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涵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好，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衣，待跑到祠堂看见眼前场景，脚下停了步子，心神一阵恍惚。
她的眼眸中倒映着熊熊的火光，几乎淹没了整座楼宇，灰烬在火光中飞起，似是模糊了眼前一片光景。
竺儿追上来，正拉住要往进冲的人：“小姐，使不得啊！”
洛玉涵被扯回来，回过头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小姐......”
“明珠她在里面！她还在那里面！”
竺儿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默不作声地哭着。她闭了闭眸子，眼泪顺着睫羽滑下来。
周围来来往往皆是提着水桶的婆子，有几个见了便劝几句，她也不理会。
洛云兮来的时候，洛玉涵的身影在一片红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似是察觉到她，微微偏了偏头，看过来的眸光中满是茫然和绝望的情绪。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三小姐扶去休息。”
洛玉涵却轻轻摆手，示意丫鬟退下，哑着嗓子道：“我后悔了。”
她一怔。
“我不该搅浑这一池浊水，不该去找你，不该帮扶当初的清姨娘。如果我没有做这些，明珠今日不会在祠堂里面，即使失火，她也会安安稳稳的。”
如果清晚不是夫人，即便柳氏再如何嚣张跋扈，她们这些女子及笄后随意挑一户人家就是了，起码不会像今日这样丢了性命。
“我怪那些人，可是回过头来想想，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是我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洛玉涵道，平静的语气毫无波澜，显示在阐述着很寻常的事情：“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不是你的错，祠堂失火谁也不会想到。”洛云兮轻声说：“如今已经在救人了，里面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你不要着急。”
“如果她没事，早就来找我了。”她摇了摇头，看向已经在火中残破不堪的祠堂：“来不及了，如果对你原有的计划会造成影响我很抱歉，我有几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后我就会消失。”
竺儿闻言一把扯住她的衣角：“不要，小姐！”
“我不会死的，我身上的罪孽太严重了，我需要赎罪。竺儿，这段时间不会太久，你能不能最后帮我做一些事。”
“你不要这么悲观。”洛云兮道：“这件事情还没有下定论，甚至如果另有隐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拎着水桶脸上有些烟灰的婆子打断：“回禀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找着了！”
“情况如何！”她赶忙问道，瞧见身侧洛玉涵清晰地一颤，看向那婆子。
“四小姐......去了！”
洛云兮第一时间转头，洛玉涵眸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忽然晃了晃，摇摇欲坠的模样。
竺儿伸手扶住：“小姐，您没事吧。”
“现在，人呢？”她勉强道。
“在前边，已经蒙了白布，三小姐还是不要过去了，那模样吓人得紧！三小姐，三小姐！”
洛玉涵兀自向那边走去，步伐还是虚浮的，洛云兮伸手拦住竺儿：“你去的时候只在后面跟着就是，不要打扰到你家小姐，懂吗？”
“奴婢明白。”
清晚来的时候火已经基本被扑灭了，她自然知道洛明珠因为自己的罚在祠堂中，这会看着有几分不自然。
“大小姐，不知你可看见玉涵了？”
洛云兮不知洛玉涵与清晚之间的事，这会也未曾多想，只道：“去看四妹妹了。”
“四小姐没事吗！”清晚眸光一亮，可看见她那神色像是知道了什么，匆匆道：“我先过去看看。”便逃也是的离开了。
洛明珠被人抬去了里面，洛玉涵还是不可置信，怎么前几日还在一同说着话的人，今日便连尸身都是陌生的样子。
那具焦黑丑陋的身子，怎么可能是明珠的！
眼前忽然多了一片阴影，洛玉涵有些呆滞地抬头，那人对她说了声：“你......节哀吧。”
她猛地站起来，将清晚吓了一跳。
“你满意了吗？”
“什么？”
“我现在孑然一身，再也没什么羁绊了。”可她这句话就像是再说：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往后的一切都尽可以放手去做。
清晚自然也听出了不对，到底是个妇人，又因自己在其中有参与，这会底气弱了些：“对于明珠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你莫要太伤心，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和大小姐处理吧。”
“你们又如何能处理得了。”洛玉涵理了理衣摆，向外走去。
青黛低声唤了一句：“小姐。”
“嗯？”她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先去请父亲来一趟，还有何姨娘。珍珸你让管事把这一片地方空置出来，天一亮就请法师来。”
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可笑人死了还要被当成晦气请了法师来去污秽。
“那三小姐那边呢？”
洛云兮看了看那片焦土：“药石无医。”
直到七日之后，洛明珠下葬，洛云兮才知道洛玉涵所说的要做一些事情指的是什么。
清晚千般错万般错，最错的就是没有相信那句能把她扶上去，就也能把其他人扶上去。只不过洛玉涵省去了后面那个步骤，而是直接让永安侯府的夫人身染恶疾，不幸逝世。
那之后，洛玉涵披麻戴孝，又送了清晚，在深秋时节，向洛云兮提出一个请求。
“你当真想好了？”洛云兮看着窗外的杨树又落下一片叶子，不知名的鸟在啼鸣着。
“是，寒山寺地处深山，与世来往不甚。明珠生前常说想去哪里玩，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往后我替她去看看也好。”洛玉涵如今给人的感觉轻飘飘的，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消失于人世。
她不敢死，她这种人死了之后定然是要下地狱的，她也不能死，所以余下的后半生，都跪在佛前对所作所为，不可做为而赎罪。
“恫儿和琉儿到底是无辜的孩童，如果可以还请多照料一二。”洛玉涵终究是没对两个孩子下手。
“你不必担忧，我在府中一日，就会尽力保得他们平安。”洛云兮觉着自己与她也算是关系特殊的好友，无需多言而一切皆明了的那种。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
“珍重。”
她一走，府中的就剩下洛云兮，洛婉纤，洛莹儿，和几个孩子。洛宁轩前段时日回来在府中住了一段时日看看弟弟，洛懋正给起好了名字，叫洛桓，洛云兮原本的计划推置，只因近些时日府中大事太多，她似乎没了那个兴致，索性搁着以后再说。
洛恫抱去给何姨娘先养着，也算是一个心灵寄托，而洛琉则是抱给了柳氏。
洛云兮难得清闲，心中却总是不得安宁，她似乎已经没什么事可做，可有好像什么都没做完，这种只能等待的感觉很难受，府中仿佛一夜之间清净下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落笔，墨迹在纸上晕开，不知不觉间，又是快要入冬了。
“不好了小姐，外面出事了！”青黛进来道，带着一身的寒气。
“怎么了？”
“外面灾民闹上门来了，拿着棍子匕首什么的就要往侯府里面冲，好在现在几个小厮和侍卫暂时控制住了情况，如今侯爷已经出去了。”
“什么！”她搁下笔：“平白无故的突然就闹起来了吗？”
“早就有这个预兆了，不只是咱们侯府，还有京城不少权贵这几日都出了事，只是大多被平息下来。”青黛心里着急，方才那架势吓人的厉害：“可是侯府平日并不张扬，所以奴婢也没想到。”
“朝廷呢，有什么动向？”
“皇上，皇上他......御医说撑不过开春了。现在一切事务都是太子殿下着手处理，说是已经派遣了禁卫军，可这会还没到。”
“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洛云兮蹙眉，“这也是能耽搁的吗！”
青黛垂下脑袋：“小姐说再也不想掺和这些了，所以奴婢都不曾说出来，求小姐恕罪。”
“罢了罢了，我如今不宜亲自抛头露面，你去跟父亲说让他安抚民心要紧，万不可起了争执。”顿了顿，又道：“往后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知不知道。”
其实洛云兮明白，青黛是个机灵的，这个说法不过是借口而已，沈易卿，阿礼和安贵妃，包括青黛，都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是关于眼下局势的，这或许就是自己情报受阻碍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且皇帝重病，沈云辰独揽大权，几乎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洛云兮依靠几个月前的脉络推理，如果有人趁机作乱，那沈云辰就是一个突破口。
等等，她忽然心跳一滞。
沈云辰站在风口浪尖！
可谁还记得，半年前人们视线中炙手可热的皇子并不止这一个。
是了，国家大难当头，皇帝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撒手不管。他送走沈易卿，就是为了让沈易卿脱离这个漩涡，在真正事发的时候处于最安全的位置。
如果这样想，那一切都会变得合理许多。
再加上阿礼的话，是不是可以隐晦的理解为，安贵妃等人断绝了与自己的一切联系，是为了让自己也出去呢。
洛云兮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可如果自己的猜想合理，那就更加说明，连皇帝都觉得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事态是不是真的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一个时辰之后，青黛回来说那些人已经安抚好了。
洛云兮顾不上其他，问道：“你如今还能与阿礼联系上吗？”
青黛一怔，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你不要哄我，当真联系不上？”
“真的，最近再也不曾见过了，他应当是在九殿下身边。”
“我要见娴表姐，你去给六皇子府递帖子！”
戚娴也用铺子里的名义开过粥棚，只是动静不大罢了，洛云兮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想来戚娴本就是个蕙质兰心的，如果跟她商量或许会有结果。
沈言启跟戚娴成婚已一年有余，见她的确是温婉大方，内心中原先那层隔阂便逐渐放下，两人之间冰冻的气氛正在消融，甚至隐隐有升温之态，眼下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六皇子妃安好。”
“安平郡主安，小元，给郡主上茶。”戚娴今日一身桃红色对襟袄，发髻挽起上面簪了一对朝阳青鸟衔石榴籽珠钗，手腕上扣着鲤鱼吐珠双头镯，颈间是鏨金镂空嵌玉的璎珞，通身贵气，比上次相见又多了几分风韵。
洛云兮与戚娴之间向来不需要多余的客套，这会开门见山道：“皇子妃，臣女今日来是有事相商。”
“你先别说，我猜猜，是不是为了城中难民一事？”见她表情，就轻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一来小九离京，你还是替他操着那份心，二来将军戎马沙场，为的是保我天朝平安，所以你也要帮哥哥守着这地方，我说对了没有。”
“娘娘聪慧。”洛云兮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她已经都替自己说完了。
“那我还有一个猜测，之前扶摇公主施粥放粮，这东西，是不是从你那得的？”
“是。”她道：“表姐怎么知道？”
戚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笑道：“我就知道朝廷哪里来的余粮，恰巧我发现你那几家铺子都正常经营，再加之公主曾到过永安侯府，揣测了一下你的性子，我便知道了。”
“那娘娘可能猜着，臣女今日来是作何打算？”
“这我却猜不着，因为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这件事背后的操棋者八成是皇帝，不在我能够干预的范围内。六皇子殿下这次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被波及到，大抵是可以置身事外，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洛云兮就蹙眉：“如今能直接插手这件事的，只有太子兄妹，圣上心意不好揣测，但有一点大概是可以确认的，就是九殿下也处于较安全的环境中，起码如今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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