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芸香答应了一声，出去叫人。

顾锦珠很快就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了，过了没一会儿，院中就喧闹起来，芸香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惊叫道，“小姐，不好了，有人投湖了。”

顾锦珠一惊，掀开被子就站到了地上，失声道，“什么？”

她惊的脸都白了，指尖也微微颤抖，生怕喜鹊的事情重演。

芸香看到她赤着脚站在地上，一下子就急了，忙忙过来给她穿鞋，一边道，“小姐别急，跳下去的人已经被杨柳救上来了，她们怕冲撞了小姐，把人抬进了旁边的耳房里。”

顾锦珠笈上鞋子就往外面走，“我们去瞧瞧。”

芸香慌忙替她披上大氅，跟在身后。

雨依旧下的很大，一出了门，一股夹杂着湿润的凉气扑面而来，冻得顾锦珠瞬时打了个哆嗦。

芸香生怕小姐再受了寒，替她把大氅裹的紧紧的，扶着她到了旁边的耳房中。

碧竹苑所有的下人都被惊醒了，房中已点燃了灯，照得一片明亮。

房门外挤了几个婆子，正在向里面看。

看到她过去，婆子们慌忙让开路，顾锦珠进去，一眼就看到一个被放在床上的紫色身影，混身上下湿淋淋的，

黑色的发丝粘在脸上，看不清面目，杨柳正在给她挤压肚子，身上也是一身水。

杨柳力大，没几下，那丫头蓦地一动，突然趴在床边，“哇”一声，几口水就吐了出来。

杨柳又用力拍了拍她的背，那丫头边吐边“呜呜”哭了起来，钗横鬓乱，却掩不住那露出来的雪白柔腻的肌肤。

顾锦珠和芸香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这不是下午偷偷躲起来哭那丫头么，怎么大晚上跑来投湖？

顾锦珠走过去问道，“你不是秋棠院的人么？怎么大晚上跑来后园？”

那丫头哭得悲悲切切，根本说不出话来，杨柳不耐烦了，在她背上大力拍了一下，嗡声嗡气的道，“小姐问你话呢，快起来回话！”

那丫头抬头看了顾锦珠一眼，挣扎着下地，“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却只是哭，并不说话。

她泪水划过雪白的肌肤，不停的流下来，哭得狼狈凌乱，却丝毫不掩那摄人的容色，甚至更在昏暗的烛火下，有一种令人心惊的美丽。

她不说话，围观的丫头都不耐烦了，七巧正要开口斥责，顾锦珠忽然道，“没事的人都出去睡觉，芸香留下。”

大家愣了一下，虽然还想留下看热闹，却不敢违背顾锦珠命令，只好都出去。

素菊临走有些不放心，芸香冲她使了个眼色，她才犹犹豫豫的出去。

一众人都回去睡觉了，芸香把门关住，房中立时静了下来。

顾锦珠看着地上的丫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为什么不好好待在秋棠院中，好端端的跑来这里寻死？”

那丫头咬着嘴唇，无声的流着泪，突然伏在地上，哽咽道，“求大小姐救命，奴婢奴婢实在活不下去了．”

她话一出口，顾锦珠和芸香都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这丫头说出活不下去这种严重的话。

芸香过去把灯挑高，又拿了个垫子过来，省得那丫头湿漉漉的跪在冰凉的地上。

这丫头眼中露出一丝感激，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慢慢平静下来，道，“大小姐，奴婢名叫紫鸢，本是三小姐身边伺候的丫头”

随着她的诉说，顾锦珠和芸香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丫头居然只是个顾碧瑾身边的三等丫头，平日只在园中打理些花木，她平日小心低调，本也不甚引人注目，可突然有一天，姜氏突然把她叫了去，对她和颜悦色，并且破格晋升她为身边的一等丫头。

一等丫头的月例比三等丫头多出不少，这在别人看来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可她却惶恐不安，深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果然，晚上姜氏就让她贴身伺候顾清远。

她的容貌自然让顾清远一见心喜，当晚就要宠了她，幸好她慌称月事来了，才逃过一劫。

自那天起，她就开始惶惶不安。

姜姨娘对她好的不得了，什么重活都不让她干，而同样的，顾清远来秋棠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到最后，几乎一天要来好几次，午饭晚饭都会在和姜姨娘用。

而只要顾清远来，姜姨娘就会把她叫出来伺候。

就是傻子都知道姜姨娘的用意了，三小姐的脸毁了，她生怕自己年老色衰失宠，不惜从身边找出个丫头来讨好顾清远，而紫鸢是最好的人选。

几日之后，顾清远以为紫鸢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再次要将她收了，她用尽了办法推诿，而姜姨娘也深知男人的心理，知道不能让顾清远轻易得手，在关键的时候出来帮她。

就这样在姜姨娘的有意拦阻下，她又逃过了几次，可这样倒把顾清远的兴趣勾的更足了，到最后几乎是一日日缠磨在秋棠院中，姜姨娘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向顾清远提出纳紫鸢为妾。

这丫头只有成了得宠的姨娘，才能在府中给她更多的帮助，所以她没有轻易把紫鸢送出去，而是看把顾清远吊的差不多了，才提出要选个好日子，正式抬了人，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顾清远现在正把紫鸢放在心上，一日得不到都心焦难耐，姜姨娘的提议正中他下怀，立刻答应，并且决定三天后就正式抬她为姨娘。

两人就这么定了下来，却没人想起问当事人一声，也许在顾清远和姜姨娘看来，一个丫头能抬举成姨娘，那是莫大的福份，根本从没想过她会不答应。

紫鸢说着，哭得连身子都直不起来，那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容，看得女人都容易动心。

顾锦珠倒有些诧异，院中的丫环，稍有点姿色的都不安分，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爬主子的床，哪怕就做个姨娘，也脱离了下人的行列，过着有人伺候，吃香喝辣的生活。

尤其紫鸢这相貌，得宠不难，将来再生下一儿半女，日子也算有盼头了，可她为什么竟这么抗拒，连身为齐国公的顾清远都不想嫁，并且不惜投湖？

她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紫鸢眼底泛出冷意，神色却无比的坚决，重重磕下头道，“大小姐，奴婢虽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可也知礼仪廉耻！幼时家父常常教导，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人活着得有根骨，奴婢又怎么可为了贪图富贵，让先人蒙羞？”

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说出这样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来，顾锦珠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父亲是．？”

紫鸢沉默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悲切，才道，“家父是洪景十五年的状元，被封为翰林院庶吉士，可后来触怒了圣上，被斩首，家中男子全被流放，女子充入官奴，奴婢辗转入了国公府，被分去伺候三小姐”

顾锦珠震惊的看着她，怪不得这女孩子言谈举止都有股不一样的气质，原来是位书香世家的小姐。

昔日高高在上的小姐，现今不光沦为伺候人的奴婢，没想到还被人逼着做妾。

她又有着这样的容色，就如最明艳的春花，一朝凌落成泥。

顾锦珠叹了口气，吩咐芸香道，“去把她扶起来，打盆热水让她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她身上还湿淋淋的，发丝上还不断的淌着水，跪在地上冻的瑟瑟发抖。

芸香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答应一声，过去扶她，没想到那女孩子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突然拼命的磕下头去，嘴中哀求道，“求大小姐救我，求大小姐救命，奴婢不想嫁给老爷，哪怕奴婢一辈子伺候人，都不想做什么姨娘．”

她哭求不止，芸香拉都拉她不住，只是几下，她的脑门就磕起一片红痕。

顾锦珠忙过来，亲自止住她道，“你先起来，先去和芸香换身衣服，受了凉就不好了。”

那丫头却固执的不肯起来，面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道，“如果大小姐不帮我，那奴婢只好再投一次湖了，也好过屈辱的丢了身子”

她眼中泪水不停滑落，神态清婉，就像被雨打过的梨花，实在有种让人心动的美丽。

顾锦珠沉吟了下道，“我不敢答应一定能救下你，碧竹苑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父亲执意要你，那我也没办法。可在此之前，我会尽力帮你想想办法，你自己想好了，命只有一次，如果你这样糊里糊涂死了，又怎么对得起你在天之灵的父亲和亲人？”

那女孩一怔，咬住嘴唇，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纤细的身子不住颤抖。

顾锦珠叹了口气，对芸香道，“带她下去吧，先睡在你屋里，今晚你照顾她，就先不用值夜了。”

芸香点了点头，再次过去扶她，这次她没有坚持，被芸香扶起来出去。

回到屋中，顾锦珠被折腾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和衣躺在床上，脑中想着那个紫鸢丫头的事，两太阳穴都有些隐隐作痛。

如果是普通的丫头倒好说，她去跟姜姨娘要过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有了刘太医的事，姜姨娘不会不答应。

可紫鸢是父亲看中的人，而且三日后就要抬作姨娘了，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去跟父亲开口。

她想得脑仁作痛了也没想出个办法，可她不帮那丫头的话，看那紫鸢是个性烈的，被这样逼迫，早晚得再次自寻死路！

该怎么办呢？顾锦珠发起愁来。

第二天早上，雨才停了，房檐下淅淅沥沥一排水珠。

芸香和素菊照例进来伺候，服侍顾锦珠洗漱穿衣。

她晚上没有睡好，有些没精神，问芸香道，“那个紫鸢怎么样了？还闹着要寻死吗？”

芸香叹口气道，“奴婢劝了她一晚上，好说歹说，她不知道她听进去没，哭了一整晚，刚刚睡下。”

顾锦珠点点头道，“这两天看紧她一些，别让她在我们院子再出了事儿。”

芸香点了点头。

素菊一边替顾锦珠梳发，一边嘀咕道，“这院子可真没法住了，一个两个都跑来这里寻死，这不是给小姐寻麻烦么。”

顾锦珠叹了口气，谁让碧竹苑实在是太偏僻了，后面又临着湖，寻死的话实在是个好地儿！

上次喜鹊投了井，现在那井已经被封了，她们要打水，还要绕一段远路，几天下来院子里的丫环就怨声载道，幸好今天可以搬了。

想到可以换园子了，她心头一振，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今儿咱们就搬过去！”

素菊眼睛一亮，立刻欢呼道，“好啊好啊，东西早收拾好了，小姐你就放心吧！”

芸香却是有些犹豫，道，“小姐，用不用奴婢带几个人手先过去打扫准备一番，这样搬过去太匆忙了吧”

顾锦珠面色却一片坚定，道，“今儿就搬，咱们去了再打扫！”

迟则生变，她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芸香点了点头，立刻出去，吩咐丫头们行动起来。

换园子对碧竹苑来说可是个大事，所有的人都兴奋了，把东西都归置好，小翠跑到外园叫了几个下仆，把家里大件的摆设先搬了过去。

芸香带着几个丫环婆子先去了青蔷居，先行准备东西。

素菊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收拾碧竹苑。

那叫紫鸢的丫头也被惊动了，从屋中出来，看着院中忙忙碌碌的情形惊白了脸，对顾锦珠道，“大小姐，这是．”

顾锦珠披着一件薄棉的披风站在廊下，因刚下过雨，天气湿冷，她手中还抱着个鎏金刻丝铜暖炉。

看那丫头一脸惶惑不安的样子，她道，“我们要搬去青蔷居，你要跟着一起吗？”

紫鸢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现在除了留在顾锦珠身边，她哪儿都不敢去，看着素菊在忙碌，她也不敢站着，忙跑过去帮忙。

只是还没等顾锦珠搬过去，一个不速之客就蹬门了。

姜姨娘带着几个丫头站在门口，看着院中正忙前忙后的紫色身影，脸瞬时就沉了下来。

她还没说话，身后一个丫头就厉喝道，“紫鸢，怪不得一大早就不见你呢，放着正经主子不伺候，你倒是跑来别的院子献殷勤！”

紫鸢回头，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却咬紧嘴唇，不肯吭声。

姜姨娘走进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廊下站着的顾锦珠，微微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大小姐大喜啊，这么快就迁居了？青蔷园可是个好地方，等大小姐归置好，妾身再去相贺。”

顾锦珠淡淡道，“姜姨娘好意，珠儿心领了，就不敢麻烦了．”

“哎，哪算得上什么麻烦，大小姐上次替瑾儿引见刘太医，妾身还没谢过呢，到时就一并相谢了。”姜氏笑吟吟道。

顾锦珠不想和她废话，淡淡道，“姨娘此来，不是来跟我谈天的吧？”

姜姨娘眼睛一转，落在紫鸢身上，面上立时透出一透心疼亲热，亲自走过去要扶起紫鸢，笑着道，“哎，紫姨娘，你怎么跪在这里？二日后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还不快回去好好准备着，跑来大小姐这里做什么？大小姐正忙着迁园子，我们怎好打扰！”

听到她唤出“紫姨娘”三个字，那丫头的身子一哆嗦，脸色惨白如雪，连嘴唇都有些发灰，却无论姜氏怎么用力，她都咬紧唇垂着头，始终不肯站起来。

姜姨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冲着周围的丫环喝道，“还不快过来扶紫姨娘回去，都愣着做什么！”

几个丫头都冲了过来，想强行把紫鸢揪起来，菊和其她的丫头都惊讶的看过来，却没人敢上去阻拦。

蓦地，顾锦珠开口道，“住手！”

她冲着姜姨娘道，“姨娘想从我的院子带走人，怎么也得跟我说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