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至此，礼成。

今日之后，顾家大小姐之名，开始在京城流传开来。

庭中西面开了宴席，顾清远和姚氏招呼着众宾客落坐。

顾清远特别请明月郡主坐在上首，纳兰明月脸色淡淡的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向顾翊卿看去，却看到他正在和顾锦珠说话。

青衣曲裾的少女立在他身边，微微仰着头，脸上是说不出的信赖和亲密。

顾翊卿低头问她，“还紧张吗？”

顾锦珠抿唇笑了笑，颊边有一丝小小的梨涡一闪而过，顾翊卿看到她脸颊边垂下一丝发丝，下意识伸手就想替她拂起。

然而却想起身处的场合，手微微顿了顿，突然笑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顾锦珠向纳兰明月走来，停在她面前，淡淡笑道，“这位明月郡主，你已经见过了，郡主能来当你的赞者十分难得，你要好好谢谢她。”

顾锦珠也十分感激纳兰明月能来为她做赞者，她与她本来素不相识，但是有纳兰明月撑场面，今后京城贵女圈，再无人敢轻视她。

她上前一步，冲她下拜道，“多谢郡主，锦珠有礼了。”

纳兰明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年岁虽小，却眉宇清丽，浑身上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婉美丽，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心下有些不舒服，微扬了扬下巴，脸上流露出一股傲气道，“无妨，我也是看在三爷的面子，你不用挂在心上。”

她转头冲着顾翊卿突然一笑，如一朵牡丹花般绝艳绽开，“顾公子，我卖你这么大个面子，你拿什么谢我？”

顾翊卿一怔，还没说话，就听她俏语娇笑道，“我可是第一次来顾家，不知三爷有没有空，带我逛逛园子？”

纳兰明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顾锦珠一怔，下意识就去看顾翊卿，却见他只是愣了一下，点头道，“郡主有命，敢不相从。”

他转头对着顾锦珠，声音柔和下来，“珠儿，你先好好陪陪柳夫人，我去去就来。”

顾锦珠点了点头，眼睁睁看着他陪着纳兰明月向后园走去，心头突然涌上了一阵莫名的涩意。

就听到柳烟在旁边席上冲她招手道，“珠儿，快过来。”

顾锦珠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失落，笑着走了过去。

前园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后园却幽静了许多。

红色的灯笼掩映在枝叶间，光影轻轻摇曳，顾家的园子修整的很好，春夏鹃、紫藤、琼花、锦带，木香次第开放，幽幽花香沁入鼻端，无端端的让人心静起来。

纳兰明月精致的面庞如同象牙雕铸一般，红色的长裙曳地，说不出的风姿绰约，只是脸色却实在说不上好。

她看了身旁人一眼，眸底浮起一丝幽怨，轻抿红唇道，“你对那小丫头很好，只是一个及笄礼而已，就如此大张声势。”

顾翊卿身影顿了一下，声音如同浮冰掠水，清浅而带了些冰凉，“她是我侄女，我对她好不是应该的吗……“

“那不一样！“纳兰明月蓦地打断他，她看着他，眼底带起一丝激动，”你从来没有对人如此好过，更别提还这样花费心思，顾碧彤也是你的侄女，你也没有对她如此另眼相看过！“

顾翊卿顿了一下，转向她，蹙起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纳兰明月望着他那张朗逸风清的脸，心底有什么在激烈翻涌，那股陌生而激烈的情绪让她突然有种不顾一切的勇气。

此时顾锦珠坐在一众夫人小姐之间，听着周围人对她赞不绝口的议论，姚氏也在旁边应酬，脸上堆满笑容。

“真没想到顾府二姐妹都是如此出众，以前光知道二小姐容貌好，没想到大小姐也是不遑多让，夫人有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是个有福的……“

“听说顾二小姐也甚得淑妃娘娘的宠爱，和晋王殿下更是……“

“嘘！“旁边立刻有人制止。

姚氏反而有些得意的笑道，“他们表兄妹俩自小就感情好，有什么说不得的，过段日子彤儿生辰，晋王殿下也是要来的，到时候再请各位夫人过来。“

“真的啊，到时我们一定来给二小姐贺辰……“

众夫人议论不绝，有女儿的人家更是羡慕不已，姚氏心底总算是畅快了一些。

今天顾锦珠大出风头，她心底实在不舒服，也唯有搬出淑妃和晋王，才能显示力压顾锦珠一头。

她再风光又怎么样，自己的女儿才是未来的晋王妃，论风光，谁能比得过彤儿？

只是她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女儿和晋王关系好，旁人可不敢接这话茬，皇家的心思谁敢揣度，就算淑妃娘娘真有和顾家联姻的心思，在旨意没下之前，谁都不敢乱说。

旁边一位夫人立刻引开话题道，“对了，大小姐也过了及笄，该论亲了吧，不知可定下了哪家的公子？“

京里及笄后订亲已经算晚的了，有的在十二三岁时就已定好人家，及笄后就该过门了，因此问这话也不算唐突。

闻言，姚氏眼角狠狠跳了跳，神色有一丝僵，却很快笑道，“还没呢，这事啊，还得我们老爷做主。“

把顾锦珠定给周家的事是她悄悄做下的，现下可不敢生张，生怕顾清远不同意黄了这事。

一堆妇人议论起顾锦珠的婚事，说是谁谁家的公子不错，与大小姐正是天造地设，姚氏一直笑吟吟的应着，顾锦珠听的不耐，又生怕姚氏随便答应了什么人，忙站起来道，“母亲，珠儿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姚氏本不想留她在跟前碍眼，忙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道，“好，你先回去吧，今日累了吧，早些休息。”

顾锦珠向众人施礼告退，芸香扶着她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传来对姚氏的赞不绝口声，忍不住嗤道，“夫人可真是会装样子，人前一个样，人后又一个样，去唱戏还差不多。”

顾锦珠制止了她说话，柳烟身体不好，早早就回去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应酬半天，被灌了好几杯果子酒，现在脑中晕晕的。

主仆俩沿着小径随意往前走，花香浮动，夜风轻拂，天上一轮皎洁明月，顾锦珠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在树丛后找了块大石坐下，对芸香道，“我在这里坐坐，略醒醒酒再说。”

这里距清蔷院不远，芸香倒也并不担心，只是看她衣裙单薄，怕她受了凉，对她道，“小姐你在这里歇歇，奴婢去给您拿件外衣来。”

顾锦珠点了点头，芸香跑回院子拿衣裳，她靠在大石上，酒意上涌，脑中微醺，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清月，心底却只有一个念头，三叔去哪里了？

从和纳兰明月郡主逛园子，两人就再没出现，她明明不想去想，可脑中却像不由自主似的，总是挂念着这件事。

她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沿着小径往里面走，脑中乱糟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只是整个人像是不由了自己，就这样漫无目地的走着。

快走到湖边时，风中隐隐送来两个人细碎的说话声，顾锦珠一怔，抬头，就见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影，女子红衣如火，男子挺拔修长，不是顾翊卿和纳兰明月又是谁！

她突然一阵心慌，像偷窥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景一般，下意识就躲入了旁边的树丛后。

纳兰明月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哭腔，她离的较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哽咽。

顾翊卿看着面前的纳兰明月，面上浮起一丝无奈。

“你早知我对你的心思对不对？要不是我也不会从云州追到这里来，京城有什么好，人又虚伪虚荣，我一点都不喜欢！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要留在这种地方！”

绝美的女孩子哭得抽抽噎噎，双肩不停抖动，再没了平日半分高傲，反而似带着一股委屈控诉。

“可是你呢，从我过来后，理都不理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你忘了在我爹爹面前说过什么吗？你说过要一生一世照顾我的……“

顾翊卿皱起了眉头，“郡主，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

他转身想走，明月蓦地咬牙，突然间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从他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顾锦珠心口一跳，惊骇如同巨浪般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看到了什么？明月郡主不顾羞耻，居然公然抱住了……男子？

彼时大夏朝民风保守，女子即使有心悦的人，也都是含蓄委婉的表达，托了媒人递话，方可成其好事，有那胆大的，也不过私下送些鞋袜香包什么的，哪里会有女子公然抱住男人，这简直是置自己的名节于不顾！

她心口惊跳，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再看下去，然而就像被什么定住了一般，眼睛胶着在两人身上，半分都移不开。

就听到纳兰明月，“璟哥哥，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从十三岁到现在，每一天，每一夜，每分每秒，从云州追到京城，喜欢的心都痛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她声音中带着低泣，就如同把心剖开一般，字字带泪，无助又绝望，让听着的人不禁动容。

顾锦珠紧紧咬着唇，这样的情形她明明该鄙视纳兰明月没有廉耻的，可听到她的话，她心里却无端端的生起一股悲伤，忍不住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样子的喜欢一个人，该是很难过的吧～～

微风拂过，顾翊卿背后的衣衫被眼泪打湿，他微微叹息一声，声音中再没了以往的冷意，双手拉开她的胳膊，叹道，“郡主……”

“叫我月儿！”纳兰明月固执的道，手紧紧箍着他不放。

顾翊卿无奈，双手把她拉开，然而纳兰明月又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她，眼泪簌簌落下，打湿他的衣襟。

“璟哥哥，我等了你这么久，我也会累，我年岁都这般大了，你如果再不娶我，太后一定会给我指婚，到时候月儿怎么办？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月儿宁可死掉！”

这样决绝深情的话，让正想推开她的手一僵，顾翊卿微闭了闭眸子，心底终究生起了一丝不忍，犹豫了一下，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

远处月下紧紧相拥着的两人，红裙与青衣交织，美得像一副画。

顾锦珠的心口却蓦地一抽，心头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一丝尖锐的痛从心脏蔓延开来，让她痛得整个人都恨不得缩起来。

明明……明明，她也很同情纳兰明月，可为什么看到三叔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心会这么难受。

胸口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她无法呼吸。

看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三叔能把她推开！

远处明明是男才女貌神仙眷侣的一对，按理说她应该为三叔高兴，可为什么，这一幕却莫名刺痛了她的眼睛。

眼眶火辣辣的，脑中有什么嗡嗡作响，心口酸涩的感觉涌上来，让她再也无法看下去。

她蓦地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慌不择路的跑了回去。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奔跑，脑中纷乱如麻，被脚下一块石头一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顾不上脚上剧痛，脑中只反反复复的想着刚才那个画面，眼中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原以为三叔对自己是特别的，他只亲近自己一个人，可没想到，他对纳兰郡主也很好，甚至……那么亲密的抱着她。

只要想到，她的胸口就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涌上，她忽然悚然一惊。

她在想什么？三叔对谁好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这么难受？

纳兰郡主才貌双全，又得太后宠爱，如果谁能娶了她，那可以算是前途无量，三叔对她那么好，现在有了喜欢的人，她应该为他高兴啊，可她为什么竟这么伤心？

她心底纷乱如麻，一个念头涌上来，竟让她不敢深想。

脑中一团混乱间，她又升起一丝疑惑，纳兰郡主不是说喜欢锐王吗？为什么又对着三叔表白？

刚才离得远，她并没有听见纳兰郡主对顾翊卿的称呼，现在想起来，心里满满都是疑问。

可一转念，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毕竟锐王凶名在外，如果郡主喜欢了三叔，那不是皆大欢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