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群殴刀疤四

2018-04-15 作者: 孔二狗
第6章:群殴刀疤四

“沈公子,听说你很喜欢动物?一见动物就开心?解说得还特别得好?这不,红兵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见识见识。”

“是啊!我就喜欢动物!我一见动物就开心!”沈公子彻底明白了,不琢磨出点坏招来,说不定明天一大清早,小纪又飞过来了。

“那你今天带我去动物园吧!”孙大伟说。

“好呀,我开车带你去!”已经在过去四天逛了四次动物园的沈公子看起来貌似依然饶有兴致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公子和孙大伟就去了动物园。

“北京动物园的历史可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当时叫万牲园……”解说得轻车熟路的沈公子开始了。

孙大伟听得饶有兴致。

“印度象,又名亚洲象,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象有两个种,即非洲象与亚洲象。中国的大象仅见于云南的西双版纳等地,在云南呢,咱们这儿没有……大伟你看,它那牙……”

沈公子越说越起劲,每个动物他至少要介绍 15分钟。

“沈公子,咱们快点吧!照这样下去,到天黑也逛不完啊!”

“逛不完那就明天接着逛!”

“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饿死了。”

“吃什么呀?吃就更逛不完了。”

“非洲狮子是猫科动物,号称林中之王。非洲狮颜色多样,但以浅黄棕色为多……”沈公子滔滔不绝。

“饿死我了,你说快点吧,行吗?我走不动了!”

“哎呀,咱们连五分之一还没逛完呢,你就不行了?走,咱们看孔雀去。”沈公子斗志昂扬,他横下了一条心:你孙大伟敢乘飞机来专程折腾我,那我肯定要先折腾死你再说。

“真不行了。”

“必须继续逛!好不容易来一次。”

“袋鼠产于澳大利亚,是食草动物,吃多种植物,有的还吃真菌类。这东西,只会跳,不会跑……”沈公子果然知识渊博。

“沈公子,你爱逛你逛吧。我走不动了,我得吃东西去。”

“别呀!”沈公子抓住了孙大伟的胳膊。

“真不行了,真不行了。”孙大伟央求沈公子,用力掰开沈公子抓住他胳膊的手。

“走,咱们看蛇去!张岳就爱看蛇。”沈公子窃喜,孙大伟是真不行了。

“求你了,沈公子,咱们回去吧!”

“别呀,好看的在后面呢,连熊猫馆咱们都没去呢!”沈公子假装挺诚恳的样子。

“沈公子,求你,等咱们回去,我请你吃饭,你说吃啥咱就吃啥。 ”

“咱们兄弟说那个干吗?谁请谁不一样,今天咱们接着逛。”

“求求你了。”孙大伟虽然高大,但身体虚,逛了大半天,浑身虚汗淋漓。他这身体和沈公子当然是没法比。

“别求我啊,咱们再逛三个小时就走!”沈公子看了看表。

“沈公子,申哥,申爷,我真的走不动了,咱们回去吧!”

“唉,那就回去吧。那咱们明天再来逛剩下的,好不?”沈公子问。

“不逛了,说啥也不逛了,再逛我非死在这里不可。”

“大伟,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看见动物我就开心。”沈公子扬扬得意。

“我看出来了,咱们走吧!”

赵红兵、张岳等人玩归玩,闹归闹,其实聚在北京,更多的还是想谈谈将来的生意。

当时赵红兵和沈公子大概有一百多万现金外加一百来万的欠条,张岳具体有多少钱二狗不清楚,总之应该不会比赵红兵和沈公子少。但这个时候,他们手头都没有合适的生意。

虽然他们是在谈生意,但是在别人眼中,他们几个在北京是纸醉金迷。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具体他们在北京每天吃什么玩什么,赵红兵可能早就忘了。但多年以后,赵红兵仍然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去亚运村那边的饭店吃海鲜时,和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对话。

由于沈公子只有一台车,而人却有七个;沈公子的车是好车,好车就要给女人乘。所以,每次出去吃饭时赵红兵和张岳都叫出租车。习惯了私车的赵红兵和张岳虽然不适应乘破旧的夏利,但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男人呢。

“师傅,这车是一公里一块六的。”出租车司机提醒坐在前排的赵红兵。

“哦,看见了。”赵红兵心不在焉地回答。赵红兵这样从没愁过钱的人,就算是一公里16块他也不大会在乎。

“师傅,去哪儿?”

“我忘了,我再问问。”赵红兵掏出摩托罗拉 328C给沈公子打了个电话。

“呵呵,看起来你俩都是有钱人啊!拿这么贵的电话。”赵红兵放下电话后,出租车司机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就是爱聊,比东北人还爱聊。

“不算,呵呵。”赵红兵说。

“去那儿吃饭的都是有钱人。您是哪儿人?”

“东北人。”赵红兵浓重的东北口音早就暴露了自己东北人的身份。赵红兵也从来都乐于承认自己是东北人。他很少离开当地,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东北人得到的评价都相当不错:实在、勇敢、豪爽、幽默、胆壮心齐……多数都是褒义词。

赵红兵作为一个东北人,觉得挺骄傲,到了首都来也不丢人。

“呵呵,听您的口音就知道您是东北人。 ”

“我们东北人在北京的多吗?”赵红兵问。

“最近这两年,真不少。干什么的都有。”出租车司机师傅说。

“都是干什么的?”

“兄弟啊,看你挺实在,不瞒你说,现在你们东北的女人在北京当鸡的挺多。”

赵红兵没说话。相信任何一个东北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选择沉默。

沉默的原因是: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无法反驳。但,任何一个东北人都没法说服自己去主动承认这个事实。就在几天前,赵红兵还亲耳听到张岳的小弟富贵要带着几十个女孩子。

“那天我去理发,一个你们东北的女孩子,长得挺好看的,说话也挺好,说是先帮我洗头。洗着洗着她说:‘大哥,咱们去里面洗吧!’我说‘行啊’,就跟着进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进去,她就把衣服脱光了……你说说,这姑娘……”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点了根烟。

“干点什么不好,那么年轻漂亮,非出来干这个……”出租车司机没注意赵红兵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还在喋喋不休。

赵红兵还是一言不发。

“有些……可能是被逼的。”沉默了半天,张岳说了这么一句。第二次入狱以后,张岳的脾气明显克制了许多。换在几年前张岳听到这些,就算不动手那也得开骂了。

“哎,这位先生,您还真别不愿意听……”

你乐意听啊?”张岳显然是在克制,但嗓门还是大了一些。

“现在你们东北男的在北京混黑社会的也不少。火车站前的黑社会、桑拿里当鸡头的、迪厅里看场子的,你们东北人居多。”出租车司机根本不在乎张岳和赵红兵的情绪,还在继续说个没完没了。

这回,赵红兵和张岳都选择了沉默。

但出租车司机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刚刚被说得挺害臊的赵红兵和张岳都逗笑了。

司机师傅当时是这样说的:“当然了,东北人也不是都这样,东北男人也不是都混黑社会,东北人好的也不少。比如看你们哥儿俩,一看就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像你们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去混黑社会。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首都人民还是热烈欢迎的!”

张岳和赵红兵都笑了,或许是苦笑。

“唉,说实话,我们开出租车的也不容易啊!上个月,我生了五天病,五天没出车。结果,一算下来,我还赔了 500块钱。一个月 30天,我有 25天是在挣份儿钱,剩下 5天,才是给自己赚钱。我是真不敢生病啊。”这出租车司机真是个话痨,话题一个接一个,转变得忒快。

“是挺不容易的。”赵红兵说。

“你说我多累?我多忙?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看见了没?这儿有个瓶子,要是没时间找厕所,我就直接尿这里了。有找厕所的空,说不定又错过一个活儿……”

下了车,赵红兵还曾和张岳有过一段简短对话。

“这司机师傅话是多点,不过说的那些东西也挺在理的。”赵红兵说。

“嗯,看样子,他也挺不容易,一肚子话就想和别人说,呵呵。”

“哪里都有穷人啊!北京也有这么多穷人。”赵红兵很是感叹。

“嗯,他不是说他也下岗了吗?他也是没办法生活了才开的出租车。”张岳说。

“下岗?啥叫下岗?”赵红兵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忒长了,连下岗这么流行的词汇都不懂。

“就是失业,没工作。”

“哦。”赵红兵若有所思,“那咱们俩算下岗吗?”

赵红兵这句话把张岳给问乐了。

“你上过岗吗?是有工作的突然没工作了才叫下岗呢。”

“我怎么没上过岗?我在银行上过班!还有你,你不也在粮食局上了好几年班吗?”赵红兵说。

张岳和赵红兵今天第二次同时选择沉默了。他们都想起,在十年前,他们的确都有着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好工作”。但是,都被自己给折腾没了。现在,他们在当地已经成了混子、黑社会的代名词。如果不是斗嘴提起,他们早就忘了自己还曾有过一份“正式工作”。

“咱们都是自己犯了事儿然后不去上班的,那得怪咱们自己,不能怪别人。现在说的下岗,那是国家的政策。咱们是主动的,他们是被动的。”张岳说。

“咱们比他们幸福。 ”

“对,咱们是比他们幸福。你坐满了八年牢,我差不多坐了四年。咱们俩人都进去了两次,他们根本比不了。”

“哈哈。”

据赵红兵说,刚出狱时,他和张岳、沈公子、孙大伟这几个人在北京没心没肺地玩儿了十来天,直到那天,他才想起来,的确得干点正事了。第一,他听见出租车司机评价东北人的话觉得挺不舒服,凭啥说东北人都是混黑社会的啊?我赵红兵虽然已经从监狱里几进几出了,但是我赵红兵非做点合法的生意不可。第二,赵红兵也被这出租车司机的生活窘境震撼了,从小衣食无忧的他多少有点儿危机意识了。

“沈公子,你说咱们干点儿什么呢?总不能这么干待着吧。钱再多,也有用光那一天。”赵红兵征求沈公子的意见。

“你觉得你会干什么呢?”沈公子说。

“我的确是啥都不会干。但是我知道干什么可行,而且我知道应该找什么人来干什么样的事儿。”赵红兵说。

的确是这样,赵红兵虽然自己身无长技,但是具备领导最需要具备的素质:眼光独到,统筹能力强,善于协调各种人际关系。

“前段时间,有个省城的在咱们那儿做房地产的老板打电话给我,问我认识不认识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他在四中后面开发了个小区。看样子,他是想把这活儿包出去。我琢磨着,要不咱们把这活儿揽下来吧。他以前总带政府的人来咱们这儿吃饭,我和他挺熟的。”

“你是让红兵当建筑工人去?”张岳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每当提起小建筑队,张岳就会想起那些浑身泥泞一身汗臭的建筑工人。

张岳和赵红兵经商的思想有质的不同。张岳认为,自己是社会大哥,社会大哥一定要经营第三产业,比如经营经营夜总会、放放高利贷什么的。已经有了这样的江湖地位,再去干那些苦力的活儿,容易被社会上的人瞧不起。赵红兵则不一样,混到了现在,赵红兵也很在意自己的江湖地位,毕竟上了这条贼船,想下来挺难。但他不认为从事第二产业会对他的社会大哥形象产生什么负面影响。他认为,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就可以去做,反正又不需要自己动手。

二狗觉得,这或许跟他们二人的出身有关。抛开赵红兵和张岳的父辈不谈,张岳的爷爷是土匪,自己不事劳作,靠打家劫舍活着;而赵红兵的爷爷那是世代赤贫,闯到关东后就是给地主耪青,靠自己的汗水吃饭。

出身不同,理念上多少就会有些差距。

“红兵当然不干活儿,他也就是管理、监督。看到建筑队那些戴红帽子的了没?红兵到时候就是戴红帽子的,管人管工程的,自己不干活儿。”沈公子说。

“就算是紫帽子,我也不戴!”张岳实在是不愿意去搞建筑。

“那给你绿帽子,你肯定就愿意戴了吧?”沈公子笑嘻嘻地说。

“滚远点!”李洋开骂了。

“李洋,闹着玩儿不带急眼的啊!好了,不谈了,张岳不愿意干咱们不勉强。沈公子,等回去咱们联系联系小建筑队,然后再和你认识的那个老板谈谈。反正现在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赵红兵说。

“什么时候回去?”

“喝完这顿酒,回去睡一觉,明天回家!”

赵红兵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赵红兵和高欢乘火车先到的家。沈公子、张岳等五人开车回去,所以慢一些。

赵红兵刚下火车,手机就响了。

“红兵大哥,听说你今天从北京回来,现在到家了吗?”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熟悉,但赵红兵一时还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呵呵,是啊,刚下车!”赵红兵实在想不起是谁,但他还不好意思问对方是谁。

“我是三虎子,毛纺厂的三虎子。哈哈,想起来没有?”原来,打电话的是三虎子。

“哈哈,三儿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虽然赵红兵在市里收拾过三虎子,而且赵红兵第一次入狱时在号子里也没少和李武一起收拾三虎子。但是毕竟后来在号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半个朋友,偶尔遇见还点点头,打打招呼。

“就是想给你洗洗尘。红兵大哥,什么时候有空?兄弟请你好好喝顿酒。”

赵红兵刚刚放出来,不知道最近一年来三虎子都干了些什么。但他清楚,三虎子请他吃饭,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好啊,今天我就有空,喝呗!”赵红兵笑笑回答。赵红兵太了解三虎子了,他自信归拢三虎子不成问题,就算是鸿门宴,赵红兵也不怕。

“那就定下来了,今天晚上,一定过来喝酒啊!”三虎子说。

“一定。”

放下电话,赵红兵给费四打了个电话。费四是赵红兵团伙中和二虎、三虎子发生冲突最多的人,对三虎子很了解。

“三虎子说要请我吃饭。”

“呵呵,今年三虎子做得挺凶的,替人要债,收钱打人,卖杜冷丁,手下小弟上百号,全市现在他折腾得最凶了。”

“他不是开了个洗毛厂吗?”

“早黄了。”

“这段时间你和张岳一前一后出来了,他一直就怕你们俩,估计是怕你们出来抢他生意吧。 ”

“嗯,我看也是。”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你和他们哥儿几个仇不小,你去了打起来怎么办?我给王亮打电话,我俩过去。 ”

“当心点。”

“没事儿。”

当晚,赵红兵和王亮准时去赴宴了。王亮夹克衫里揣了把枪。

“揣枪干吗?”

“万一打起来怎么办?”王亮很谨慎。

“三虎子敢吗?”赵红兵笑笑。

“有备无患。”

赵红兵乐了,没说话。王亮是李四的小兄弟,对赵红兵没得说。

一大桌十多个人,三虎子在,但二虎没到。其实经过几年在号子里的接触,赵红兵一直认为三虎子这人还可以,有点侠义之风。赵红兵主要是看不惯二虎。

宴席上,三虎子频频举杯。

“红兵大哥,几年没见,兄弟真挺想你的。”三虎子说出这话,让赵红兵觉得有点儿肉麻。

“三儿啊,咱们认识有十年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喝着喝着,赵红兵就有点不耐烦了,他觉得和三虎子喝酒真没劲。但这顿酒赵红兵是不得不来——如果赵红兵不来,三虎子该说了:“我请赵红兵喝酒,他根本不敢来,就怕我把他怎么样。”这话要是传出去,赵红兵这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肯定受不了。

“没啥话,就是时间太长不见了,想和你聊聊。”

赵红兵笑笑没说话。

“红兵大哥,出来以后想做什么生意?”

“没想好呢,现在钱比以前还不好赚。”

“我现在也没啥生意可做,偶尔帮人讨讨债什么的,混个糊口钱,不容易啊。”三虎子说。

“嗯,不错,不错。”赵红兵敷衍了两句。

“要是我们办事儿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红兵大哥的朋友,红兵大哥多多担待啊。”

“那得看你得罪谁了,你要是得罪我兄弟我还是得让你练倒立,像在号子里一样,哈哈。”赵红兵半开玩笑地说。

虽然三虎子在社会上最近挺嚣张,但是赵红兵对他还是该损就损,该骂就骂。

“哈哈,红兵大哥还记得过去的事儿啊。”

“说吧,三儿,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磨叽呢?”

“红兵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圈子就这么小,在社会上能说了算的大哥就那么有数几个。假如有个老板欠我朋友二十万块钱,我朋友找我去帮着要。回头这老板找你兄弟张岳了,让张岳跟我说,给十万这账就算结了,你说我怎么办?”

“给十万那不是很给你面子啦?”赵红兵继续半开玩笑着说。

“红兵大哥,这有点……”

“你要是觉得你能拼过张岳,那你就跟张岳拼一把呗。我和张岳的确是兄弟,但他干什么我可管不着。”

“红兵大哥你这话说的,都是社会上玩儿的,我没事儿和张岳拼一把干啥?”

“你就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吧?”

“我的意思是,要是以后我和你的兄弟或者朋友有了冲突,你该说句话就说句话,别不给我们兄弟留活路。兄弟这边也不容易,你看看在座的这些兄弟,就靠着这个活着呢。要是连让我们兄弟活命的钱都不让赚了,我们也真没法儿活了,只能豁出去干了。是吧,红兵大哥?”

喝了一晚上,三虎子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他的意思就是:以后如果和你赵红兵狭路相逢,你赵红兵如果欺人太甚,我非把你一起给做了。拦我三虎子财路的,不管是谁,我三虎子肯定和他拼了。

赵红兵饶有兴味地盯着三虎子看了半天。

三虎子被赵红兵看得直发毛。

“三儿啊,给你讲个故事。”

三虎子没答话。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从南海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下来休息;泉水不甜它不喝;不是竹的食物它不吃。有一天它在天上飞的时候,看见下面有只猫头鹰,这只猫头鹰刚刚弄到了一只死老鼠。这鸟飞过的时候,这猫头鹰死死地抓住死老鼠恶狠狠地朝它叫,吓唬它,以为它要抢那只死老鼠呢。三虎子,你说这猫头鹰可笑不?”

“呵呵。来,咱们喝一杯。”三虎子讪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三虎子再没文化,也听出来了,赵红兵这是损他呢。

“喝吧。”

换了别人说话这么损,三虎子早就翻脸甚至动手了。但是这次损他的是赵红兵,曾经归拢了他无数次的赵红兵,三虎子实在不敢翻脸。赵红兵和三虎子的区别,的确也有如庄子给惠施讲的故事里的神鸟与猫头鹰的区别一样,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赵红兵从来就没想过要抢三虎子的饭碗,也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赚钱,倒是三虎子挺紧张。

或许三虎子真是想摆一桌鸿门宴,但是就凭着赵红兵这气度、胆量,三虎子他们是真不敢动手。当然,如果赵红兵被三虎子那句“我们兄弟也豁出去干了”这句话吓得软了,说不定三虎子还真就敢动手了。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遇强则弱,遇弱则强。人类有这通病,谁也别说谁。

“敌愈强,我则愈强”的人比较少见,具备这种性格的人通常会成大事,无论从事什么行业。

当晚,赵红兵又接到了一个请他喝酒为他洗尘的电话。是丁小虎打来的。

丁小虎请赵红兵喝酒是有原因的。因为,赵红兵曾经请他喝过两口酒。

这两口酒,是丁小虎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两口酒。

丁小虎和赵红兵的交情始自号子里——他俩关在一起。那年,丁小虎在斗殴中手持枪刺扎翻了两个人,入狱。

春节,赵红兵弄到了满满一大茶缸白酒,原浆,70多度。在监狱里能喝上这么一大茶缸白酒,忒不容易了。沈公子究竟花了多少钱让赵红兵在号子里面喝上酒,这个二狗也不清楚。但是二狗多年以前在天涯那个著名的“周公子大战易烨卿”帖中看到,周公子提到价值一万三千美元的拉菲受到易烨卿的质疑时,周公子说:我说的是价值,不是价格,这个酒是不卖的。

二狗笑了,二狗想起了赵红兵那年春节在号子里喝的那一茶缸白酒。就是号子里的这一缸70多度的散白酒,可能价格和价值都超过周公子过年喝的那瓶拉菲。同样,这个酒在号子里也是不卖的。

尽管,这个酒只是当地1994年出品的价格七毛多一斤的原浆白酒,不是法国 1986年的拉菲。

谁过年不吃顿饺子?谁过年不喝两口酒?

赵红兵盘腿坐在铺上,身体倚着墙,怀里抱着这个大茶缸。监狱生活枯燥乏味,赵红兵总用喝酒打发时间。

“过年了,兄弟们,每人来一口!”赵红兵对号子里的几个兄弟说。虽然平时赵红兵偶尔也能喝上酒,但赵红兵多数都是自己喝——自己喝都不够,怎么能给别人喝呢?这天是春节,赵红兵想让号子里的每个兄弟都能喝上一口酒。

如果是在外面,赵红兵绝对不和别人同用一个杯子。

监舍里的每个兄弟都喝了一口,满眼都是感激。

丁小虎是最后一个。

“红兵大哥,我能在监狱里喝上一口酒,这是我的荣幸,能认识你,更是我的荣幸!”丁小虎喝了一大口,对赵红兵说。

赵红兵始终觉得丁小虎这孩子比较可爱,听丁小虎假装成人说这些话,赵红兵觉得挺有趣。

“小虎,没喝够吧?没喝够就再多喝一口。”赵红兵笑着看着丁小虎说。

“谢谢红兵大哥。今天我喝你一口酒,等我出去天天请你喝酒!”丁小虎比赵红兵还好酒,纯粹的酒篓子一个。

“哈哈!”赵红兵乐了。赵红兵在外面什么时候缺过酒喝?

“出去以后,我跟你混吧,红兵大哥!”丁小虎端着杯子,说得一本正经。

“混啥混,跟我有啥混的。你快喝吧!”赵红兵急着想把杯子要过来喝,催丁小虎。

“反正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行啊,你快喝吧!”

“那我干了!”丁小虎一大口把一大茶缸原浆全喝了。

包括赵红兵在内的监舍的人全看傻眼了:我操!这酒赵红兵还一口没喝呢,就被你丁小虎喝光了!

丁小虎一口把这酒喝光后,自己也觉得不妥:对不起,红兵大哥,忘了给你留了。

赵红兵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赵红兵日后曾对丁小虎说:如果不是当时看你太小,早一脚把你踹飞了。

“红兵大哥……等咱们都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倚在墙上的赵红兵看着那个被丁小虎喝得一滴不剩的茶缸,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啊……”

“没事儿!”赵红兵气得说不出话,倒头蒙上被子睡了。

后来,在赵红兵和丁小虎在号子相处的日子里,俩人关系相当好。只要赵红兵对别的犯人说一声“你别得瑟”,丁小虎肯定冲上去就是一通组合拳。

“操,我没让你打他啊,我只是让他别得瑟!”

“他在你面前得瑟那他就是找打呢!”

“操!你快歇会儿吧!”看着丁小虎,赵红兵头疼死了。

赵红兵算是明白了,又一个小号的张岳出现了,纯粹浑人,浑不吝。虽然他对赵红兵是绝对的赤胆忠心,但是犯了浑,赵红兵也劝不住。

几年后,赵红兵和丁小虎先后出狱,丁小虎早出来几个月。

丁小虎始终记得那两句话:“今天我在监狱里能喝上酒,那是我的荣幸,能认识你,更是我的荣幸;等出去以后,我请你喝酒。”“红兵大哥,出去以后我跟你混了。”

虽然赵红兵和丁小虎的交情已经很深厚了,早就不需要喝几顿酒来加深感情了。但是丁小虎还是要履行诺言。

“红兵大哥,还记得那年过年,我一口把你一茶缸白酒喝光的事吗?”

“操,我当时气得差点没踹你,你还好意思提?”赵红兵也没忘这事儿呢。

“那时我就说了,等你出来我要请你喝酒。结果,你一出来我还没等见到你,你就去北京了。咱们今天一定得多喝点。”

“少喝点吧。我老婆回来了,我喝多了回家肯定要被她归拢。”

“谁敢归拢你我削死谁!”丁小虎没听清楚赵红兵说要被谁归拢,瞪着眼睛敲着酒杯咬着牙说。

“我老婆要归拢我!”

“哦,那……”

“咱们都少喝点吧!”赵红兵总是这样,在没喝酒之前总是挺矜持,推说不能喝或者是建议少喝。但是二两酒下肚以后,谁不让他喝他跟谁急。

“红兵大哥,给你介绍我的两个朋友,从小跟我一起玩儿到大的,这是先儿哥,这是大耳朵,都是我们西郊的。”西郊混子的质量全市闻名,丁小虎和他的这两个朋友更是西郊混子中的极品。

“红兵大哥,你不认识我们,但是我们认识你。我们兄弟俩敬你一杯!”先儿哥和大耳朵站了起来。

“呵呵,坐下吧!别那么拘束,肩膀齐,为兄弟,别那么客气!”赵红兵说。

“好,肩膀齐为兄弟,听你的!”这俩小子一口干了三两三的白酒。

赵红兵一咬牙,也把酒干了。

“你出来了,我们就跟着你混了。”

“跟我混啥?有啥混的?要不你们跟张岳玩儿去吧,我给你们介绍。张岳在社会上比我玩儿得好,真的。你看他的那几个兄弟,个个开着车挂着粗金链子。要么跟费四玩儿去,他混得也不错。你们跟我玩儿也玩儿不出来什么。 ”

“张岳混得是好,费四也挺有名,但是社会上谁不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兄弟。 ”

“不算是我兄弟,我们都是朋友。”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就跟你混了!我绝对不去做别人的小弟,就给你当小弟心甘情愿。 ” “红兵大哥,出来以后,想做什么生意?”

“没谱呢。沈公子说包个小区防水防漏的工程,我也不认识做这个东西的……”

“先儿哥的表哥就是做这个的,正好啊!”

“是吗?有时间介绍出来认识认识,吃顿饭。 ”

“好!”

就这样,赵红兵混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小弟,三个小弟,被逼无奈收的。

士为知己者死。士为知己者死中的“死”未必是悲剧,而是“士”的理想。知遇之恩,就是以死相报的。

二狗清楚,丁小虎愿为赵红兵去死,只愿意为赵红兵一个人去死。

在以后的十年里,丁小虎对赵红兵的做法,就充分诠释了“士”品格的精髓。毕竟丁小虎是个江湖中人,不像二狗一样靠忽悠吃饭。如果当时把丁小虎换成二狗,二狗一定跟赵红兵转上几句,必须转:

“弟,丁小虎,塞外布衣。生于改革开放之盛世,却混迹于草莽之中。”注意语句抑扬顿挫。

“虎本聪颖,文采斐然,洋文术数无所不通,初有志于学,欲考取功名以兼济天下。然天不从人愿,西元一九九三年,虎年方十五,忿师极尽偏袒之能事,乃辍学,入江湖。”悲恸些,再悲恸些,略带忏悔,对,就是这样。

“虎虽弃圣贤之书于学堂,束诗词歌赋于高阁,但仍不敢忘《春秋》大义也!”慷慨激愤些。

“虎年十六,已名动江湖,怀七寸之利器,凭满腔之热血,快意恩仇,快哉!”目光炯炯忆往昔。

“然善恶终有报,西元一九九五年,虎锒铛入狱。古人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虎南冠之日,幸逢红兵大哥谆谆教诲虎处事之道,消虎一身之戾气,虎甚为感激,遂有心愿:红兵大哥出狱之日,虎必当以美酒相待,虎必当效犬马之劳。”

“江湖中人何止千万?红兵大哥可用之人何止万千?虎今效三千宾客中毛遂一荐,偕先儿哥、大耳朵兄弟二人,愿追随红兵大哥。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愿红兵大哥不弃!”热泪盈眶,掷地有声。

且说丁小虎请赵红兵喝了这一顿酒以后,还真的和先儿哥一起帮赵红兵联系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去了。

赵红兵当时关于承包工程的事儿也就这么一说,自己倒没太当回事儿,看见丁小虎忙活得这么热闹,赵红兵也开始着急了。

“沈公子,你上次说的那个工程的事儿,现在还有没有信儿啊?”

“有啊!今天早上还打电话了呢。 ”

“怎么说?”

“我跟他说了咱们想把这个工程揽下来的事儿,他好像没什么意见,说是要和咱们好好谈谈。他挺信任我的。”

“那就谈呗!”

“只是……”

“沈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话吭吭哧哧了?有啥话快说!”

“最近我听说这个老板社会关系挺复杂的,省城的那些黑社会,他认识不少。”

“认识黑社会又怎么了?咱们还怕黑社会?干好咱们的活儿不就得了?”

“嗯,是……”

“再说,他认识再多的省城黑社会有什么用?别忘了,他这工程是在咱们这里,不是在省城。”

“那我就约他了。”

“约吧,没事儿。现在做生意的,谁跟社会人没点关系?”

沈公子认识的这个开发商在当地已经开发了两个比较大的小区。虽然他是省城的,但是和当地的一些主要领导关系相当不错,总能拿到好地,我们就称之为吴老板吧。

二狗后来见过吴老板,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脸上没什么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透着一股精明劲。虽然吴老板是腰缠万贯的开发商,但是从言谈举止到衣着打扮却是一身的江湖味。吴老板脖子上挂着根金链子,和李四同样只留一层青楂的发型,夹着个黑色夹包,夹包里一盒软中华,一个一次性打火机,一个烟嘴,一个手机,还有一大沓子钱。典型的东北“社会人”打扮。

前段时间,二狗和同事一起出差到东北做项目。同事是个从小没怎么出过上海的好孩子,别说黑社会了,就连地痞流氓他也一个都不认识。某天晚上,二狗和他在沈阳太原街附近的一个饭店吃饭,饭店档次还不错。路过一个包间的时候,包间的门开着,里面坐着六七个三十多岁上述造型的人。

“看见了没?里面坐着那几个,都是江湖中人。”二狗说。

“我怎么没看出来?”

“俺们东北社会人都这造型。”

“啥造型?说来听听。”

二狗开始为同事讲解东北江湖中人的造型及举止——千万不要认为文个身就是黑社会,二狗认识的黑社会没一个文身的。

1.抽烟用烟嘴。虽然正常人不知道为啥,但东北社会人普遍认为有烟嘴才能体现地位。就算是没烟嘴,那也要注意拿烟的姿势。正常人抽烟是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东北的社会大哥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而且只抽软中华。软中华是身份的象征,别的烟再好抽也不抽。

2.头发剃得只留一层青楂,青楂下还隐隐可见几道又粗又长的疤瘌。注意:绝对不是光头但比光头头发也长不了多少。二狗曾就东北社会大哥的发型问题请教过李四。

“为什么你们社会人都留这发型?”

“告诉你,二狗,怎么说我也算是成名人物,我可以在外面被人砍死,但绝对不能让别人抓住头发踢!懂了没?”

“懂了。 ”

3.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必须要跷二郎腿,一只胳膊搭在椅子后。坐姿必须懒洋洋的,另一只手必须要拿个三星伯爵手机玩弄。为什么东北的社会人现在都拿三星伯爵手机?这个二狗也不清楚。总之,这两年,二狗认识的和见过的东北社会大哥都用三星伯爵,奇怪得很。坐在椅子上看人的时候绝不转眼珠,而是转头,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4.吃饭买单的时候总是这样:

“小姐,结账。”

“先生,您消费2480元。”

“噢……”

这时,社会大哥拿出夹包,拉开拉链,连看都不看从包里随便拽出一沓子钱,扔在柜台上,然后和刚才一起吃饭的人谈笑风生。

“先生,这是您的找零。”服务员点完那一沓子钱,发现是2900元,找回了 420块。

“嗯!”社会大哥还是连看都不看,拿起找零,拉开夹包的拉锁,随便往里面一扔,微笑离去。

这两下子虽然简单,但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点。一是买单时绝对不能数钱,一张一张地数钱那还是社会大哥吗?二是拽出的钱,数额必须恰到好处,必须要比买单的花费要多,但又不能多得太多,这就需要训练手感。

像二狗这样出去吃饭一买单就掏出一大沓子什么上海银行、浦发银行、兴业银行、招商银行、深圳发展银行信用卡的,怎么看也不像社会大哥。动辄一刷就是余额不足,要多丢人有多丢人。社会大哥普遍藐视银行卡,爱用现金。

听完二狗的叙述后,同事颇有些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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