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问心无愧么……”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在赵六姑的身后传来,听上去特别的近,仿佛就紧贴着耳朵一般。赵六姑吓了一跳,不禁一阵颤抖,只觉得头发根儿发炸,浑身上下的汗毛仿佛都竖了起来。
她连忙转回身,循声望去,借着暗淡的星光,她可以恍惚的看到身后什么都没有。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却让她浑身上下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
赵六姑又壮着胆子,四外的张望了一阵,仍旧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她连忙慌慌张张的回到了自己住的仓房里。淑芳仍旧没有睡觉,屋子里也并没有点灯,所以淑芳也看不见赵六姑脸上慌乱的表情。赵六姑脱鞋上炕,和衣而卧的躺在了炕上,努力的使自己闭上了眼睛,可却仍旧感觉心慌意乱,脑海里不住的思索,刚才在小庙的前面发生的事情。
那个声音到底是从何而来?到底是神仙的指引还是鬼魅在作怪?亦或者说到底是真的有东西在发出了声音质问自己,还只是自己的幻觉?
过了一会儿,赵六姑的慌乱渐渐的稳定了下来,她不禁开始思索,正如那个声音所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真的没做过亏心事吗?回想起这些年来那些深深的刻进自己心里的事情,赵六姑眼窝一热,流下了眼泪来。但这却是一个黑暗的夜晚,不管赵六姑的泪水到底是痛苦还是悲愤,亦或者是难耐还是自责,都没人能够看见,因为夜的黑暗可以将一切淹没。
夜晚的黑暗是包容的,一切的善良与丑恶、无私与自私、坎坷与顺利,甚至那些鬼魅和凡人只有在漆黑的夜晚里才有机会共同的融合在一起。它能磨灭一切锋芒,也能掩盖所有的愚钝,一切的变化都是微妙的,既大胆又羞涩,但却不为所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六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她睡得并不踏实,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充斥着她的整个睡眠。赵六姑梦到了很多人,梦到了他多年前就已死去的丈夫,也就是刘老二的父亲。他像当年那样肩膀上扛着锄头,在院子南边的那块开荒地里干活,厨房里冒出滚滚的蒸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赵六姑喊他回屋吃饭,可他就是听不见。
又梦见多年前的那一天,整个刘家镇都沸腾了,人们呼呼啦啦的跑到离村部不远处的李文学的家,把年仅五岁的李文学,从屋子里抱出来的时候,他的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屋子里的炕上躺着李文学他爹,他的头已被敲碎,花红的脑子流淌的到处都是。
而李文学他娘却吊在房梁上,绳子深深的勒进了她的脖子,她的脸色青紫,眼睛向外凸起,舌头伸出老长。她是上吊死的,可直到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他的尸体从绳套上摘下来,平放在炕上的时候,她的右手里仍旧紧紧的攥着那柄斧子,斧子上沾着斑斑的血迹,滴滴答答的向下流淌。
她又梦到了老二的媳妇,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她的肚子圆鼓鼓的,仿佛很快就要生产了。鲜血顺着她的双腿涓涓的向下流淌,在他的脚下汇集成一汪红色的湖泊,那湖泊慢慢的向四外蔓延,努力的伸展着它们的枝桠,好似邪恶凶猛的野兽,呲着它们尖利的牙齿。又好似一只只磨爪,轻而易举的便抓住赵六姑的脚,顺着她的腿向上攀爬。冰冰冷冷的感觉随之而来,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得凝固。而与此同时,老二的媳妇撩起了自己的衣襟,伸手从自己的肚子里拽出来一个婴儿,那婴儿的身上沾满了黄色的液体,散发着腥臭的味道。她伸手把那婴儿递到赵六姑的面前,咧开嘴哈哈大笑,冲着赵六姑说道,
“娘,孩子死了,你保住我吧,你可以保住我了,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尖锐刺耳,让赵六姑听了浑身上下不住的颤抖,仿佛有一万只手爪,伸进自己的胸腔,紧紧的捏住了心脏,一阵强烈的憋闷袭来,赵六姑几乎无法呼吸,十分的难受。
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梦境一闪,赵六姑又来到了一片荒芜的树林,脚下的野草有没膝高,但却都已枯黄,一阵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响声。而在这响声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的声音,那声音十分的悦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在不远的地方走来一头小毛驴,毛驴长得干瘦,瘦得几乎可以看见一条条肋骨的痕迹。毛驴的后背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一件反毛的羊皮袄,头上扣着一顶棉帽子。他微微的笑着,但他的笑却让赵六姑感到心里一阵阵的没底。
毛驴慢慢悠悠的来到赵六姑的眼前,那人却一直坐在驴背上,嘴里小声的叨咕着什么,声音细碎,无论如何赵六姑也听不清楚。于是她侧着耳朵踮着脚,打算尽量的靠近那个骑驴的先生,想听听他口中叨念的到底是什么。
可让赵六姑感到奇怪的是,不管她怎样往前走,那个骑驴的先生始终离她那么远,无法靠近。最终那个先生冲她咧开嘴,笑着说,
“一片尘世一分怨
两命相斥两命连
三魂游荡三三日
百年机缘白首还”
说完之后,那个人拿起一个铜铃,在手里摇晃了几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声音十分的清脆,悦耳动听。那头小毛驴便在这动听的铃声之中,迈开四个蹄子,往东北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不见了踪影。
赵六姑忽的一下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去,此刻已是凌晨,西南的山头泛起白色的晨光,院子里的一切,都被这晨光染成了深蓝的颜色,也渐渐的清晰了。
她慢慢的坐起身来,转脸看去,小囡和小七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身旁的老二,仍旧像往常一样昏迷不醒,而他的没过门的媳妇淑芳,也有扛不住这几日的劳累,趴在他的身旁,昏昏的睡去。
赵六姑并没有惊醒淑芳,梦里的一切,依稀似在眼前。虽然心里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但这场梦却太过真实。
赵六姑伸手拿过一旁的旱烟笸箩,又装了一袋烟,刺啦的一下划着一颗洋火点燃,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灰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中冒了出来,懒洋洋的在她的脸上爬来爬去之后,便飘散在屋子里。
赵六姑在反复的琢磨着那场梦,尤其是梦里的那个骑着毛驴的先生,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对自己吟诵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六姑想起前几天自己跑去东街,去找刘振刚大夫的时候,曾经在村部的门前看到过一个奇怪的人,他便穿着一件翻毛的羊皮袄,头上戴着一顶棉帽子,身后的树上还拴着一头小毛驴。这与自己梦里梦到的那个人完全一样,那个人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看来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难道他前几天出现在村部的门口是在预兆着什么?
赵六姑反复琢磨他那几句话,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头绪。就这样,赵六姑一连抽了几袋烟,外面的天渐渐的亮了起来。
“娘……您老一晚没睡呀……”
身旁的淑芳已经醒了,看见赵六姑在抽烟,以为他昨晚并没睡觉,这才担心的问道。
“睡了,刚醒来不大一会……”
听赵六姑这么一说,淑芳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身旁的刘老二,仍像往常一样,脸色苍白的昏迷着,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转身下地,抄起放在一旁的围裙,打算去做早饭。早饭要早吃,因为过一会儿老郑他们还会带着人来家里干活,到时候淑芳还要忙着沏茶倒水的伺候他们。
赵六姑伸手喊住淑芳,问道,
“淑芳啊,你再跟干娘说说,前几天你看到那个穿羊皮袄的人……”
听赵六姑这么一问,淑芳有些纳闷,不过他还是一五一十的,把那天在村部的门前,遇见那个奇怪的人的事情说了一遍。赵六姑点了点头,她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几年前,村子里曾出现了一个算命的先生,也是骑着一头小毛驴,那个先生曾跟赵村长攀谈过,所以想必赵村长对他的了解会多一些。
想到这儿,赵六姑穿鞋下地,主妇正在厨房里干活的淑芳,照看好屋里的两个孩子和刘老二,自己转身出了院子,一直向东,往赵村长的家走去。
赵村长的家就在村部东面不远,他与赵六姑是家族里的亲戚,所以赵六姑管他叫老哥。二十多年前,赵六姑领着五岁的刘老二逃荒来到刘家镇的时候,也正是有着村长的照顾,才能顺利的在这落了户。
外面的天色还早,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刚刚冒起了炊烟,刘家镇原本就不大,不一会的功夫,赵六姑就来到了找村长家的门口。他们家的院门虚掩着,屋子里却没电灯。赵村长平日里最能起早,可今天为啥还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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