣对沐昭,愈发地恨了!
而宁良媛,便就可以借她之手,先除了沐昭,再来慢慢对付温佩仪。
夜风寒,却是寒不过主仆两人的心。书绣扶一扶宁良媛,道:“主子,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宁良媛轻轻“嗯”了一声,又转眸瞧一眼身后的未央宫,才甘心上了宫辇。
昭阳殿内,沐昭服侍着皇后歇下之后,拉住鸣翠:“鸣翠,咱们到外头说说话吧!”
鸣翠心知沐昭欲问何事,旋即应了。两人小心翼翼地出门去,掩上房门。
“书绣,怎么会到了宁良媛身边?”沐昭问道。
鸣翠暗自叹息一声,道:“宫里人全以为书绣是因为皇后娘娘失宠了才去宁良媛身边。其实不是的,她的离开,其实大部分是因为你。”
“因为我?”
鸣翠点点头,继而又道:“你年幼,能干,很是得皇后宠爱。可是你知道书绣如今多大岁数了?她十八了,年数渐大,宫外等待她多年的那个男子渐渐也没了耐心。本以为调到皇后身边,能凭借她的本事自能得到皇后重用,那样她便就有希望能够早日离宫,与她的情郎早日相聚。只可惜,皇后只信任你一人,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更别提给她恩待离宫了。记得皇后娘娘做了噩梦那日么?那日是书绣守夜,可娘娘口里念的只有你。书绣很难过,很不甘心。后来,因为发生了温家之事,书绣便就借机调离未央宫。”
听着鸣翠细诉书绣的不甘心,沐昭有些愕然,亦有些为书绣感到怜惜。“若是她有出宫的心思,大可以禀报了皇后。娘娘良善,自然会为她做主!”
许是沐昭从没有这般的苦恼,所以她丝毫不动书绣的心情。鸣翠连连摇头,道:“于书绣她们来说,出宫哪里是这样容易的?她不似我们,任务完成便可功成身退。她是签了契约的,这一生,到死都不能离宫!除非帝后垂爱,有恩德下放,不然离宫绝没有可能!”
沐昭兀自一惊,她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愧疚感,没想到因为她,竟生生耽误了一个人的人生。也许,早在她决定入宫保护皇后开始,她便就已经改写了许多人的命运。她自己的,静雅的,皇后的,还有许许多多或许她都不曾知晓的人。
“沐昭,其实此事怪不得你。是书绣自己心生妄想了,即便她能得到皇后娘娘宠爱,可娘娘一定就能赐她离宫么?”鸣翠见沐昭黯黯神伤,便出声劝慰。
沐昭默默点点头,心头却百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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