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到了景轩居，顾翊卿正翻看着公文，屋里熏着暖炉，扑面一股热融融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梅香。

顾翊卿穿着一袭家常青色锦袍，长长的墨发束在头顶，插着的正是那支胡杨木簪。

那是顾锦珠抽空送给他的，没想到，从那以后，就代替了他头上的玉簪，只要在家中的时候，他基本都是挽着这支木钗。

翩翩公子，人美如玉，再配上那枝古朴的玉簪，愈发像从书卷上走下的温润公子，谦恭如玉。

锦珠看见微微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脱了外氅进屋，对顾翊卿笑道，“三叔，今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银鱼，你尝尝怎么样？”

她把碗筷摆了出来，三盘热菜加一碟用萝卜豆角辣椒腌制的开胃酱菜，配着颗颗晶莹饱满的碧梗米饭，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

从常常给他送饭起，送完然后她再回去，一来一回的太过麻烦，顾翊卿便留下她吃便饭，久而久之，两人便常常在一起用饭。

顾锦珠对他也亲近了很多，顾翊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神采，她才放下心。

她低着头摆碗筷，顾翊卿看到她头顶还有些雪渍，微微一笑道，“下着雪还过来？”

顾锦珠笑道，“不碍事，现在外面还在下着呢，只是担心三叔还没有吃饭，就先送过来了。”

她笑得眉目弯弯，长长的睫毛上还带了些水珠，看起来晶莹俏皮。

她说的倒是实话，顾翊卿对吃食十分挑剔，平日用食不多，但顾锦珠的手艺却非常好，自从他受伤后，就天天用尽心思，变得花样给他做吃食。

久而久之，顾翊卿的口味倒是越来越刁了，只有她做的饭还能多少吃下一些，顾锦珠但不辞辛苦，天天过来给他送饭。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的手伸了过来，把她发丝上的一抹雪花拂过。

看着她呆愣的样子，顾翊卿轻笑道，“真是有劳你了，过段日子，如果我去了别的地方，吃不到小珠儿的饭菜可怎么办好？”

顾锦珠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抬头惊讶道，“怎么，三叔要去别的地方吗？”

顾翊卿微微笑道，“这几日有可能要出趟京里。”

他没有说去哪里，顾锦珠的眼眸瞬时就黯淡了下来，眼底的失落几乎掩都掩不住。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府里养伤没有外出，她又一早一晚的送饭，两人几乎朝夕相处，现下冷不丁听他说要走，她心里一股遏制不住的难受涌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突然间连饭都不想吃下去了。

吃过饭，顾锦珠心不在焉地收拾了碗筷，提着篮子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她又突然回头道，“三叔，如果你走的时候，可不可以遣人和我说一声？”

顾翊卿一愣，点了点头。

顾锦珠脸上这才带上笑意，提着食盒离开。

她却没想到顾翊卿出府那么匆忙，第二天傍晚，血衣就过来对她道，“大小姐，主子现在就要走了，特遣属下来和您说一声。”

顾锦珠一愣，“是吗？”

她没想到他这么快，想到天寒地冻的，正加紧赶制想替他缝两个棉手套，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赶不及。

她突然扔下手中的针线，急急忙忙就往外跑，芸香在后面急的大叫，“大小姐，衣服。”

她忙忙追出来把那件棉大氅给她披在身上，顾锦珠已经急急向景轩居跑去。

她脚步越来越急，生怕自己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到最后竟然不管不顾全力奔跑起来，芸香急急跟在身后。

等她跑到的时候，顾翊卿正站在门口和一人说话，看到她跑过来，目光微微一怔。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少女的脸颊红扑扑的，点点雪花落在她的头顶，长长的睫毛上都凝了一层，看到就像是眼泪一样，让他的心尖陡然一颤。

“三叔，，你你要走了吗？”她神情迫切的道。

顾翊卿点了点头，忍不住伸手将她眼睑上那一抹雪花拂去，少女的睫毛不停轻颤，就像是打湿的蝴蝶翅膀，一丝细碎的触感和指尖直蔓延到心氏。

顾锦珠脸色有些发白，紧紧咬了咬唇，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她想起三叔身上的伤势，对他道，“你要小心一些，回来可不要再受伤了。”

顾翊卿轻声道，“好，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那样缱绻温柔，听得她眼眶一阵酸涩。

她的心口酸酸的，充斥着一种陌生的情绪，就像潮汐一样，不停的涌上来再退下去。

雪花纷纷扬扬从头顶洒落，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但映着地上的雪光，可以看清对方的眉目。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漆黑的眸底像有什么在激烈涌动，却被他深深克制。

顾锦珠咬了咬唇，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早点回来。”

顾翊卿点了点头，对她道，“快点回去吧，天气太冷别着凉。”

顾锦珠点了点头，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一直目送着顾翊卿和血衣他们出了府，心里陡然像被挖去了一块什么，瞬间空荡荡的。

芸香在旁边小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顾锦珠点了点头，正要回转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娇甜的声音。

“大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锦珠和芸香回头，却看到了顾碧彤站在那里，身上穿了件洋红洒金的棉裙，外面罩着一件红色绣梅枝狐狸毛大氅，就如雪中的一株红梅俏生生的立在那里。

顾碧彤和姚氏回了娘家，可是总住在姚府也不像话，淑妃也派人发了话，姚氏没办法，只好在顾清远又一次去接时，带着女儿回来了。

顾锦珠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不想搭理她，转身对芸香道，“我们走吧！”

哪知她还没移动脚步，那抹朱红色的身影一下子拦在了两人面前，顾碧彤笑嘻嘻的道，“大姐姐别走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四处看了一下，探头探脑的道，“这不是三叔的院子吗？据听说，大姐姐最近来得很勤呢，大姐姐对三叔可真上心。”

她咯咯笑着，那口气却怎么都不对劲。

顾锦珠脸色一沉，问道，“那二妹妹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当然是踏雪寻梅喽，听说这边的梅花开的最好，我想给祖母摘两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出好戏。”

她弯唇笑着，面色明艳如花，“刚才我看到大姐姐看着三叔的样子，可是很依依不舍呢！”

顾锦珠心头一跳，一股怒气瞬时冲上来，气的指尖都有些发抖。

顾碧彤还在那里道，“到底三叔对大姐姐另眼相，我看大姐姐对三叔也是好的很呢！”

芸香紧紧皱着眉，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前几次贸然插口的经历提醒她，如果她们再开口，只会给顾锦珠惹来麻烦。

顾锦珠冷着声音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羡慕你们叔侄情深哦，”顾碧彤故意拉长声音。

顾锦珠抬头冷冷对着她，“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哟，我好怕啊，大姐姐是越来越威风了，”顾碧彤拍着胸口，一脸害怕的样子，“况且妹妹说你和三叔叔侄情深，哪点说错了吗？怎么就能是胡说八道呢？”

她笑吟吟的道。

顾锦珠没有理她，拉了芸香转身就走。

顾碧彤也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的背影唇边掠过一丝古里古怪的笑意。

她转头对身旁的侍女道，“走吧，我们去延福居，有些事我倒是想跟祖母好好说道说道。”

甄氏的屋里燃着地龙，屋里烧的暖暖和和。

甄氏披着银织狐皮坎肩躺在炕上，天气太冷，她年纪又大了，这些天觉得有些不舒服。

门帘一掀，顾碧彤进来，怀中抱着一束艳丽的红梅，看起来真是人比花娇，瞬间整个屋子都是一亮。。

“祖母，您身子好点了吗？”她娇笑着道，把红梅让丫头拿去插瓶。

甄氏脸上露出笑意，起身坐起来冲她招手道，“天这么冷，你怎么过来了，冻坏了吧？快过来暖暖。”

顾碧彤脱了外面的大氅，偎到甄氏身边，陪着她拉了一会儿家常。

甄氏拍了拍她的手问道，“你娘呢，这两天好点儿了没？”

顾碧彤叹了口气，“娘身子倒是好多了，只是常常和爹吵架……”

甄氏轻哼了一声道，“你娘那个小心眼啊，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要闹腾，闹得合家都不安生，你爹就算在外头喜欢个人又怎么样，凭谁也越不过你娘去啊，这点子事都想不开！”

顾碧彤乖巧的道，“祖母放心，得空我再劝劝我娘，这些事您就别操心了，还是得养好身子才行。”

甄氏点点头道，“这合家子人，还没你个小丫头贴心，我看这府里的女孩儿，只有我家彤儿最是聪明伶俐，怪不得将来有做那人上人的富贵之命。”

顾碧彤笑弯了眼，越发显得娇艳如花，她凑在甄氏身边道，“祖母，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跟您说说，您听着就当是解闷儿了。”

甄氏狐疑道，“什么事儿？”

顾碧彤笑着把刚才从景轩居过来时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三叔有事要出府了，大姐姐居然也跑去了，您是没看到啊她看三叔的那个眼神……”她凑过去在甄氏耳边巴拉巴拉说了一顿。

甄氏惊讶的睁大眼，道，“真的？你看清楚了？居然有这种事儿？”

顾碧彤道说，“祖母，我看的真真切切的，怎么能可能错，我还看到三叔摸了我大姐姐的脸呢，大姐姐居然也没有反对……

祖母您想，虽说她们是叔侄，三叔平日对大姐姐也太好了些吧？况且大姐姐马上就要及笄的人了，这么亲近地相处不太好吧？”

甄氏脸色早就沉了下来，一拍桌子怒骂道，“这两个孽种居然光天化日就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我说老三怎么对她那么着紧呢！不行，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我顾府的脸就丢尽了，真是冤孽啊，这两个孽障……”

旁边孙嬷嬷有些吃惊道，“老夫人，这不可能吧，大小姐就算是年纪小，不懂事儿，那三爷也是在外头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可是，是……”

她犹豫半天，到底没敢说出那两个字。

甄氏却是横眉竖目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两个都是孽种，做出这种忤逆人伦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真是气死我了……”

她皱着眉头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畜生乱来，那丫头年岁也不小了，现在开始许人家也是正常的事，你去打听打听看哪家有合适的，也不用什么太好，烂瓜配烂叶，看看谁家有那不成器的子弟或是一些贫民，快点把这个丫头打发去才是，留在家里简直是个祸害！”

孙嬷嬷有些紧张道，“老夫人，这事奴婢可不敢插手，先不说那丫头有三爷护着，就算夫人都不敢轻易张罗这个事儿，听说那大小姐还深得长宁侯夫人的宠爱，长宁侯夫人甚至还放出话来说要认她做干女儿，这婚事是一定要过问的。”

甄氏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家的事几时轮得到一个外人指手划脚？况且就算认了又怎么样，充其量她也只是一个干娘，可那丫头却是我正正经经的孙女，她的婚事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你让她过来跟我理论理论！”

她气得胸脯直喘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出事，这两个孽障要真做出什么败坏家风的事，我整个顾府都没脸见人了！”

她咬牙道，“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转头对顾碧彤道，“去把你娘叫来，别让她整天净揪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府里的事也都不管了。”

顾碧彤忙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姚氏过来请安，甄氏顺便向她说起了要给顾锦珠定亲的事情。

“看看哪户人家合适，也不需什么好人家，只要找一个差不多的，把那丫头快点打发出去就行。”甄氏一晚上没睡好，眼下都有些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