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看似尘埃落,一去二十年
那个山崖特别的深,即便是在白天的时候,若是没有太阳直射,从上面向下面看去,也只能看见在一片雾气昭昭的笼罩之下,还是黑洞洞的,所以刘老二的心里明白,从这上跳下去,九死一生。
不过他还是围着悬崖的边上,来回的搜寻了好一阵子,心里总盼望着能有奇迹的发生,他甚至产生了幻觉,没走几步,耳边就能听到,有一个小孩的声音在呼喊自己,
“爹……爹……”
那声音就是小七的,但刘老二每次回头看去的时候,除了空荡荡的荒山和干枯的野草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但即便是这样,刘老二还是前前后后的搜寻了好一阵子,才顺着来时的路,下山回家去了,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走在刘家镇的街路上,看着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点着灯,刘老二心里在琢磨着这些人到底在屋子里干什么?是在吃晚饭?还是在谈论自家小七的事情?白天里的时候,他们每个人见到刘老二的时候,都会满面带笑,看上去都很和善,在刘老二的心里,刘家镇的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人。
而就在那个夜晚,他们每个人竟然都露出,令人诧异的一面,他们个个兴高采烈,群情激奋,手舞足蹈的追赶着小七和丁桂兰,像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野狼,在追捕着一只绝望无助的兔子。
他们竟然都是这样的,整个刘家镇竟然也都是这样的,什么他的至交好友老郑,什么他的唯一的亲人赵村长,什么他的一个炕头上睡觉的妻子淑芳,竟然都变得那么陌生。
丁桂兰和小七想必已经死了,而刘老二却对整个刘家镇的人,对照村长对老郑对淑芳,并没有恨意,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怀恨他们,只是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
回到家里的时候,院子里空荡荡的,屋子里也没有点灯,刘老二推门进屋,借着从窗子里投射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淑芳正坐在炕上,她看见了刘老二的进来,但仍低着头,没有说话。
刘老二感到十分的疲惫,连鞋都没脱,便咕咚的一声躺在了炕上,顺手拉过一旁的被子,裹在了身上。
淑芳看了看刘老二,慢慢的下地,来到梳妆台旁,仍旧没有点灯,便在这昏暗的月色之中,拿起了木梳,梳起了头。
她把头发挽了一个纂儿,插了一根银簪子,又打开一旁的柜子,找出了她出嫁时候穿的那件大红的衣裳,穿在了身上,系上了扣子,站直身子来回的转了两圈。
她又坐在了梳妆台前,在脸上拍了一些粉,抹了一些腮红,最后拿出一张红纸,用嘴唇轻轻地咬了一下。
虽然唯一能照亮的东西,就是暗淡的月色,但仍旧可以勉强的看得清楚,镜子里的淑芳,的确温婉可人,她的脸庞俊俏,身材匀称,的确是个美人坯子。
她又慢慢的站起身,来到刘老二的身边,就那样看着他,张开嘴巴,打算跟他说点什么,可最终却没有说出来。就这样,她犹豫了好半天,才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但仍旧声音很小,
“老二……二哥……我……我走了……”
刘老二仍旧没有做声,不知道到底是已经睡着了,还是故意的不应她。淑芳又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她站在院子的中间,回头看着这几间新盖的瓦房,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几个月的院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院门,离开了刘老二的家。
刘老二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又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淑芳已经不见了。
但他的心里并没有因淑芳的离开而起一丁点儿的波澜,似乎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的,打了点水洗了把脸多少精神了一些,打开屋厨房里的碗柜,里面清冷寡灶的,没有什么吃的,他转身离开屋子,来到院子里的仓房,在那个大皮缸里,又找出了两个冻豆包,就蹲在仓库的门口,咯吱咯吱的啃了起来。
两个冻豆包刚啃完,大门口传来一阵脚步的声音,刘老二并没抬头,但那人却径直的走了进来,冲着刘老二说道,
“二哥呀,赵村长和那几个叔伯让我来喊你,说是要上村部去一趟,有重要的事商量……”
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老郑,但刘老二却并没有搭理他,啃完了最后一口,慢慢的站起身,打了打身上冻豆包的碎屑,转身又回到了仓房里,又拿了那捆绳子,离那把镰刀,背着手往院门外走去,老郑又招呼了他两声,仍旧没有反应,仿佛老郑在他的心里,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一般。
老郑感到十分的尴尬,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刘老二家的院子。刘老二出了门之后,顺着村子里的路,一路向东,不用问,这肯定又是要去东山,找小七和丁桂兰了。
老郑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办法,也只好一个人回去了村部。赵村长和那些长辈叔伯,果然在村部里,和往常一样,赵村长的怀里仍旧抱着那个孩子,看见老郑回来了,他连忙的问道,
“咋样了?老二他咋样了?咋没来呀?”
老郑把两手一摊,往东面指了指,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
“又去东山了,又去找小七和丁桂兰了,我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我看哪,他这是疯魔了……”
赵村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些长辈叔伯,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我们这是干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其中一个领头的长辈,听赵村长这么一问,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烟袋锅叼在嘴上,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烟雾立刻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他来到赵村长的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
“咋啦?你现在心软了?你可别忘了你是村长,不光是他刘老二的大舅,全村人性命都攥在你手里,他们家小七就是十月初八的生日,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你现在回头想想,这段时间在刘家镇东一个事儿,西一个事儿的,哪消停得着啊?前阵子大家伙都吃了那个毒蘑菇,差点儿断了咱们刘家镇的根,我就觉得奇怪,那蘑菇都吃了半年了,平时都没事儿,咋就突然间有毒了,可那个七岁的孩子咋就能给大家伙治好?这里边儿,就没点儿邪性的事儿吗?”
听他这么一说,赵村长也说不出来什么,的确如此,出了那件事儿的时候,他心里也感到特别的奇怪。
“话倒是这句话,理儿也是这个理儿,可不管咋说,那毕竟是个七岁的半大小子了,这就没了……哎”
赵村长还是有些觉得惋惜。那个长辈的叔伯,看他这个样子,冷笑了一声,又说道,
“七岁的半大小子咋啦?别说七岁,就是十七岁的,要是赶上那天的生日,被咱们知道了,该怎么办也得怎么办,你不会是忘了吧,那些年咱们村里,十月初八那天出生的那个孩子,不就是你下的手吗?现在咋心软了起来了……”
听他提起往事,赵村长不禁皱了皱眉头,冲他摆了摆手,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咋把那事又提起来了,得了,事儿都出了,人也死了,这回咱们刘家镇也太平了,这就是好事儿,这就行啦,这事儿往后谁都别提了,别提了……”
那个长辈的叔伯余怒未消,上下打量了打量站在一旁的老郑,又转过脸,对赵村长说,
“我看着老二可能是疯魔了,再说了,就算他没疯魔,把小七这事儿隐瞒了这么多年,这是在拿咱们刘家镇百十口子人的性命开玩笑,依我看啦,他这保安队长,是没资格当了,我看老郑这孩子就不错,做事麻利,干净利索的……”
赵村长明白这个叔伯的意思,也抬起头,看了看老郑,老郑心里虽然高兴,但总的表现出一些矜持,于是连忙摆手说,
“不不,我哪行啊,我哪行啊……”
“行啦,你也别装了,往后就是你了,你来当这保安队长……”
赵村长冲着老郑说道。
……
刘老二的确又是去东山找丁桂兰和小七了,当然又和昨天的结果一样,到了天黑的时候他才回来,仍旧一无所获,淑芳已经离开了家,家里空空荡荡的。
回来之后的刘老二仍旧躺在炕上,和衣而卧的呼呼大睡,人会睡到第二天的中午,然后再去西面的仓房里拿两个冻豆包,蹲在仓房的门口啃嚼,吃完了之后,还会拿着绳子和镰刀,去东山上寻人。
就这样,每天都重复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春天慢慢的来了,万物复苏,春天过了,就是夏天,夏天过后又迎来秋冬,一年年一日日的,刘家镇东山上的荒草和树木,由枯黄变得翠绿,由翠绿变成浓绿,又由浓绿变成枯黄,就这样一遍遍的往复循环,可唯一不变的就是刘老二,每天中午都会,一如既往的上东山上去寻人,半夜才回来,不管阴天下雨,从来没有耽搁过。
人们都说,刘老二疯了,但整个刘家镇,却的确如那些长辈,叔伯所料,就此平静了下来,再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这样,一直过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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