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一身蓝裙非但没上她整个人显得单薄，反而有种卓然出尘的意味。

芸香碧菀二人就算侍候她日久，也不觉被她的容光所摄，碧菀呆看了她半晌，忍不住欣喜的道，“姑娘，你这样一穿真是美极了，老夫人一定会喜欢。”

顾锦珠微弯了弯唇，心里想的却是，喜欢一个人又不在于她相貌如何，或穿了什么，心头喜欢便自然什么都好，厌恶的话，怎么做都是错，而对于她那位苛刻的祖母，她可不敢抱什么期待。

等一切妥当后，姚氏派来个嬷嬷带路，一行人向着顾老夫人的延福居走去。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晨雾弥散，顾锦珠方有机会好好打量顾府的环境。

一路走来，道路两边遍植梧桐，阳光被繁茂的叶片切割成光点，宛如碎金般在青石板路上跳跃。

顾府倒是超乎她想像的美丽，想到多年前自己母亲也在这里生活过，而这里本来也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家，她心里就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延福居所占的地比姚氏的正院更大，但见红墙绿瓦，气派非凡，门口廊下候着十多个丫环婆子，一见顾锦珠齐刷刷的看过来，目光带着打量和好奇。

当先的一个丫头面容俏丽，着一身紫色衫裙，未语先笑道，“可是大小姐？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小姐早已等候多时了。”边说边掀起帘子。

屋里传来一阵说笑声，似乎有不少人，顾锦珠进去，转过一道五福临寿屏风，险些被一屋子珠光宝气的女人晃花了眼。

一位年愈六旬的老妇人坐于临窗大炕上，满头花发，穿着一件秋棠团花福寿纹的褙子，下面是酱色宽襕马面裙，额间一条青色绣福寿双鱼纹的抹额，正中嵌着一块拇指指甲大小的羊脂白玉，打扮得极为富贵。

老夫人身边簇拥着两个女孩，一个是昨日见过的二房的姑娘顾玉容，一个却面生，下首坐着数位妇人，还有几个女孩儿，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姚氏坐在老夫人身边，嘴角含笑，看起来竟心情不错。

从顾锦珠进来，人们的目光就全向她看来，有探究有好奇有惊讶，唯独站在姚氏身边的顾碧瑾恨恨的瞪过来，带着一丝恼怒。

顾锦珠快走两步，在老夫人身前跪下，道，“不孝孙女锦珠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身子康健，万福金安。”

她连磕了三个头，直到老夫人说，“起来吧，”才慢慢直起身来，偎在老夫人身边的顾玉容冲她眨眨眼，嫩生生的喊了一声，“大姐姐。”

老夫人甄氏从她进来，脸色一直淡淡的，此时略略打量她一眼，开口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可好走？”

作为顾府的掌权者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顾锦珠脸上却丝毫没有异色，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祖母，昨儿晚上进的府，路上有父亲派去接应的人，一切还算顺利。”

她没有提顾翊卿的事，甄氏脸上现出一丝满意，又问了两句杨府的事，点点头道，“回来也好，我顾府的孙女，总不至于一直住在商贾之家，说出去没的没了面子。”

顾锦珠还没说话，旁边的姚氏就笑着道，“可不是，好端端的大家小姐扔在那么偏远的地方，您是不知道外头人怎么说，好在是接回来了，还能调教两年，再养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样儿呢。”

姚氏边说边笑，周围有几个妇人也附合的笑了起来，再打量顾锦珠时，眼里的惊艳就变成了轻视。

顾锦珠神色不动，长睫下的目光却凝了一层冰。

不用看，她也想像得到姚氏得意的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公然踩她，也不知道是她太蠢还是脑子进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对前任的女儿不慈，有她这样的母亲，她那个弟妹在京都的名声能好到哪儿去！

还有祖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如此刻薄寡恩。

对这样的一家子，她连生气都显得浪费。

甄氏本就对这个孙女没什么感情，如今看她木着一张脸，更觉不喜，淡淡道，“让你母亲给你指指自家的长辈和姊妹们，免得以后认不出来闹了笑话。”

姚氏还没说话，旁边的李氏就一把拉过顾锦珠道，“哎哟哟小珠儿，让婶子来给你指。”

边说边无视姚氏的脸色，指着旁边道，“姜姨娘你昨儿见过了，这是你素芹姨娘，侍候了你父亲多年，论起来比你母亲进府还早呢，旁边是你四妹妹芷月，比你小上三岁。”

那妇人起身，向顾锦珠福了一福，口称，“大小姐。”她身上只穿了件深棕色百褶绫裙，头上挽着一只素钗，虽穿得素净，神态却端庄娴雅，眉目秀致，和那姜姨娘大不相同。

这姨娘姓赵，原是顾清远身边的通房丫头，确实是进府最早的，顾锦珠对她倒有些印象，依稀记得这赵氏倒是个温柔和顺的。

她旁边坐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儿，一身秋棠红裙袄，眉眼清透灵秀，小脸精致，她随着母亲有模有样的福了福身，道，“见过大姐姐。”小小年纪竟有一丝难得的沉静之态，而且眉目中丝毫没有轻视之意。

比起那骄横的顾碧瑾，顾锦珠倒是对这位四妹妹有了一丝好感，她拉起她笑道，“早就听说府里几个妹妹灵秀可爱，我在南边特意给妹妹们准备了些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我一些心意，如果妹妹无事的话，一会儿去我院子里坐坐可好？”

顾芷月眼中露出一丝欣喜，却先回头看了赵氏一眼，见母亲微微点头，才高兴的道，“大姐姐拿回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那妹妹就先谢过了。”

顾锦珠微微一笑，还没说话，坐在姚氏身边的顾碧瑾就轻哼一声，扬着下巴阴阳怪气的道，“低贱的商贾之家，能有什么好东西！就是有些人眼皮子浅，什么都巴巴的赶上去。”

顾锦珠转头，却见顾碧瑾恨恨看着她，眼中明显带了一丝恼怒，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虽性子跋扈，却藏不住心事，她明显是因为顾锦珠没开口先邀请她而觉得失了面子。

顾锦珠微抿了抿唇，装作不在意的转过头，不过是个庶女罢了，仗着生母姜氏是姚氏的陪嫁丫头得了几分脸，她还真以为她会惯着她！

看她这副样子，顾碧瑾肺都快气炸了，从昨晚上起，她就对这个所谓的大姐姐各种看不顺眼，她和顾碧彤一向交好，从来不认为自己还有另外个姐姐，及至见了面，这个姐姐竟比她崇拜的二姐更美丽，那通身的气度竟将合府的女孩子都比了下去，让她怎能服气。

抱着给二姐出气的心思，更兼姚氏暗中挑唆，她自然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对顾锦珠各种挑衅。

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就说顾锦珠的舅母家是低贱的商贾之家也实在是太过了。

顾锦珠面无表情，倒是旁边的赵氏微微笑道，“二小姐此话差矣，历来南边的东西就比北方丰富精巧，多少稀罕物都是从南边传来，京中也难得一见，此次倒是托了大小姐的福，我们也能开开眼了。”

她话音刚落，李氏也挥着扇子笑着道，“是啊是啊，南边的东西确实精巧，我瞧着珠儿身上这件裙子倒好，滑而不透，色清如云，不知这是什么料子？”

顾锦珠笑道，“这是南边出的碧霞锦，颜色清透，最难得的是暑热时穿，触体生凉，很是凉快，我回来时多准备了几匹，一会儿就给各位长辈送去。”

“这就是碧霞锦？”李氏喜笑颜开，干脆倾身过来摸了摸顾锦珠的衣裙，称赞道，“果然是难得的好料子，瞧这手感多好，光滑柔腻又触手温凉，听说一匹价值不菲，就算是南边都很难买到的。”

顾锦珠微微笑着道，“舅母家里开着绸缎庄，与别人难得，自家却是不缺。”

“早听说故大嫂家是临安首富，我们这回可跟着珠儿沾光了。”李氏摇着扇子，一脸笑意，眼睛却觑着姚氏。

姚氏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尤其在听到“故大嫂”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旁边的姜氏立刻开口道，“就算料子好又怎么样，我瞧着珠儿裙子样式，好像是去年的吧，咱京中可不时兴这样子了，在家里穿也就罢了，要是出去的话，白白让人笑话。”

姜氏的话一出，场面立刻一冷，论理她只是个侍妾，哪有资格对着嫡长小姐品头论足，可她跟在姚氏身边日久，对这名义上的大小姐早已不放在眼里。

大家都不再说话，眼里明显透着看好戏的神情，姚氏长长吐了口气。

顾锦珠低垂着睫毛，遮住眼底晦暗的神色，唯有顾碧瑾十分得意的看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兴灾乐祸。

屋里静悄悄的，外头日头渐高，透过青碧纱窗照进来。

甄氏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屋里的暗潮涌动一样，慢条斯理的喝了茶，放下杯子，用帕子抹了抹嘴角，才转向姚氏道，“今儿个几日了？彤儿该从宫里回来了吧？”

一说到女儿，姚氏脸上的阴霾立时一扫而光，眼角眉梢都透上了一层光，笑盈盈道，“劳母亲挂念，彤儿进宫也有五日了，论理该回来了，可淑妃娘娘喜欢，硬是留着多住了两天。”

甄氏点点头道，“彤儿嘴甜，惯来得娘娘欢心，在宫里多住几天也好，只是这几日见不到她，我这心里倒像缺了什么似的。”

姜氏捏着帕子笑道，“谁不知老夫人疼彤姑娘如心尖儿似的，这才几日不见就挂念不已。”

姚氏起身福了福，笑道，“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等彤儿一回来，我立刻带她来给母亲请安。”

甄氏挥挥手道，“罢了，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起身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顾锦珠到了院中，身后姚氏叫住她，脸色淡淡的道，“本来你刚回来，应该先行拜见你父亲，可这两天国公爷公务繁忙，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再等几天吧，等你父亲闲下来，正好你二妹妹和几个上学的弟弟也回来，再一起见吧。”

顾锦珠弯了弯膝，垂头道，“全凭母亲吩咐。”

姚氏点了点头，又道，“我给你挑了几个使唤的人，已送去了你院子，你看看合不合心，若是不合意，等年下府里添人，再给你选几个。”

顾锦珠淡淡道，“多谢母亲。”

姚氏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带了一众婆子丫环扬长而去。

顾锦珠刚站起身，手就被一个凉凉软软的小手拉住，她回过头，顾玉容正仰着头对她笑，软软糯糯的道，“大姐姐，你不是要送我礼物吗？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孩童的眼睛黑白分明，阳光下宛若一溪清亮的溪水，顾锦珠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弯下身捏了捏她粉白圆嫩的脸蛋笑道，“当然可以呀。”

她直起身，就见不远处顾芷月正静静看着她，她对这个文静的四妹妹很有好感，就招招手道，“四妹妹也来吧。”

顾芷月眼神一亮，冲着她福了福身道，“那就多谢大姐姐了。”

赵氏在一旁笑着叮嘱了两句，李氏也带人先走掉了，顾锦珠刚想带着两个妹妹回去，却听见身后传来极无礼的一声，“喂！”

她微微回过头，就见顾碧瑾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恨恨盯着她，脸上带了一丝恼怒。

顾锦珠神色淡淡，道，“三妹妹有事吗？”

顾碧瑾迟疑了一下，扬着下巴，一副傲慢的样子道，“你不是要送我什么礼物吗？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你去看看。”

她心头颇恼怒顾锦珠不识好歹，居然不开口邀请她，却又心痒痒她带回来的东西，只好自己开口。

哪知顾锦珠并不像她想像的一听到就忙不迭的开口邀请她，反而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眼神带着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