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萨拉热窝

2018-04-15 作者: 孔二狗
第6章:萨拉热窝

“是吧!?”丁晓虎的哥哥笑着看着二龙。

“来,二龙,劈个腿给我哥看看!”丁晓虎也是闲的蛋疼。

“好呀!”

二龙最喜欢劈腿,最喜欢跟别人显摆他会劈腿。因为他刚混社会没几天,他要树立起武林高手的形象。

据说那天只见二龙把那黑色的夹包往台阶上一放,把烟色的七匹狼夹克往丁晓虎胳膊上一搭,就开始劈腿了。

横劈,竖劈,侧劈,一条龙表演。

“哥,我这兄弟劈的好吗?腿功咋样?!”

“啊……好!好!”丁晓虎的哥哥做梦也没想到这么一个20多岁的半个成年人,居然大白天的在网吧门口真练起了劈叉,雷得他是虚汗直流。

“二龙!练绝活!”

二龙的绝活有二,其一是朝天一字马,其二是单脚站立,然后把一条腿搭在墙上或树上,俩腿间的角度至少180度。

二龙是真没客气,又开练了。而且二龙还练上了瘾,不停下来了!

前前后后二龙练了起码十分钟,那时候正好六中的学生中午放学,一群高中生看见二龙在网吧门口练腿,纷纷驻足观看。毕竟这些半大孩子盯着二龙看有点不好意思,都假装去网吧上网,实则是看二龙劈腿。

丁晓虎的哥哥网吧里20来台机器,没5分钟就坐满了。

“哥,你看看,我兄弟练的咋样?!”丁晓虎看着二龙的腿功,挺兴奋。

但丁晓虎一回头,他哥人没了,忽然之间来网吧里的人太多,服务员忙不过来了,他哥进去帮忙登记了。

“哥,我和二龙走了啊!”丁晓虎跟他哥打了个招呼,和二龙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丁晓虎就接到了他哥电话。

“你和二龙今天中午有事儿吗?”

“干啥?”

“来我这呗,练练劈腿!”

“练劈腿去你那干啥啊?”

“昨天中午你们在这练劈腿,我网吧一下就满了!你们走了没多大会儿,人就又走光了,操!”

“那你啥意思啊?”

“你带二龙来,多练会儿劈腿,晚上我请你俩吃烧烤!”

“操!”

“来不来啊!?”

“操!”丁晓虎把电话挂了

丁晓虎被他哥也雷得够呛,这主意,也就是他哥能想的出来。当然了,这也得益于二龙的倾情表演。

二龙跟了红兵大哥,然后又身怀绝技(腿功),能怕那谢霆锋哥俩儿吗?可能吗?

赵红兵也知道那哥俩儿的事儿,也挺愁,他觉得他给的待遇够优厚了,想不大明白为什么那哥俩儿就不不同意。但赵红兵一直想和平解决,因为赵红兵这样的人,一旦暴力拆迁,那事儿就大了,毕竟赵红兵不同于其它开发商,他那是恶名在外,他要是对拆迁居民恐吓或动手,人家肯定告他黑社会,一告一个准!赵红兵宁可多花点钱、让潘大庆多说点好话,也不愿意诉诸于武力,他可不愿意因为这点事儿惹上一身骚。赵红兵太注意社会舆论了,说什么也不敢干暴力拆迁这事儿。

那几天,二龙火一天比一天大,终于有一天,他去找赵红兵了。

“二叔,我看那哥俩儿就是欠收拾!”

“咋了,你想收拾他们啊!”

“不收拾不行!咱们给他的房子加上拆迁费加起来20多万了,别人都高高兴兴接受,他凭啥就不干?!就他那两间破房子,五万都卖不出去!他还想咋样!”

“我也上火,咋整呢?”赵红兵可能火比二龙还大,也挺愁。赵红兵一点也不怕混子赖皮,但是就怕老百姓赖皮。

“咋就没办法呢?!我小时候,二叔你们跟李老棍子干、跟赵山河干,把他们各个都打服了,难道这哥俩儿还能比李老棍子什么的还牛逼?”

“他们不一样!这个没法比。”

“二叔,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办吧!”

“你要干啥?”赵红兵看着二龙长大,基于他对二龙的了解,他估摸着二龙干不出什么太大的事儿来。

“那你就别管了!”

“你说你要干啥!”赵红兵实在不知道二龙究竟要干啥。

“你别管了,反正把这事儿办成就行了!”

“你先告诉你想咋干!”赵红兵纳闷:潘大庆跟着他混了10几年了,对潘大庆办事儿的能力,赵红兵是相当认可的,他想不明白有什么事儿潘大庆解决不了但是二龙却能解决。

“我就是找他们哥俩儿唠唠。”

“唠啥啊?潘大庆不都跟那哥俩儿唠了快俩月了吗?有用吗?”

“那你就别管了,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办吧!”二龙说着就转身出了赵红兵的办公室。

“二龙!唠归唠,你别对那哥俩儿动手!”赵红兵对着二龙的背影喊了一句。

也不知道二龙究竟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根据后来事态的发展,二狗认定:二龙是没听见。

话说二龙和赵红兵谈话后当天下午,二龙叫上了丁晓虎,带上了20几个人,开着两台面包车,就去了谢霆锋哥俩儿的家里。

下文为了方便起见,就把谢家兄弟称之为谢老大、谢老二。

“二龙,你叫我带这么多人去干嘛啊?”

“这你别管!”

“你要打架吗?跟那哥俩儿打架?”

“我说了,你别管,一会儿,我下车去跟他们谈,你们就在车里坐着,车窗打开,然后不用下车就行了!”

“你要去吓唬那哥俩儿?”

“这你别管!”

二龙成竹在胸,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到了谢家门口,二龙没敲门,却掏出了手机,拨了谢老二的电话。

“我是二龙,你干啥呢?”

“没干啥啊,在家呆着呢!找我啥事儿?”

“谈谈补贴的事儿啊!”

“不都谈了很多次了吗?”

“恩,今天呢,我找你,是想跟唠唠,好好唠唠!”

“唠唠?”

“恩,唠唠!”

“唠就唠呗!”谢老二估计听出了二龙的语气有点不对,但人家谢老二也不是什么善茬,他认定对方肯定不敢对他这样的动迁户下手。

铁门开了。

出来一个梳着流光的小分头,尖下颌,嘴唇上面还有几根稀疏的胡渣子,下身穿紧身裤子,上身穿着一件说西服不是西服、说休闲服不是休闲服的人。反正,此人从长相到衣着品味都极像谢霆锋。

当然是谢老二出场了,一个人出来的。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皮鞋铮亮,上身七匹狼夹克,夹个夹包,理着个青茬发型的帅小伙,当然了,是二龙,二龙也是一个人,但离他十米处,停着两台面包车。

据一直在车里的丁晓虎说:谢老二出来后,二龙和谢老二俩人相距不超过20cm,大概就是电影《赤壁》中诸葛亮和周瑜面对面的那种距离。

虽然二狗没有目击当天的场景,但二狗可以认定:二龙和谢老二虽然距离够近,但是他俩之间交换的眼神肯定没《赤壁》中诸葛亮和周瑜那么暧昧,因为当二狗看《赤壁》时总担心诸葛亮和周瑜随时亲一下,二龙和谢老二距离虽然近,但肯定不能亲一下。

“啥意思啊?两车人,吓唬我呢呗?”谢老二说。

“谁吓唬你了,吓唬你用那么多人吗?我是路过这里,就想跟你唠唠。”

“唠啥啊?我和你有啥好唠的?潘经理都说的不算,你更说得不算了。”

“人呐,不能给脸不要脸。”二龙转移了话题,斜了谢老二一眼。

二狗就烦二龙这点,有时候跟人吵架都不如个好老娘们儿,动辄就翻白眼。

“你说谁给脸不要呢?”谢老二是真不怕二龙。人家谢老二也得算是村里一霸。

“说谁谁知道!”二龙说。”

二龙混了小半年社会白混了,说的那一套还是小时候跟二狗等人斗嘴那一套。

“有事你说事儿,没事儿我回屋了。”拥有半个村粉丝的谢老二火气还真不小。

“再跟你说一次,别给脸不要!”

“你谁啊?你说谁呢?”

谢老二比二龙先火了。

据说,两车人都在谢老二这句话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二龙“扇”的耳光。

不是用手,是用脚。

谢老二满脸鞋油。

谢老二还没等明白咋回事,忽然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一脚,一时手足无措。

此时的二龙,却早已收回了脚,依然夹着夹包,稳如山岳般站在谢老二面前,一动不动,气宇相当轩昂,英姿相当飒爽,那是相当的牛逼,这么多年的劈叉真不是白练的。

谢老二实在是没想到二龙居然真敢动手打他——这年头有几个人敢动手打动迁户的?除了二龙这样在摸着石头过河混社会的。

前文说了,谢老二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在一楞之后迅速挥出一拳,直接击向二龙的眼睛。

这俩人距离是在太近,英姿飒爽的二龙根本来不及防御,眼睛即被一拳击中,这一拳学名叫“眼蓝”。“眼蓝”是我市混子打架术语,是指眼睛被一拳击中后眼眶周围迅速淤青,老远一看,挺蓝,所以称之为“眼蓝”,二狗认为十分形象,所以此处引用一下。

气宇轩昂的二龙刚展示完腿功,即被来了个“眼蓝”。

二龙一怒之下顾不得风度,扔了夹包,一把抓住谢老二的头发,抡起小飞脚开踢。据说谢老二也曾试图去抓二龙的头发,但是一抓之下只挠抓到了二龙的头皮,虽然挠出了几道血林子,但是真没抓到二龙的头发,二龙那青茬头发最多也就3毫米,他这么可能抓得住?

虽然二龙占了优势,但是在车里的丁小虎等人看见打起来了,怎么也得下去拉架啊!丁晓虎等人还是识大体的,知道不能随便跟动迁户打架。

还没等丁晓虎等人冲下车,只听得谢家大铁门“咣”的一声巨响,谢老大冲出来了。

手里赫然攥着一把足有50cm长的超长杀猪钢刀。

伴随着谢老大一声浑厚的“操”字,刚才还是气宇轩昂正在抓着谢老二头发踢的二龙发出了一声闷哼,应声倒地。

谢老大一刀就扎翻了二龙。腿功再高,也怕杀猪刀。

已经冲出了车的丁晓虎、大耳朵等人本来是想出来拉架的,手里什么家伙都没拿。但眼前风云突变,谢老大手持杀猪钢刀冲了出来,这么办?

毕竟丁晓虎、大耳朵等西郊混子都经历过大大小小群架百余战,绝对不是白给的。他俩领头顺手从地上捡起两块砖头子,根本不畏惧谢老大的手中杀猪钢刀,迎面朝谢老大拍了过去。

据说刚扎完二龙的谢老大当时有点呆滞,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刀就扎死了二龙,所以楞了2、3秒。

就这一楞神的功夫,丁晓虎的砖头子已经拍到了谢老大的脸上。

剧痛中的谢老大胡乱刺出一刀,一把拉起谢老二,两步就进了自己家门。

“你们有种进我家来打?!”谢老大脸上被一砖头拍得鲜血淋漓,虽然他手中有刀,但是面对这么多人,他也怕。

“……”丁晓虎没说话,拉起了二龙。

此时的二龙脸上开始变了颜色,呼吸开始急促、费力。丁晓虎和大耳朵知道,此时不救,过会就得死在这。

丁晓虎、大耳朵等人无暇和谢老大理论争斗,把二龙架上了面包车,送到了医院。

二龙被扎成了血气胸,再耽误10几20分钟送到医院,非死不可。

这样的殴斗在民风彪悍的我市每个月都会发生至少5起,按理来说应该是小事儿,但这次不同。这次在谢家门口的斗殴,最后不但改变了我市江湖的格局,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导火索就是正在摸着石头过河混社会的二龙。谢家的门口,就是萨拉热窝。

放下在医院里脱离了生命危险的二龙不谈,且说此后事情的发展。

按东北人的习惯:只要不出人命基本不找公检法,直接找社会大哥解决。

普通市民尚且如此,更何况此次交战的双方都是和全市顶级社会大哥有相当渊源的混子。

二龙犯了仨致命的错误。

1、不该和拆迁户打架。

2、更不该在东郊打架。

东郊这地方,那是人家大虎家几兄弟的传统势力范围。赵红兵虽说在市区呼风唤雨,但是在东郊这地方的事儿赵红兵是很少参与的。这并不是因为赵红兵怕大虎他们,而是约定俗成的这么一个规矩:都是混社会的,总得给人家口饭吃。

据说还没等丁晓虎等人在医院把二龙安顿好,还没通知赵红兵的时候赵红兵倒是先接到了大虎的电话。

“刚才我外甥找我了,说你们的人去他家打人了。”大虎说。

其实谢家兄弟肯定和大虎、二虎等人没什么实在亲戚,但是大虎必须这样讲。

“谁?你外甥是谁?”

“东郊的谢家那哥俩儿啊,那是我外甥。”

“哦?我们的人打人了?打什么样?”

赵红兵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二龙去动手打人了。赵红兵有点头大,遇上这样的事儿,人家说讹多少钱基本就得给多少钱。

“我那俩外甥被打得够呛,但是你们的人也太欺负人了,到人家家门口打人!拆迁也没这么拆的啊?我外甥说你们的人把他们打急了,他们捅了一个。”

“啥?他们把谁捅了?”

“不认识啊,听我外甥说好像是叫什么二龙、二龙的。”

“……”赵红兵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赵红兵虚汗直流。

这要是丁晓虎、大耳朵这样跟着他多年的兄弟被捅了,他还能够做到镇定,毕竟他们都是混社会的。可这次被捅的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二龙,现在被捅了该如何跟他父母交代?!

“晓虎,二龙被捅了?”赵红兵马上给丁晓虎打了电话。

“恩。”

“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说危险不大,不过医生说捅得也够狠的,晚送来一会就悬了。”

“你们在哪儿呢?我过去!”

“三医院”

“……”赵红兵又把电话挂了。

挂下电话,赵红兵边下楼边给大虎打电话。

“你外甥把我们的人给捅了,他人呢?”

“是你们的人先去人家门口去欺负人的,你们的人都把我外甥打糊涂了,再不还手就被你们的人打死了。”

“我问你外甥现在人在哪儿呢?”

“你什么意思?”

“交人!”

“凭什么交人!不行就报官!你到哪儿也说不出理去。”

“交不交人?!”

“…………”

“…………”

赵红兵和大虎这两个我市最顶级的江湖大哥电话里吵起来了。

据说最后,赵红兵在电话里骂了一句:“我去你妈的!”

电话那边回了一句:“我去你妈的!”

俩人各骂一句,骂完以后,没一个人再废话,赵红兵和大虎同时关机。

看好,是关机。二狗没写错,是关机,不是挂电话。

谁手机开着,谁先死。

这两个团伙积怨太深,二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红兵初出江湖的第一仗就是跟二虎打的,后来赵红兵在二虎家门口受辱,费四又挑了二虎的筋,赵红兵和小纪又在医院把三虎子打了个半死,再后来二虎又挑了费四的筋,沈公子又开枪崩了二虎,这仇,实在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直到后来赵红兵和三虎子在一起劳改了好几年,才多少算是有了点交情,再加上赵红兵团伙中出现了张岳这个前无古人的江湖大哥,使两帮实力完全失衡,这两帮才暂时面和心不和的停止殴斗。但好景不长,三虎子在费四的赌场和费四发生了矛盾,张岳直接派人杀了三虎子。

这仇,更大了。

二虎的残疾是赵红兵团伙的人给留下来的,三虎子更是让赵红兵团伙的人杀的。大虎、二虎能不恨赵红兵他们这群人?

杀了他亲弟弟的张岳如今已被正法,他想报仇也没地方去报去。只能,把气撒到赵红兵等人身上。

如果仅仅为了谢家兄弟,大虎绝不可能跟赵红兵翻脸。

他这次跟赵红兵翻脸,那是因为:他认为,张岳死后,他已经有能力和赵红兵放手一搏了。

谢家兄弟这事儿,不过是个借口。

已经半退隐江湖的赵红兵和大虎翻脸,那也是有原因的,二狗认为原因有二:

1、赵红兵肯定知道,他和大虎终将有一战,在这个城市里,只能允许一个真正的江湖大哥存在,不是赵红兵,那么就是大虎。一个城市一根棍,今天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谁退缩谁以后再江湖中就要矮半截。

2、他必须要给老邻居一个交代。人家是信任他,所以把儿子交给了他。如今,二龙出事了,他必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江湖中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那么也别再自称江湖大哥了。

起码在二人翻脸之时,我市的江湖中人都认为:自张岳死以后已经沉寂了多年的赵红兵,实力已远非正当红的大虎、二虎的对手。

因为:除去常规的实力外,当时大虎的手下,有着至少7、8个“死士”。这7、8个“死士”从何而来?

全是大虎当年的狱友。

二狗说过:大虎坐牢所在的监狱是全省最大的重刑犯监狱,在这里坐牢的人,十年左右的刑期算短的,全是犯过大案的重刑犯!

大虎在出狱以后先是靠着两个弟弟混了起来,但他的狱友就没他那么好的运气了。他的那些狱友出狱时多数都已经30-40岁,身无一技之长,生存都是问题。

大虎就是把当年的这些重刑犯狱友招致麾下,留在自己的“公司”。给他们一碗饭吃,再给他们一份不算繁重的工作。据说工资也不高,1000多块,时不时的把他们都叫出去喝点酒、唱唱歌。

但就这样,他这些当年的狱友已经够感激的了。没了大虎,他们根本活不下去。他们活着而且现在还活的不错,那是因为有大虎。

如果有一天大虎让他们去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相信他们多数都会毫不犹豫。

这些人,可怕吗?

进入了21世纪,我市的这些真正的黑社会,不再会在街头打打杀杀了。那过时了!玩儿的,是暗杀了。

从赵红兵和大虎在电话里对骂的那天起,赵红兵不但关了手机,而且,早上再也看不见他去街上快步走锻炼身体了,而且,在赵红兵的公司里再也见不到赵红兵了。

同时,大虎也消失了。

赵红兵怕了吗?

据说当时我市知道此事的混子都认为赵红兵怕了,二狗听说此事也如此认为。

毕竟,今天的赵红兵,已经是身家千万、事业蒸蒸日上、和市里的主要领导称兄道弟的企业家了。他还能像当年一样拎着脑袋和人家拼命吗?

多年以后,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叫彩蝶轩的饭店里,二狗曾和沈公子有过如下对话。

“当时,我也认为二叔真的怕了。”

“二狗,你虽然从小和我们一起玩到大,但是你真的不了解你二叔,你绝对不了解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恩?我不了解他?一桌子菜,我都能知道他先夹哪个菜,我能算不了解他?”

“呵呵,你不了解,如果我不说,那么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了解。”

“你说说看!”

“二狗我问你,张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普通的人,一看张岳的眼神,都赶紧避开。他这辈子服过谁吗?他听过谁的话吗?”

“偶尔听听二叔的话。”

“对,除了你二叔,你见过他听过别人的话吗?”

“……可能没有……”

“不是可能没有,是绝对没有!”

“……恩!”

“你有没有想过,张岳为什么会听你二叔的话?”

“……”二狗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我再问你,李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比他还阴的人吗?你见过他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你见过谁能使唤李四?能说一句:四儿,帮我开瓶啤酒。然后你四叔立马颠颠的去。你见过谁有这本事?就算是张岳当年那么牛逼,他支使过李四吗?”

“我只见过二叔支使过,但是因为二叔和四叔从小就认识,而且他们是战友……”

“扯淡,这不是原因,我和四儿也算是战友,但是我什么时候敢劳人家四哥的大驾?我支使得动吗?”

“那是什么原因……”

“这个我先不说,那我再问你,李武当年混的好不好?混社会的本事强不强?又是谁一脚把他踹飞,然后李武还笑着去给人家点烟、陪不是。谁有这个本事?”

“这事儿,不是当年张叔被枪击的时候,二叔踹的么。”

“对,换一个人踹李武一脚试试?只要不是你二叔和张岳,换了任何人,李武都敢当天就拿枪崩了他!”

“或许不是不敢,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感情。”

“你错了,他不敢!他不对张岳下手那是因为他把张岳当亲哥一样的大哥,那才是兄弟感情。他和张岳的关系和你二叔的关系不大一样,他不敢对你二叔下手,那是因为他怕你二叔。他不敢!”

“不敢?”

“绝对不敢!”

“为什么?”二狗纳闷,开枪崩人这事儿基本就是个死罪,死都不怕,还得分人?

“我说了这么多事儿,你还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二叔骨子里比张岳还霸道、比李四还阴、比李武还能把握人家的心理……只是,你二叔从来不把这些表现出来……”沈公子吐了一口浓烟,缓缓的说。

二狗听到沈公子最后这句话,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震惊!

敢情着20多年下来,二狗居然不知道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狗无语中。其实二狗也纳闷,为什么看起来和和气气也不怎么嚣张的赵红兵,能被那么多江湖大哥称之为大哥。虽然这个“大哥”是因为拜把子时年龄最大,但一直十几二十年的叫下来,的确也不容易。

“这世界上了解你二叔的不多,也就是我、张岳、李四、李武、李老棍子、吴老板等有限几个人而已。李老棍子和吴老板都算是聪明人,交手两次自知远非敌手,认栽了。但是,这世界上,蠢人远远比聪明人多。”

“大虎?”

“对!他就是不够聪明。他要是有李老棍子的智商,早就认栽了,认栽不是很好吗?”

“那你眼中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简单说说吗?”

沈公子笑了。半分钟不说话。

“二狗,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和你二叔在开旅店的时候,我曾经在外面放了张太师椅,给火车站前的那些小混子、小佛爷讲当年外面在老山执行任务的事儿吗?”

“记得啊,那个段子讲过几次,但是你总是讲到你和二叔要扭断越南鬼子的脖子的时候,然后你就停了,每次都是讲到那里停,每次都放了好几十个人的鸽子。”

“……二狗,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把这个事儿跟你讲完。这个事儿,我跟我老婆都没讲过?讲完以后,你就应该知道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为什么?”

沈公子没答话,夹起了一块烧鹅,悠然的蘸了点酱,放到了嘴里。

“我先吃一口,吃完,我跟你讲。要么,讲的时候,我怕我呕吐出来。”

那天沈公子讲这个故事时,距离二狗听他在当年火车站前的“和平饭店”讲这个故事已经足足二十年。

沈公子,潇洒依旧。

二狗,已冷暖自知。

那天夜里,窗外明月高悬,秋风习习。

二十年,沈公子终于讲了这个故事的结尾,二狗也终于听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2007年的上海,秋日的夜里,新天地,彩蝶轩。

沈公子用力的咀嚼着口中的那块烧鹅,嚼了两下。然后一口红酒喝下,一咬牙,咽下了那块还没怎么嚼烂的烧鹅。

看样子,说出这事儿,沈公子挺痛苦。

“二狗,我之所以从没讲完那个故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亲叔啊!你怎么就那么多为什么?我哪知道为什么?”

“别不耐烦,今天我告诉你,那天夜里,我衰了。”

“衰了?你还衰过?”二狗那是相当惊诧,沈公子居然也衰过?而且还自己承认自己衰了?

“谁还不衰一次啊,我这辈子,就衰那么一次!”

“……”二狗没插话。二狗知道,沈公子要继续说下去。

“我们那次执行任务,是我和红兵参军以后第二次执行任务。我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抢回战友小花的尸体。小花是青岛人,人长的秀气,像个大姑娘,所以我们把他叫小花,他和我和红兵不是一个班的,但是我们三个常年在一起,关系很好,成天在一起打扑克牌。他在上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连长下令:不惜任何代价,抢回小花的遗体。”

二狗给沈公子倒了半杯红酒。

“其实在老山时,越南人和咱们一样,一旦有人战死,总是拼命抢尸体,为了抢尸体,越南人也不惜搭上几条人命。这时候我军就想出了个办法:围尸打援,这和解放战争时围点打援一样。也就是说,把敌军的尸体扔在那,等着敌军来抢尸体,然后咱们放冷枪打抢尸体的越南人,这一招,十分奏效。但是越南人也聪明着呢,很快他们也学会了这一招。我们那次在抢尸体的时候就很清楚,其实越南人也在围尸打援。”

沈公子一口干了眼前的红酒,二狗赶紧又倒上一杯。

“那天晚上和今天差不多,月亮高高的、圆圆的、亮亮的,虽然是夜里,但是依然可以看清楚很多东西,那天的空气,也挺清新。经过几天的侦查,我们已经掌握了在那悬崖上趴着两个随时准备打冷枪的越南人,班长决定,就在那夜行动,就从后面的悬崖包抄上去,然后不出声搞掉那两个埋伏的越南人。那悬崖十分的陡峭,真的接近90度,我们侦察兵的身手都不错,但是只有我和红兵有把握能上去。最后,班长决定,我和红兵上。”

“那天,我和红兵都……”

二狗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你俩去老山是奔去了还是杀敌去了?”

“妈的,越南人把只要他们不走的地方全撒了雷,悬崖也不例外,穿着衣服说不定哪下刮到哪个雷上。靠身体触觉,安全多了。再说,当年在前线,咱们解放军就没几个人穿衣服的,基本各个都这样,穿着衣服不得皮肤病就烂蛋,谁穿衣服谁傻,团长来了我们都光着身子迎接。”

“啊,啊,继续,继续。”

“后来复员后我买了个摩托车,成天在你们市里开到一百多脉,全市的人都说我在玩命,一听到这话我就乐了,这也算玩命?那天夜里,我和红兵那才是真的玩命。我后来买那个摩托车开的时候,我真的就想找那天夜里的感觉,那种濒于生死之间的感觉,实在是美妙。”

沈公子又干了眼前的那杯红酒。

“但是那种感觉,人一生体验一次,也就够了。”沈公子继续说。

“这一路,九死一生,心理素质多少差点的人,手一哆嗦都会摔下去,就算摔不死,也会被地雷炸个粉身碎骨。那崖上,不仅仅有雷,还他吗的全是蛇,我俩爬的时候,那蛇就在我俩身边、身上滋溜溜的窜,我不怕蛇,但红兵直到今天还怕蛇,但是那天他居然从我身上摘了三条蛇扔了下去。就算是蛇已经缠住了脖子,我俩一点动静都没出。俩小时,我和红兵终于爬了上去。”

“崖上方面积不大,那天是大月亮地,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越南人做梦也没想到我们能从崖背面那么陡峭的绝壁爬上来。月光下,我和红兵看得清清楚楚,俩越南人,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的趴在狙位上,真的一动不动。越南人在和咱们开战之前已经打了100年的仗,军人的个人素养绝不在中**人之下,或许比中**人还要隐忍。当时大约距离50多米,我和红兵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俩越南人究竟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他们知道咱们中**人肯定要抢尸体,就在那一动不动的趴着,确实牛逼。”

“这时,红兵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后面,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告诉我,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人最疲倦的时候,指了指后面,意思是听班长的话,别开枪惊动了敌军,否则咱们一个人也跑不了。我向红兵示意该怎么办,红兵给我作手势,告诉我爬过去,扭断那俩越南人的脖子。其实扭断脖子这招数,教官都无数次教了我们,但是我们当时真的从没真的扭断过谁的脖子。”

沈公子的酒有点上头,嗓音大了点,清脆的北京话,吸引了邻桌多人的注意。

“我和红兵开始爬,悄无声息的在满是石头棱子的崖顶的草丛里爬,我们俩早就成了血人。这50米,我俩又爬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简直是一厘米一厘米的爬,绝对是没发出任何声响的。这种折磨,又有几个人可以忍受?爬到离这俩越南人身边快5米的地方时,我和红兵同时发现,这俩越南人都TMD醒着呢!!!!!5米!多近的距离?!”

“我和红兵在距离他俩5米的地方,停了足足半小时,几乎完全不敢呼吸,草里的各种虫子和蛇在我俩的身上、面前不断的爬过,奇痒难忍,但就是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是我忍不住了,看样子红兵还忍得住,我给红兵递了个眼色:干吧!红兵点头。”

沈公子说得激动了,嗓音更大了。

“我和红兵一跃而起,一步迈出三米,然后就扑到了越南人身上,我早就看准了,左手搭住越南人的下颌,右手按住越南人的头顶,用力一扭……”

沈公子在说的时候按捺不住两只手动了起来,又像是当年的同一个动作。

沈公子那表情、那手势没吓到邻桌的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听的懂他在讲故事。沈公子倒是把旁边的一桌外国人吓了一大跳,一大桌外国人神色惶恐的看着这个退伍多年的中**人,看沈公子的表情和手势,是个人就看得出他在表演徒手杀人的动作,这些老外怎么知道他要杀谁。

沈公子最不怕有听众了,他最喜欢有听众了。这是他岁数大点了,要是年轻十岁,非抱拳谢好不可。管他这是在什么地方,别说是新天地,就算是国家大剧院,他沈公子也敢表演下去。

“我奋力一扭,没扭断……”

二狗听见邻桌一阵小声的哄笑,赶紧又给沈公子倒了一杯酒。

“这时,红兵倒是真的扭断了另一个越南人的脖子。而我抓住的那个越南人的左手和右手都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力气和他差不多大,根本就没法扭,眼见这个越南人就要叫出了声,此时红兵放下手中那个被他扭断了脖子的越南人,抄起越南人的步枪,拿着枪一枪托就砸在了我手中的那个越南人的咽喉处,我手中那越南人当场毙命!”

沈公子的评书配上肢体语言的强调,那是相当的好。

在说话时候学赵红兵拿枪托猛的一击的架势再配上他脸上那凶狠的表情,又把邻桌的老外吓一跳。二狗一回头,那群老外在示意买单,估计是被吓着了。

“那你也没衰啊,只不过是你下手的那个越南人有了防备,所以你才没能一击致命,要是二叔去杀那个越南人,和你的结果是一样的,或许还不如你,你俩身手公认的差不多。”

“我不是因为这事儿衰了,这,只是个开头。”

“……啊?”

“我是因为……后来的事儿衰了。”

沈公子好像有点激动,又干了一杯酒。

二狗知道,即使自己不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儿,沈公子也会说下去的。因为,那天,沈公子就是想说出心里的秘密。

“在三秒钟内把这两个越南人干掉之后,我们开始执行这次真正的任务————运回小花的遗体。我,是在这事儿上衰了。”

“红兵当时示意,由他来背遗体,由我把小花抬到他背上。其实运到崖下就好了,崖下我们不但准备了担架,而且还准备了尸袋。只要把小花背下去,一切就好办多了。当时呢,我是没多想,我也没怕。毕竟那时候我们已经上前线大半年,敌人的尸体、我军的遗体都见得多了,再说我不怕死人。可是……”

“怎么?”

“当我一看到十几天前还和红兵我们一起打牌的小花的遗体时,我的手却在颤抖,虽然早已知道他牺牲了,但是真的看到他遗体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我看见,他手腕上,还戴着那次执行任务前我给他编的一个小草链,那是我打牌输给他的,就是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当时就躺在那……”

“月光下,我看见了小花那张已经变了形的脸。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这时,我一抬头,我看见了红兵的脸,他的脸,面无表情,但眼中,好像也有泪花。二狗我告诉你,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月光下红兵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多年以后,我就知道,那是一个男人在那个时候该有的表情,而我,在那天,还只能算一个孩子。”

“红兵面无表情的向我示意,让我把小花搭在他的背上。我伸手去拉小花的胳膊……”

沈公子有点哽咽。

“我一拉小花的胳膊,没有拽动他的人,他的手臂从我手中滑过。我的手里,多了一堆肉和皮,小花的血肉!尸体放的时间太长了,一拉就散架。我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和胃里的酸水一起涌了出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几乎要哭出声来,呕出声来,足足十几分钟,我手里抓着小花的血肉,就这样……”

“当我多少恢复一些理智的时候,我再次抬头看了红兵,红兵仍然静静的蹲在我旁边,依然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看着他那眼神,我多少镇定了一些。这时,红兵示意我转过头去,我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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