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哪儿记得住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都是些好东西，夫人从小见的东西多，连她都夸呢！”

“哦，”我点了点头，“那这主母说起来真是个好人呢。”

“可不是么！后来连老爷也说，若日后将夫人接回府、做了平妻，和主母也能相处的好呢！说到底还是我们夫人命苦…”

平妻、么？！

许是我小人之心了，但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女人坐等有人抢走了自己的丈夫，平分了自己的地位还能无动于衷的，如果有，那也真的对得起贤惠二字了。

但这些想法我还不能说出来，没有足够的证据，说了也是让她们徒增烦恼。

一切等入府且看吧。

我与姨母相认甚晚，又即将面临别离，虽然我们保有血缘间的默契，平日里嬉笑如常，但嘴上不说，我们心里都知道这样的好时光统共也没有多少，我们都格外珍惜。

每日的练习，都是姨母亲自教我，她从小的师从簪缨世家出身的外祖母，后又入宫在主子娘娘身边得力，自然事事都极为优秀，教我也不似旁人那般严厉，我自小是个顺毛捋的性子，这样和声细语的教习，反而学的很快。

这日，姨母刚教习完我礼仪，我甫一坐下，绿芸和以蕊一个给我递帕子，一个给我递茶，待我收拾完，又退至我身后，有条不紊，安静有序。

姨母看着，满意的点头，她品了口茶，道，“这几日明显进步了许多，待你一圈走下来，做到薄汗不出，淡定自如，也就师成了。”

我点头称是。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她问我这几日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道一切都好，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她告诉我新一批的衣裙已经做好，下午便着人送去我房中，我笑着道谢，打趣道这几日衣服流水似的送进来，怕是没几日便没地方放了呢。

这时几日不见的又霜姑姑进来了，我起身照着这里日学习的向她行礼，又霜姑姑楞了一下，转而满意的笑笑，回了礼，紧接着便走向姨母，耳语一番。

她们有要事商量，我本是要回避的，但我隐隐觉得，这事应与我有关，就硬着头皮留下了，佯装无心留意，低头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

“好孩子！成了！事成了！”

我从未见过端庄的姨母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她“呼”地站起来，快速走过来，一把将刚刚站起来的我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的吓人，令我动弹不得。

她抱了我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我真切的感受到她的身子在颤抖，等终于平静些了，不一会儿有温热的液体在我颈肩流动。

我缓缓的回抱住她，像从前师父安慰我那样，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一点一点的，希望能给她一丝温暖。

不知又过了多久，姨母终于缓了过来。她直起身子，笑着望着我，温柔的眼睛里，还噙着泪花。

“皇上圣明！给你外祖父翻了案，你外祖父和舅舅终于可以瞑目了！”

“太好了！这儿真是个大喜事！”外祖父一家经历了太多艰难，尤其是外祖父，世道不堪依然心怀天下，本该知天命的年纪依然不忘肩上的职责，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不惧威慑为百姓直言，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如今翻案，他老人家的声明得以恢复，新帝登基数年，隐隐有海晏河清之像，想来也是他最想要看到的。我真的打心底里感到高兴，“要是外祖父知道了，不定能有多高兴呢!”

“对对对！还是我们夏薇想的周到！”姨母急急了用帕子沾了沾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拉着我，进了里屋。

姨母的房间我也进过多次了，竟是第一次发现在屏风后还有这样一个小隔间。

姨母打开了隔间的门，抬脚跨入，我随着她身后，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张香案上供奉着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的牌位。

我替姨母点了炷香，自己也点了一炷，在姨母身后的蒲团上跪好。

“父母、兄长在上，不孝女今日带着好消息来了，十年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洗刷冤屈的一天！皇上已张榜告知天下，当年种种皆为奸人陷害所致！你们可以瞑目了！”说罢，我也跟着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中。

我转过身来，发现姨母又跪坐在了蒲团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案子上的牌位出神，我本想上前扶她，终究还是没有打扰她，缓缓的退了出来。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对他们说吧，但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十年间，背负着对家人遇难无能为力的自责和伤心，孑然一身，就连这抚月楼，建立的初衷也是为和她一样在乱世遭逢家变的女眷们提供一个避难所，她做了这么多，强撑着她的，就是为全家沉冤得雪，就是在等这一天。

而这一天就这么突然的来了，她的最大的心愿得以实现，我开始有些担心，万一她高兴过后是无尽的空虚，没有了寄托，她日后又该如何度日呢？

我回了西厢房，和衣而卧，又让绿芸去姨母门外守着，若有什么动静，随时来回我。

我躺在雕花床上，喜悦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皇权的可怕力量。

君主拥有无上的权利，随便一个决定就能左右无数百姓的生死，生命在这种权利下显得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一个家族，也可以瞬间土崩瓦解。这种影响不仅广泛，而且长远，比如先帝的瞬时之怒，外祖父一家足足需要三代人才能化解。

伴君如伴虎，想来除了皇帝，特权阶级都是如此，我只能告诉自己，日后入府，定要万事小心，万万不可行差踏错，害人害己。

睡醒一睁开眼，有些懊恼自己如何睡的这般沉，正要唤绿芸过来问问姨母那边的情况，一转头就看见姨母正笑吟吟的坐在床边看着我。

“醒来啦。”姨母如往常一般，笑的一脸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