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虺目无想而张(中)

2020-04-10 作者: 飞鸽牌巧克力
188 虺目无想而张(中)

罗彬瀚完全发不出声。蓝鹊的骨头没有多少斤两,可落地那一下却沉得要命。他感到自己的腹部被一柄铁锤猛撞,精神似将获得永远的解脱,去向无忧无虑的彼岸世界。

他还来不及露出笑容,一记骨感十足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罗瀚!”蓝鹊尖叫道,“你还听得见吗!给我点回应!”

从天而降的印第安骷髅揪起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蛋左一掌右一掌,招式连绵,运劲狠辣。罗彬瀚在那火辣辣的触感中放弃了精神世界的超脱,再度困囿于现世生活的苦痛。

“别打了。”他奄奄一息地说。

蓝鹊慌忙停下对他的加害,扶着他从草丛里坐起来。直到确信罗彬瀚并无性命之虞,它才埋怨地说:“你不是一直在发呆吗?干嘛突然往旁边偏了几米呀!我测算得好好的,想着直接降落到你旁边,可就是这么一点点误差!”

“对,是你准备突然降落。”罗彬瀚说,“现在却怪我没找对站的地方?”

他嘴上这么说,视线却悄悄地移向旁边,想抓住某个绝对不清白的抱抱魔怪。可这会星期八又像以前那样人间蒸发了。

蓝鹊让他吸了点止痛的药粉,又给他矫正了肋骨的位置。那过程花了十秒不到,完全超出罗彬瀚以往的认知。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升级了?”

“升级?你指我的法术效率提升?那是因为我找到了新的施法材料。”

蓝鹊把刚才拿来止痛的药粉展示给罗彬瀚。它呈现出淡金色,边缘散发微光。

“这是什么?”他问道。

“我觉得这是某种类似卡巴拉星球生命树的植物。”蓝鹊急切地说,“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罗瀚。你看到昨夜从山里飞出来的火光了吗?”

“那是土匪头子出山。”罗彬瀚说。

他的形容让蓝鹊歪了下头,似乎对他和荆璜之间的关系亲密度有所质疑。罗彬瀚很难跟它解释这段复杂的因缘和他们习以为常的交流模式,而且老实说,他现在心里还有点对荆璜的火气。因此他假装没察觉到蓝鹊的诧异,只催促它说清来意。

“……总之,我根据那道火光的轨迹找到了源头,一片完全被绝壁包围起来的深谷,你知道我在里头发现了什么?一整片性质类似卡巴拉生命树种的黄金森林!我暂时没想好怎么给它命名,不过我猜那一定就是预言壁画里的神圣之森。那些树叶的确蕴含着活跃的生命能量,不过我没找到传说里的‘太阳果实’,按理说那儿至少应该会有九个果实存在……”

“十个。”罗彬瀚打断它说,“都在船上堆着呢。”

蓝鹊二话不说地冲进寂静号里。它在舰桥室发现了荆璜带来的果实,像个见了财宝的海盗幽灵般乱舞狂飙,随后又趴在果实堆上,用身体死死盖住那些闪耀的金光。

罗彬瀚无情地把它拖下来,告诉它那些亮闪闪的果实已经沦为寂静号私产,再者蓝鹊也根本没有用来消化水果的身体器官。

“我当然不是为了吃它!”蓝鹊争辩道,“以及按照联盟规定,这些果实应该属于本地居民,那可不是你们抢到就归你们了。”

罗彬瀚的良知认同蓝鹊的观点,但他的脑袋并不认同他的良知。最后结论是他不打算把这些漂亮果子物归原主。

他拽着蓝鹊说:“少废话,我们是海盗。”

“你们有那么多,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吗?”蓝鹊不甘心地用骨指攀住桌角,好让罗彬瀚没法把它轻易从那堆果实旁拖开,“我只需要一个!半个!或者只是一小片!这真的非常重要!”

它的喊叫总算令罗彬瀚住了手,开始正视蓝鹊的索求。尽管罗彬瀚还不知道这些果实的用处,却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分出去一点——当然不能是全部,可既然荆璜走前交代让船员们每人吃一个,那么从他自己的那一份里扣下少许给蓝鹊似乎没什么问题。蓝鹊着实帮过他不少忙。

“说说看理由。”他要求道。

蓝鹊肯定听出了他语气的松动,但仍然警觉地扒着桌角。

“当我发现那片森林时想到了一种配方。”它飞快地说,“魔晶尘、龙鳞粉、蜈蚣蒿……当然还有泥叶!但是我还缺最后一种成分,一样触媒,那必须是一种充满当地以太精华的正向物质。”

“这些果实。”罗彬瀚说。

“对,对,就是它们!我试着用树叶做替代,可效果肯定达不到预期。”

蓝鹊从自己的斗篷底下掏出一个刻着符文的水晶瓶。瓶中盛满琥珀色的溶液,一片淡金树叶在其中沉浮。

“罗瀚,我需要果实。”蓝鹊一字一句地说,“这配方只是我的一种假设,我不知道它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我必须让每一种原料都达到最佳效果!”

那近乎绝望的哀求语气差点让罗彬瀚当场交出果实。他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手,继续对白塔学徒说:“这药到底有什么用?”

“我希望它会把服用者送进月境。”蓝鹊说,“如果剂量足够,那么服用者将会非常,非常地深入月境,甚至直接进入某个原种的梦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罗瀚?”

“意味着掉进火海里?”

“火海?不,那和火海没什么关系呀?我们是要把万虫蝶母送进第一原种的梦里!让它就在里边被吃掉!”

罗彬瀚糊里糊涂地看着它,可惜蓝鹊误解了他的知识水平。它充满理解地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连接到第一原种,事实上生命之树的属性更符合第二原种的性质,但是我想我们可以用一些仪式来补足,像是蛇蜕、死尸,或者任何跟死亡挂钩的法术仪式或符文……”

“打住。”罗彬瀚说,“你别跟我讲那些有的没的。现在我问你答,答对了我就把果实给你。”

蓝鹊立刻僵停在空中。它全身一动不动,只是乖巧地点着脑袋。

“你配的那个药能让活物做梦?”

骷髅点了点头。

“做梦的东西会死?”

“那和联盟常规定义下的死亡有点不同。”蓝鹊小声说,“不过是的,它会永远地留在梦里,直到被第一原种完全消化——只要它确实进了第一原种的梦境。”

罗彬瀚想起了那条火海里的银龙,那只猎犬。它是怎么自我介绍的来着?银尾辉龙?第二原种?

“原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蓝鹊准备要开始解释了。在它开口前甚至做了个酷似深呼吸的动作,罗彬瀚由此判断出这个答案将会极其的复杂和冗长。他立刻叫停,让蓝鹊只用三句话说明。

“它们通常被认为是永恒不灭的概念。”蓝鹊十分痛苦地拣选着用词,“它们在至今为止所有白塔探测到的星层里都具有统一性和唯一性。它们的本体无法被观测,只有寄身才具备物质实体和人格表现。”

“而你刚才提的第一原种是?”

“死。”蓝鹊果决地说,“第一原种指向死,第二原种指向生,这是法师们最为熟悉的两个原种概念。我们还不知道是否真的能称它们为生命……但当你深入月境时就能看见它们的梦,罗瀚,所有的原种都以灵魂为食,但第一原种是‘死’的实体化,它在理论上能杀死任何符合生命概念的东西,而我指的可是神秘学意义上的生命。它的梦境绝对能杀死万虫蝶母!只要我们能把万虫送进去……”

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语调中的果决也消失了。罗彬瀚并不懂得法术或魔药的原理,但蓝鹊的表现已经说明了这件事的成功率。

他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把果实给它,但最后还是问:“你的药对万虫蝶母会起作用吗?”

蓝鹊有点嗫嚅地答道:“我不知道,罗瀚。没有任何一本书告诉过我要如何应对万虫蝶母,而我不是一个战斗法师……我甚至还不是一个正式法师!我从来没有独立地完成一个研究项目,而这个配方还是全新的。现在我唯一知道的是泥叶会对那些地表的伪装虫起效,可那并不代表我配的药也会对成型雏体起效。我甚至不知道它能不能对人类起效,毕竟这效用只是我的猜想……”

它开始灰心地摇晃起来。而这时罗彬瀚伸手扶住它说:“我可以把果实给你,全部的。”

蓝鹊又僵死不动了。

罗彬瀚继续说:“但你必须先证明它的效果,至少是在人身上的效果。怎么样才能证明一个人去了月境?肉体会消失?还是说梦里的伤痕会出现在身体上?”

蓝鹊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直到罗彬瀚又问了几遍,它才回过神说:“那取决于进入月境的形式。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罗瀚。”

“你想找我试药。”罗彬瀚说,“为什么是我?”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罗瀚。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这点,但你的眼睛里藏着一个诅咒……”

“我知道。”罗彬瀚说。突然间他就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一点。

“那是一个古约律的诅咒,那肯定会让你产生一些……变化。我不能说这是好事,但古约律生来就和月境联系得很深,这意味着只要通过恰当的仪式,你的眼睛很容易看到月境的景象。而如果你喝下我配的药,那应当会让你立刻进入月境,那里是精神之界,以太之乡……”

“我们需要试试。”罗彬瀚打断它说,“只要我能进入月境,这药就算成功了?”

“成功了一半。”

“那也算不错。”

蓝鹊迟疑着举起水晶瓶,那是用黄金树叶所制作的“劣质药水”。

“你可能会看到一片血红的荒原。”蓝鹊说,“活着的月亮,说人话的乌鸦,冻在地里的巨蛇,跳舞的骷髅……”

“跳舞的骷髅?”罗彬瀚盯着它插嘴道。

“我没在开玩笑!”蓝鹊尖叫道,“你必须给我听清每一个字!当你见到所有这一切时都没关系,你只要站在原地等着,等到药效过去,你就会苏醒过来。但是绝对不要走动!记住了吗,罗瀚?不要进入任何一个地洞、通道或者门扉!村庄和城市也绝对不行,如果里头的人想让你进去,你必须明确地拒绝,说你不想进去,说你绝对不会进去!不要听,不要看,不要问,不要回答,绝对不能同它们接触,更不要同意支付任何东西!”

它一边叨叨不绝,一边颤抖着打开瓶塞,从里头蘸了极其微量的一滴溶液。那分量即便是喂给蚂蚁也嫌少。

罗彬瀚站在旁边等着,眼看蓝鹊将那根蘸了药水的骨指朝他嘴唇触来。就在距离他们接触还剩一公分距离时,蓝鹊停了下来。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罗瀚。”它绝望地说,“这太无谋了。我不能为了这里的居民让你冒生命危险。现在只剩下三天的时间,我们应该逃走去告知联盟……”

“这不是为了那些野人。”罗彬瀚说。

蓝鹊当然不会明白他的意思。罗彬瀚抓住它的腕骨,郑重地摇了几下。在那瞬间有种强烈的悸动击中了他,就好像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和蓝鹊间也存在着某种奇妙的友情。

“你还记得壁画上的内容吗?”他对蓝鹊问道。

“当然!你是想说画上的那些树?我本以为那只是单纯地指代一千年时间……”

“我是说那个顶上的人。”罗彬瀚说,“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他咬住骷髅的指尖,口中尝到一种微甜的苦涩。那涩味迅速麻痹了他的全身,将他拖进无知无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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