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荆棘花

2018-07-04 作者: 黯瞳
第10章 荆棘花

一团晕开的火红在他的眼前晃动,忽近忽远,忽远忽近……

猝然出手!

他虽然仍处半睡半醒中,但却清楚地知道那抹红已被自己掌中之力顶飞出去。

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为什么没有声音呢?

他轻轻一挺身,飘飘然从躺成了坐。他的白纱素缟如流云,酥软软地微晃着。当他看清一切后,随即为自己举世无双的出手速度和敏感度而心生一丝懊悔。

距离他所在床的三米开外墙角处半趴着一个衣着通体如火的姑娘,就连她头上的那顶塔禾也是红艳艳的。塔禾顶端长长的红色羽翼像天使抖动着的翅膀。她看起来压根儿就是一个裹在火球中的人!

红衣姑娘双唇紧闭,不满地瞪着他。他也不说话,也一样漠然的对视,眼中仅余的那点愧疚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她终于忍不住了,气鼓了两腮从地上爬起来,连打一串手势。

他心下暗思:“原来是个哑巴。”

他以同样的方式回答道:“无意冒犯,海涵。”

红衣姑娘看罢,似有了几分悦色:“小子,我懂唇语。”

他不再做多余的表示,只眉睫浅垂,目光离散,如雕像般一味地僵坐不动,几乎连心跳声一起要冻住了!少顷,红衣姑娘便难以忍受了。她开始拉着他扯淡:“小子,我叫花铃,你哩?”

他回神撇了她一眼,目中警戒之色甚强,不愿回答任何问题。他想闭上眼睛,无视一切。可刚一有动作,他那上下两眼皮就被两根玉指给“撑”住了。他皱着眉偏头一侧。花铃差点儿与他满怀拥抱。

“喂,这样子很不礼貌的!”花铃绷着脸表示生气。

估计,他也觉得这不妥当,最终在沉默了数秒后,已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的幅度动了动嘴:“墨白……”

刚才还如大敌当前般严肃的花铃煞那间笑得比花还灿烂:“哦,墨白啊……”

墨白?!

想来这谁大谁小的问题花铃一时半会儿还没搞清楚。墨白淡淡的目光停留在花铃的脸上,许久都没有吱声。花铃却很熟络似的,不停地推推墨白,“叫”几声“墨白”。不知被这样折腾了多久后,墨白终于无可奈何地动容了。他冷淡地点了下头。

花铃果然停了下来,嘴角挂着一点坏坏的笑。

“风衣呢?”墨白语气平淡,说话时,眼睛几乎都不和对方相视。

花铃一摊手,耸耸肩:“扔了!”。

“为什么?”墨白似抬眼和花铃对视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垂眉之态。

花铃冲上前,握着墨白的肩膀,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很严肃地“说”:“墨白,你那破风衣上,血迹斑斑,可是你的身上,却一点伤口都找不到!这血从哪儿来?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但是为了避免说不清,所以我扔了它。现在,请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

墨白不等她说完,第一次直视着她,以同样严肃的姿态回答:“不是!”

听完,花铃忽地“哦——”了声,一个人自言自语动着嘴:“我知道了——这血是你吐出来的!哦——我还明白了,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花铃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着。而墨白根本就没去看她一眼。他不知何时已又微垂双目静坐在那儿。

墨白无奈的想着,看来自己的包袱也早就不知所踪了吧,那东西还在包袱里面,看来要找到绝非易事,而且这里又是哪里呢?

看样子应该不是迷雾森林,自己应该是被重伤了,昏迷后应该发生了什么轻轻才对,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追杀自己的那些人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追来,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收到不留活口的命令了才对,只是为什么又会放自己一条生路呢?还是说,是不得不放?

是外界的原因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明白的事好多,不过还是再看看吧,说不定会有转机,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墨白自己沉思的时候,花铃将墨白从上打量到下,从下再打量到上,从右打量到左,再从左打量回右,直看得可以把他“默画”下来为止,她才停下收回目光。墨白被人直视还能一动不动的定力实在令人咂舌——只要他不自我表露,谁也没有办法从他的双眼中读到人的感情!

花铃没由地玩心大起。她想逗墨白说话。不料,她还没来得及做好“挑战”的准备。墨白自己就先开口了:“哪有风衣卖?”

花铃摆摆手:“此地没有风衣这玩意儿。这儿的男子常头戴吐马克,身穿过膝无扣的皮大衣。并且,他们会在腰间缠上宝石腰带,另配一把小刀……你看,穿这身行头儿,如何?”她暗自窃喜,等着墨白再次开口。

墨白摇摇头。

“我就不信,我不能让他开口说话了!”花铃不甘地撇撇嘴,接着又用手语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行头?”

“和身上一样。”

花铃私下拍拍手,信心十足地又抛出一个问题:“我这儿可没有男子的长袍,倒是有一套略显大的女子百褶七重纱裙。你穿不穿?”她满以为墨白定然会生气。生气的人话会很多,这是定理。

天却偏不随人愿。墨白在沉默了好一阵后,眼中忽有精光一闪而过,居然点头了?!花铃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墨白的忍耐力来。她看不出墨白的忍耐力有多强。因为,花铃的心思现在正滞留在一个虚构却很有意思的画面上:

墨白白皙较好的肌肤如雪般晶莹剔透,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外表虽龟裂残破,却依旧算得上是美手。他额前青丝倾斜,半隐剑目,薄唇两片恰春风桃李,含蕾而立,颇有些闺中佳人的范儿,亦或是烟花昌隆之邦翩翩公子的摸样。墨白若着了女装,必定是个勾魂的美人儿。

“墨白,你怎么不生气呢?我叫你穿的可是女装哎!”花铃实在很难接受这么听话,这么好脾气的人。

墨白带着欣赏独角戏的目光,浅浅望了她一眼。随即又敛眉向地,好像地上有什么旷世奇宝,不盯着就要溜掉似的。花铃相当的不爽——咱今个儿非惹你生气不可!

她赌气似的摔开衣柜门,扯下一件薄如蝉翼,冰冷透骨的骑宠白纱裙冲到墨白面前。墨白不等她动手就十分自觉地脱去了外衣,用双手稳稳捧过裙子,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换上,生怕弄坏了寒烟般美丽梦幻的衣裙。接着他又下床来,低头轻柔地理着裙裾,以及臂弯中两抹长长的流云素绸。

花铃完全看呆了——有木有搞错?这简直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呀!她甚至开始怀疑起墨白的性别来。

“好看吗?”墨白走到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淡淡地问花铃。他遗世独立的容颜是天池畔的雪莲,遥遥红尘中疏影清绝的只剩下孤独、寂寞与千百次轮回后留下的一抹沧桑。调侃的话语配着这张脸有些突兀。花铃虽天聋地哑,可是她能感受得出异常。

花铃一脸严肃而关切地望着墨白:“墨白,你……”

“躲个人而已。”墨白总是眉睫浅敛之态,左手松松地藏于背后,右手微握,自然地垂在一边。

“墨白的手上若是多把剑……哇!忧雪仙客的翻版!”花铃这样想着,思绪飘回到过去。忧雪仙客真名碧雪,出生于诗礼繁盛的江南水乡。据闻,碧雪出生那日,天降之雪色深如玉,且绵延千里数日不止。她的名字由此而来。碧雪是个自幼好武的奇才,早年以“忧雪回舞”剑法闻名于世。剑法之高可堪比天宫玉阙的仙人们。江湖人喜欢在“仙客”前加“忧雪”二字,只因她童年之际,不知何故,生来便是一副芭蕉不展丁香结的清愁之容。而她本人也极多愁善感。

想到这儿,花铃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是江南人士吧?”

墨白轻抬双眼,向着南方,深情注视一眼后又恢复了常态,微微点了点头。

“江南哪里的?”

墨白的目光不觉间有些空虚。他低吟浅唱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秦淮?!”花铃“嚯”地蹦了起来,脸一下子绯红,“我超级喜欢秦淮哎——!你这是要回秦淮吗?”

墨白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忽然之间想到,玄武石拥有神奇的力量,虽为石头但却可以浮于水面,如果说,传说是真的,那么,难道司马凌风让自己送的竟然就是玄武石?那玄武石铸剑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如果说玄武石真的就是司马凌风要自己送的东西,玄武石又保护了自己,那么究竟最后玄武石去了哪里呢?

“带上我好不好?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真的!”花铃一脸的认真,急切地手语着,生怕墨白不答应。

墨白顿了顿,最后选择不表态。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花铃决心要跟着墨白同行了。

墨白沉下声:“现在。”

花铃忍不住倒退几步,向后微仰身子,讶然道:“这么快?那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收拾行囊。”。她也不管墨白是否愿意,就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末了,她忽地转过头来问道:“你既生在花繁柳茂之地,又怎么会到这鸟不屙屎的西夏来?”

墨白看着她舞动的手,浑身一震,眼中红丝不知何时爬满双眼。淡淡的红,把眼睛点缀得像两片粉色的桃花花瓣。一层薄薄的水雾将他冷漠的伪装一点点剥落,痛苦便暴露在太阳底下了。墨白的脸色白得像刺眼的刀光,把他的心一刀一刀肢解成碎片,只剩下刻骨铭心的伤痛在漫漫黄沙中舞蹈。他颤栗着,宛如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没人扶持就快要倒下。

花铃注视着他,愧疚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只随口一问,不曾想却扯开了墨白的心伤。花铃正想上前道歉,告诉他自己不是有意的,希望他原谅。可墨白偏在这时,凭虚御风去。素缟飞扬、无纤无尘的身姿和着那一声清愁幽叹在天地晕开一曲断肠的楚角古调。花铃被这凄怆的背影所感染也惆怅起来。她开始懂得源自墨白骨子里的忧郁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她怅然若失地看大风卷起沙土,迷乱了天地,心变得空了:“傻瓜,你把往事当作盐了么?纵然宇宙是汤,也消融不了你那已扎根的咸苦啊……”。花铃斜倚着门,保持瞭望的姿态一动不动。

夕阳西下,那个身单影孤的人呢?为何他没有如花铃想象中那般披着天际的晚霞,踏大漠寒烟而归。花铃一下子失落得无所适从。她懊恼地甩手关门,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无声地流泪。

残疾的人纵使她再阳光,内心终是脆弱的。这会儿,花铃的柔弱格外突出。她伤心地想着:“木头,你还在怨我么?还是嫌弃我是个哑巴?是个聋子?为什么嫌弃我?为什么……你若不肯带我去秦淮,为何不拒绝我?给了我希望又怎么忍心再让我失望……”

过了好一会儿,花铃擦去伤心的泪水,从怀中掏出十几张纸开始折。十指翻飞如百花蓬盛,瞬间已有数十只纸小狗成型。她小巧的桃唇飞快的动着,自掌心升起阵阵紫雾,烟腾缭绕。纸狗在这一片氤氲中从脚向头慢慢生出了血肉。它们复生即落地,落地见风便长,直至如真狗一般大小。

花铃双手回舞了一个腕花儿。狗儿们立刻龇牙咧嘴,露出一副食其肉氮其皮的凶相。花铃冲它们摇摇头接着伸手上前。狗儿们一蜂窝地凑上来嗅个不停。不多时,它们便纷纷冲出屋子,向着四面八方跑散。花铃坚信,很快,这些狗儿就会带回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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