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顾锦珠浅笑，看向屏风上的影子道：“自然不是了。”

“那是水温太低了？”芸香继续问道，她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不想给小姐添乱。

“也不是。”顾锦珠想起刚刚在饭桌上发生的一切，才开口对芸香说道：“芸香，其实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仔细想想，芸香是顾锦珠在这个家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她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芸香，偶尔还会让她帮她出出主意。

芸香的声音传来，“怎么了小姐，什么事啊？”

“今天晚上用餐的时候，姚氏对我特别好，特别热情，还不停的给我夹菜。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锦珠闭上眼睛，感受着热气钻进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心里也渐渐的温暖起来。

芸香低头想了想，问道：“那小姐怎么想？”

“我觉得…她一定有事瞒着我。”

“不会吧。”芸香表示不同意，“她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呢？”

“不知道，她对我热情暂且不说，但是她竟然不顾顾碧彤的愤怒，当着我的面骂她。”

“什么？”芸香低呼，声音里透着惊讶，“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夫人为了你骂二小姐？”

“嗯。”顾锦珠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不对劲，虽然顾碧彤的愤怒是真的，可是她并不认为姚氏的热情也是真的。”

“那二小姐岂不气死了！”

屏风后面传来低低的笑声，顾锦珠无奈的摇了摇头，“芸香，你笑什么啊？”

“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小姐平时对下人态度可差了，现在她被骂了，我当然开心了啊。”

芸香的笑声不止，顾锦珠也跟着轻笑，“说的也是，可是我还是很担心啊，她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的，肯定有问题。”

“啊呀。”芸香点点头道：“管她打什么主意呢，我们总归小心些就好了，小姐，你别想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嘛，顺其自然就好了。”

听见芸香这么说，顾锦珠蓦然睁开清澈的双眸，眼角眉梢都散着笑意，“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大道理了？”

“嘿嘿，芸香只不过是跟着小姐后面学到了一点儿知识罢了。”

“呵呵，那你倒是学到点子上了。”

“多谢小姐夸奖。”芸香打趣道：“小姐，你这几日心情不太好啊。”

“有吗？”顾锦珠的声音低落下来。

“没有啊，直觉吧。”芸香的语气里透着丝丝无奈。

顾锦珠自然是注意到了，她抿了抿唇，轻声叹道：“还是芸香你懂我，可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什么就是好不起来。”

“是因为老爷吗？”芸香问道。

“怎么说？”

“前段时间老爷虽然看似对小姐好了些，可无论夫人怎么磋磨小姐，二小姐在背后编排小姐坏话，老爷都不管，由着夫人做贱您，他还是亲爹呢，都这样，太过份了！”芸香愤愤道。

顾锦珠垂下头，眼睛有些模糊，“他对我一直都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哼，有这样的爹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芸香忍不住替自家小姐不平。

顾锦珠摇摇头，芸香还是太单纯了，如果顾清远真的顾念她一些，又怎么会那么多年都把自己丢在临安不闻不问？

“小姐？”芸香见顾锦珠不说话，忙问道：“您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水冷了。”

顾锦珠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闻着清风送来的花香，心里突然释然起来。

芸香替她擦拭着潮湿的头发，生怕她晚上着凉了，“小姐，你的头发好漂亮。”

“我只有头发漂亮吗？”顾锦珠调侃起芸香来。

“不不，小姐哪儿都漂亮，特别是您的脸，漂亮极了。”

“是吗？”顾锦珠的双手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脸旁，这是娘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了吧。

“是啊是啊。”芸香一边擦着一边拼命的点头道：“怪不得二小姐妒忌您呢，总是找你麻烦，都是因为小姐太好看了。”

“你这丫头，就知道胡说。”

“我没胡说，说什么二小姐是京都明珠，照我看，她可比小姐您差远了。”芸香笑道。

顾锦珠将飘落额前的一缕头发挑到耳后，淡淡笑了笑没出声。

她觉得芸香说的不错，不管姚氏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了，想这么多干什么？想多了反而伤身又伤神，而且没有人会为她感到心疼，既然这样，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芸香将顾锦珠的头发擦拭干净之后就退下去了。

顾锦珠也没有马上休息，一动不动的坐在窗边，望着半空那轮明月，惆怅和失落布满整个身体，只有心底的一个角落还是柔软的，那是她对未来仅有的一丝念想。

她一直在期待，一切都会变好，她也坚信这一点，即使姚氏对自己再不好，即使顾碧彤再讨厌和妒忌自己，但总有一个人是顾念她的，以至于只要想到她，她的心底就满是温暖。

夜色渐深，她觉得困了，才吹熄了烛火上床歇息。

几日后，是顾锦珠十五岁生辰，也是她的及笄之日，从这日过后，她就正式成为了大姑娘，代表着可以谈婚论嫁了。

顾锦珠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自己，脸庞稍显稚嫩，但是却有着精致好看的眉眼，再加上细致的妆容，姣好的容貌在铜镜里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她浅笑，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缀饰，顺手摸了摸鬓角的一支浅绿色的玉簪。

那是顾翊卿一早就送来的，做为她的及笄之礼，而且不止如此，姚氏本来并不准备替她筹备及笄礼，可顾府大小姐要筹备及笄宴的消息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不少人上门恭贺，而且不少人都是冲着顾翊卿的面子。

天色暗了下去，整个国公府的灯盏却尽数亮了起来，顾锦珠起身，看向窗外一盏接着一盏的宫灯，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一转眼，十五年的光阴已过，她已经从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想起来，还真的有一些不可思议。

“小姐，你准备好了吗？客人们都来了，三爷叫您过去呢。”

芸香推门而入，看见顾锦珠的时候，目中闪过一丝惊艳。

顾锦珠穿着一件一袭天水碧泥银的暗芙蓉纹叠纱罗裙，行走间天水碧罗裙下的云白色八叠内裙透着碧色，像是流云一般往前涌动，将她衬得仿佛下凡的瑶池仙女。

这袭蝉翼纱叠纱裙，至少试染了上百遍，一百遍就是一百匹蝉翼纱，而蝉翼纱十分昂贵，一匹就需要好几十两银子，光这儿，就花了差不多五千多两银子。

是锦绣庄奉了顾翊卿之命一早就准备好的，等送过来时，就让所有的丫头都看花了眼。

芸香看着这样盛妆的自家小姐移不开眼神，忍不住道，“小姐，您真是太美了。”

顾锦珠脸颊浮起一丝嫣红，愈发显得如海棠般娇艳明丽，轻嗔道，“别胡说。”

若是她自己，才不想穿成这样引人注目，只是这是顾翊卿送来的，她不忍拂了他的心意。

“才没胡说呢，今天啊，我看满京城的贵女也挑不出来一个比小姐更好看的。”芸香轻笑，跟在顾锦珠身后出门。

虽是夜晚，但也是因为今天是个重大的日子，所以整个国公府灯火通明。

顾锦珠一路走一路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所有女子都必须要经历的日子，却让她手心脚心都冒了汗。

宴会在国公府的花园里举办，此时此刻，花园里满是佳肴，觥筹交错，人声喧闹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在一众人中，顾锦珠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顾翊卿。

他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暗秋葵团花的袍子，镶三色祥云纹的边，十分精致，腰上的荷包是暗金色墨玉如意纹，头戴玉冠，神情沉静而安邃。

院中柔和的灯火柔和了他的眉眼，他侧着身子正和人说话，身如翠竹般挺拔轩昂，只要他一人站在那里，似乎就敛尽了天上人间所有星光，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他的身上。

顾清和姚氏都没料到只是顾锦珠及笄，居然连明月郡主都来了。

她穿着一袭镶一寸宽折枝蔷薇金边的赤霞红织金缠枝牡丹莲花纹流云罗裙，臂间挽着金色流云纱披帛，秀发用金环束在脑后，明艳绝伦

姚氏和顾清远都陪在她身旁讨好谄笑着说话，纳兰明月神情高傲，目光却只注视着顾翊卿，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不知说了句什么，顾翊卿唇角微微一挑，居然似乎笑了一下。

顾锦珠不知道怎么，看见这副画面，竟莫名的觉得有些刺眼。

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和玉树临风，俊美无铸的三叔，看起来就像神仙眷侣一样的般配，却让她心底莫名的有些发酸。

看到她站在门口，姚氏眼神一亮，冲她招手道，“珠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郡主见礼。”

顾锦珠慢慢走过去，见到顾翊卿和纳兰明月都转头向她看来，手心竟沁出一层汗，迎着三叔那双漆黑幽邃的眸子，她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快过来，还磨蹭什么，”姚氏不耐烦，过来一把将她拉过去，又讨好的对纳兰明月笑道，“这便是小女锦珠，难得郡主赏脸，亲自来参加珠儿的及笄宴，这可是我顾府莫大的荣幸……珠儿，还不快向郡主行礼。”

她边说边拉了顾锦珠一把，居然作势要让顾锦珠跪下。

顾翊卿眼中冷意一闪，伸手过来就拦住了姚氏的动作，并顺势将顾锦珠拉到身边，淡淡笑道，“明月郡主是看在锐王的面子上过来的，此是家宴，不用太过拘礼。”

顾锦珠立刻上前对明月郡主福了福，以平辈见礼道，“见过郡主。”

纳兰明月微微怔了怔，但是看到顾翊卿的神色，还是把她扶了起来，和颜悦色的道，“三爷说的对，今天是家宴，不用太过拘礼，况且你还是今日的寿星，不用郡主郡主的叫，就叫我明月姐姐吧。”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传闻明月郡主性子高傲，目下无尘，轻易不与贵女折节来往，没想到不光来参加及笄宴不说，还让顾锦珠称呼她为姐姐，这可是何等的殊荣！

姚氏瞠目结舌，忍不住道，“这，这怎么行……”

纳兰明月淡淡笑道，“无妨。”

她既这么说了，姚氏自然不敢再反驳，只是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恼恨不甘！

不过是个野种过十五岁生辰而已，她原本都并不想给她办，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不说，连传说中最受太后宠爱的明月郡主都来了，她没有办法，只能给她举办宴会！

不过是个野种而已，她哪来的这种福！

姚氏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慈母之色招待宾客。

不过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可以让自己女儿和纳兰郡主攀上关系，想到这里，她又立刻笑逐颜开，冲着不远处和顾碧瑾说话的顾碧彤招手道，“彤儿，快过来，见过你纳兰姐姐。”

既然她让顾锦珠叫姐姐，那自然也是女儿的姐姐，姚氏打的好算盘，却没看到纳兰明月蹙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对顾锦珠和颜悦色也无非是看在顾翊卿的份上，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往身前凑，当她是什么？以为什么人都可以有资格叫她“姐姐”么？

顾碧彤也有些不愿意过来，自从纳兰明月到场后，她就一直躲的远远的。

她自负美貌过人，京中贵女没有人能比过她的，没想到一个纳兰明月容貌如此之盛，而且那通身的华贵气度，她连半分都比不上。

平时不比较也就罢了，尤其是站在一起，就犹如明月和烛火之光，谁胜劣一眼就能分清，顾碧彤当然不想和纳兰明月站在一起。

现下听得母亲这样召唤，她也不能不应，只好慢吞吞的磨蹭着走过来。

姚氏却是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拉着她的手往明月郡主身前凑，边笑道，“郡主头一次来咱们府，你带着郡主好好逛逛。”

顾碧彤没办法，只好答应。

纳兰明月出于礼貌，只好跟着她往旁边走去，眼角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顾翊卿。

借着扶顾锦珠起来，顾翊卿袖口拂过她的手掌，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突然握了下她冰凉的手掌。

顾锦珠一愣，浑身都不觉有些发僵。

顾翊卿面色却如常，淡淡道，“手心怎么这么凉，紧张吗？”

顾锦珠心口怦怦怦直跳，下意识点了点头。

就听到他温柔的在耳边道，“别怕，我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