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须归

“啊呀。”老方士听了韩云儿报了八字后，不禁惊讶道，“八字纯阳的女子，这可真是少见啊。”

“少见多怪。”韩云儿白眼道，“能算不能算？不能算我们走了。”

其实小时候，她的家人便对她的生辰八字颇为惊异，纯阳体质的女子运数奇特，普天之下也是极为罕见。这样的女子往往天生就有克夫、克子的劫数，尽管在外域叶国，大部分人并不太相信这些，但是在韩云儿内心对此亦是有些忌惮的。

虽然时过境迁，心中的纠结早已被亡国的痛苦所取代，愈发消淡。但她对算命之事仍然抱着些许抵触。

“能算能算。”老方士急着把银两收进自己的布囊，说道，“哪怕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都能算……”

“蒙喇嘛嘶……”老方士又在摇头晃脑的念着。

白夜郑重道，“费心了。”心里自是在无比焦虑的等待着结果，他害怕在老方士抛下铜币的那一刻，口中说出一个“死”字。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对韩云儿产生依赖，越来越无法接受她的离开了。如果这位老方士真能从她的运数找出治病的方法，那么也不枉他这一片心思了。

不料，老方士的偈语还未念完，捏着青幺铜币的手掌里忽地滋滋发热，一股烧焦的气味散发了出来。

老方士吃不住痛，惨叫着一手将铜币摔了出来，只见他满手的血泡脓水，像是从滚汤里泡过一般。

九枚铜币猝然落地，凌乱不堪，在地上四处滚动着。

“老先生，这……”白夜不知何故的问道。

“惨，惨绿……”老方士倒抽了口寒气，满脸通红，哆嗦不止说着。他颤巍巍的瞥了一眼韩云儿，像是在一个骇人的怪物似的，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就跑了。令旗也来不及拿，草鞋掉下了也不捡起，连铜币、银两都统统不要了，只顾着亡命的奔逃着。

韩云儿噗嗤一笑道，“跌跌爬爬，跑得跟个老狗一样，别人还以为我是他的杀父仇人呢。”

白夜再看那九枚铜币，竟然每一枚都是阳面朝上，惊骇万分。顿时觉得此事有蹊跷，对韩云儿说，“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追赶那位老方士。”

韩云儿没好气的道，“你自去追吧，反正我是不信他那套狗屁理论。”

白夜一边匆匆追赶着，一边高喊着，“老先生且慢。”哪知这老方士偏偏朝着闹市上人流多的地方推搡过去，旁边的人见他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股骚膻气味，都不由自主的给他让开一条小道来。

但轮到白夜过来时，却又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堵结实的人墙。白夜怕伤及路人，因此也不敢强行运功上前追逐，只得像个凡人一样磨磨蹭蹭的走着。不多时，那老方士的越走越远，最后连那窝灰蓬蓬的卷发都看不见了。

白夜站在原地，懊恼的叹了口气，他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无奈的时刻。

在回去的路上，他被人流不断的推挤，步步难进。好不容易走了回去，却没有发现韩云儿的踪影，算命的地摊也被众人踩得面目全非。

他四下里呼喊韩云儿的名字，一遍接着一遍，都没有任何反应。

焦虑忧烦，一时涌向心头，似乎连白夜也不能克制了。

而后白夜猜想韩云儿身体衰弱，一定是抵制不住人潮，被带挈着往东边走去了。于是，他也只好顺着人潮而前。

“韩云儿，韩云儿！”白夜边呼喊边向人打听有没有一位身量略高、穿着蓝白衣裙的年轻女子，但是得到的消息都是没有。

白夜心间惶惶，更难抑制，或许这是他第一次享受到牵挂一个人的感觉，如此烧心如此不安。

天色阴沉，有毛毛细雨悄然落下。这样沾衣欲湿的雨天，每个人都在享受着清新的雨雾，呼吸着凉爽的空气，少有撑伞之人。

但韩云儿刚刚还经历了高烧，怎能再淋雨呢？

白夜在人群中愈发用力的推搡，得到是愈来愈多的斥责和冷眼，妇人们飞溅的唾沫几乎要粘到他的衣服上。在这个边陲城镇不会有人认识白夜的名头，他们只将他当做是没有品行的混混青年，空长了一副年轻俊逸的面貌。

“有劳，有劳。”白夜不断的说着，在此时此刻，他记挂的人只剩下韩云儿了。

不多时，到了一处阔大的广场，依旧是人山人海、相挤如堵。广场的中间，是一尊巨大的石制女神雕像。她手捧花瓶，神态怡然，眉宇间有一抹慈爱之色，脚下的石碑处刻了“杏柳”两字。来来往往的人们围绕着她转圈，将迎春花和月季花的花瓣撒在她的脚下，欢唱着节日的颂歌。

原来今日是柳州城的春祭，附近的人们都来此处朝拜女神，寄托着自己美好的夙愿。

白夜看着杏柳女神的眼眸，内心在静静安定下来，不再如之前那样毛躁了。他本就是个理性机智的人，如今为了女人，也不必大失方寸的。

心就像一颗海底枯石，缓缓融浸到了海洋的深处。

渐渐地，白夜似乎有所感悟，溪风渺渺、雨雾茫茫，每一滴雨水都饱经风霜，从万里天外飘落至此，带着无数百感交集的故事。自己在人海中禹禹而行，莫不如同这一滴微小的雨滴，随风随云，不得安稳。平稳之时，已然触底破碎。

睁开双眼，一道鲜明的蓝色在自己的眼前一晃而去，那人似乎与自己擦肩而过。

“韩云儿！”白夜脱口而出道。

猛然回望，却没料到，那蓝色便瞬息而逝、再无行迹了。

白夜颓然的低下头来，没有绝望没有失落没有痛苦，只是简简单单的叹了口气。

每一滴雨水的下落都需要缘分，更何况是两滴雨水的相遇呢？两滴颠沛流离了无数路途的雨水，彼此守望多时，却在刹那间难以相触。除了道一句“命运”之外，又能再说些什么呢？

“江湖骗子！”

正在白夜感慨嗟叹时，一声清脆圆润的呼唤打破了所有的感想。

韩云儿正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轮大风车，在呼啦呼啦的转着。

“你，你去哪里了？”白夜问道。

“我看这个风车挺好玩的，就去买了一个啊。后来我过去喊你，你没听见，还一个劲的在哪里喊我的名字。我当时就在想，反正你平时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就让你多着急一会儿吧。”韩云儿眨巴着眼睛说，“怎么，还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灰？”

白夜心间一暖，冲上前一把竟将她揽入怀中。

风车随即掉落。

两人紧紧拥抱在人海里纵情的亲吻，一时间天地寂静，周遭模糊，如同两滴雨水在大海里终于重逢。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