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四 质子景行

第77章 番外四 质子景行

越往北走，越荒凉。

长夜漫漫、寒风刺骨，瘦弱的少年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他坐在四处透风的马车里，正前往陌生的土地。

父亲战死，政敌排挤，敌国议和，却要嫡子为质。

他终于拥有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名字，却是以这种方式。

景行搓搓手，哈了一口热气，只是这短暂的温暖在干冷的风中很快就散尽了。

这一路上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出身卑贱的生母或许爱他，她说过要带他逃走，可他们母子二人无权无势，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如今是景行，只要他能熬到活着回来的那一天，他依旧是景行，届时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少年眼中有势在必得的光芒。

长相粗蛮的北狄士兵推开车门，扔给他几块干粮，轻蔑又厌恶的神情仿佛是在看一个阴沟里的老鼠。

确实，一个敌人的儿子，并不值得他们尊敬，即使这个敌人从未正眼看过他这个儿子。

景行眼神暗了暗，轻笑一声捡起了地上的干粮，手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哐啷”作响。

想这么多干什么，你现在已经是景行了，你的母亲是当朝公主，父亲是定国公，你是景府万千宠爱的大公子，景行啊。

少年啃着掉渣的干粮，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他从没幻想过自己能在北狄得到礼遇，但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受到这样的折辱。

“这就是奴隶该吃的东西！”贵族们用蹩脚的东陵话羞辱着他，而被按在地上塞了一口马粪的景行却根本无力挣扎。

他垂着头，姿态乖顺，眼神却狠厉非常。

他要忍，他要活着回东陵。

不知何时起，世界安静了下来，他抬起头恍惚间似看到了天上的神仙。

她穿着与北狄截然不同的服饰，干净的像天上缥缈的流云。

景行怔愣的看着，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的狼狈。

匍匐在地虔诚叩拜的贵族们粗暴的按下了他的脑袋，直视神女这样无礼的举动，就应当被挖掉眼睛。

景行全然不记得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轻易地就打发了那些拿他取乐的贵族。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十分难得的过上了安生日子。

原在东陵时，他就听说北狄有一位不老不死的神女，是上天给予北狄的恩赐。

起初听到这些话时，他还在心中嘲讽过蛮荒之人的愚昧，可如今见到了，方知愚昧的其实是自己。

自见到神女的那一刻起，景行的心中就有了计划。

高处不胜寒，落入凡间的神女大概会很寂寞吧。

景行没有一丝犹豫的开始实施了自己的计划，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他成为了神女的弟子，也成为了北狄人眼中被神选中的人，即便是跟在神女身边修行的王子，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礼，昔日人尽可欺的敌国质子，如今已经有了一座坚实的靠山。

以前趴在景行屋檐下偷学到的那些东西，如今都派上了用场。

差点忘了，现在，我才是景行。

他笑着画完最后一笔，一株栩栩如生的梨花树跃然纸上。

“师父，我画好了。”

坐在一旁绣花的夜兮连忙走到他案前，拿起那张画仔细的欣赏起来，看过之后还由衷的夸赞道：“这梨花这样好看，究竟是它本身就好看，还是路延画的太好了呢？”

他如今已经二十岁了。

可既没有北狄王庭要放他回去的消息，也没有东陵要人的消息，九年了，他似乎就这样被人轻易地遗忘了。

或许还没有，他那个怯弱爱哭的母亲应该会记得他，思念他。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那位母亲，在他被送来北狄为质的第二年就郁郁寡欢的撒手人寰了。

“说到底不过是他们母子缘分太浅。”

当家主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着面前温文尔雅一表人才的儿子说道。

“虽然你如今的身份不是嫡子，但只要你考中状元，为娘自会在朝中为你铺路，保你万事胜意。”

景仁垂下了眼眸，恭谨的说了句：“多谢母亲。”

景行每天都在努力练武、读书，他渴望出人头地，也渴望……

再一次从梦中醒来，景行掀开被子看着自己一塌糊涂的底裤，懊恼的去换了衣服。

回忆起梦中的画面，他不禁脸红心跳，并且开始渴望着梦想成真。

将那样不染凡尘的女子压在身下、肆意亵玩、主宰她的一切，景行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搓洗的动作，眼中燃起了欲望的火焰。

“师兄，你怎么又在洗衣服呀？是不是和洵儿一样淘气的摔跤了呀？”没有腿高的小丫头昂着头，看着高大的少年奶声奶气的问道。

美梦被打断的景行不耐烦地抬腿将年幼的孟洵推到了一边。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孟洵开始委屈的嚎啕大哭，哭声很快引来了屋子里的夜兮，她将孟洵抱起来，悉心诱哄，还颇为责怪的看了景行一眼。

看着夜兮离去的背影，景行攥紧了拳头，随即将木盆打了个粉碎。

一个卑贱的弃婴，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愤怒的想着，却不能说。

东陵和北狄又要开战了。

游牧民族没有存粮的冬日就会骚扰边境的百姓，积乱已久的边关，发生了暴乱。

东陵已经派出军队来镇压，领兵的正是当时的护国公和他的独子伏恒。

独子。景行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相较于无论自己坐什么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父亲，这位护国公大概会很疼爱自己的儿子吧。

景行愈发急迫的想要回到东陵了，他不能留在这里，一旦开战，即使夜兮能护住他，东陵也不会要一个在战时平安无事的质子。

他必须尽快回到东陵。

那段时间的景行，让夜兮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他们都是这样笨拙的喜欢一个人，恨不能将自己拥有的东西都送给对方。

即使那些他们看来无比珍贵的东西，只是别人眼中猫狗衔来的死鱼烂骨头。

夜兮决定接受少年的这份心意，也算是成全了年幼时与他相似的自己。

作为同舟共济的伴侣，夜兮自然会义无反顾的帮助他会到东陵，带着北狄的兵力分布图一起。

景行将北狄的兵力分布图亲手献给了伏恒的父亲，并且得到了带他一起回到东都的承诺。

只不过与他同行的伏恒十八封将风光无两，而他只是一个灰溜溜的逃窜回国的质子，即便是回到了故土，也依旧不受人待见。

唯一一个可能会思念他的人，也早已离开，生着荒草的坟头上，连块墓碑都不曾有。

景仁即使变成了景仁，却依旧过着景行应有的命运。

走入仕途，一帆风顺，而景行成为了景行，也只是一个代人受过的棋子，用完了，就失去了价值。

毫无挂碍的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此生唯一的温暖，她没有和自己一起来东都，这成了景行现在最庆幸的事情。

喜欢也好，利用也罢，这般狼狈的样子，只有初见那一次就够了。

景行跪在生母的墓前，烧了一捧黄纸。

身后的脚步声沉稳有序，景行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他一直都是这般做派，从小就是谦谦君子，以至于一向尚武的父亲都对他爱护有加。

但是，现在他才是景行。

“仁弟怎么会来这里？”景行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高昂起头颅不想让自己露出一丝丝自卑。

可景仁见此只是笑了笑，在墓前姿态从容的烧了柱香，不急不缓的说道：

“这是姨娘的埋骨地，作为她的亲生骨肉，来到这里很正常，反倒是你，一个嫡子确实没有必要特地来者荒山野岭的祭拜姨娘，还雕刻了这样好的一块碑。”

上完香的景仁起身离去，路过身体僵直的景行旁边时，略微停顿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再多说。

在他离开后，景行定定的看着那块他亲手雕刻的墓碑闭了闭眼睛，随即出手将它击成碎石。

是啊，贵为公主之子的景行怎么会给一个卑贱的家生子立碑呢，景行的生母可不是她。

一阵风吹散了他带来的纸钱，洋洋洒洒的飞了满天，穿梭于林间的风发出呜呜的哭声，景行闭上了眼睛。

他如今什么都没了。

夜兮带着孟洵隐居，躲避北狄人的追击。

而他自然也不会继续和夜兮在一起，北狄的神女离开北狄，就不再是神女了。

不是神女的夜兮对他而言，除了那点微末的情分，毫无用处。

他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找一条自己的出路。

他失落的走在人群中，世间的悲喜不相通。

道路两旁的少女不约而同的发出私语，她们惊呼着，眼含倾慕的看着道路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少年。

“听说了吗？世子殿下如今已经是皇上亲封的将军了。”

景行的耳朵动了动，随即抬头向那万众瞩目的人看去。

护国公府的世子，他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啊，为什么别人有的，他却没有？

景行低低的笑了起来，随即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公主母亲是不可能让他入朝为官的，他如今能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那就是边关，边关是靠人头说话的。

当天夜里，景行就收拾好为数不多的东西，踏上了前往边关参军的路途。

实际上他的想法没有错，边关确实是一个单凭实力就可以闯出名堂的地方，只不过他的存在威胁到了既定的利益，也牵扯出了往事。

锋芒太露，让他在边关这几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可更加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在战场上被战马踏碎脚踝生命垂危的时候，赶来救他的人，会是夜兮。

她或许真的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吧。

重新睁开眼睛的景行呆滞的望着房顶想道。

不过，这样美好的东西既然来到他身边，他又怎么舍得让她离开离开呢？

阴沟里的老鼠得到了一颗明珠，会不会珍惜尚且不知，但一定会弄脏明珠却是不争的事实。

景行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路。

他不光掌握着北狄王庭的大量信息，同样的他也有东陵的情报来源，更何况他还对东陵的边关布防了如指掌呢。

这样的他，怎会没有去处。

突然离开的景行让夜兮寻找了好久。

失去了灵沁的她依靠着不甚充裕的魂力在人间行走，一边寻找着自己的丈夫，一边躲避着北狄的追兵。

庆幸她曾经救助过的人，也将福报留给了她。

生命垂危的荣鸢，救下了重伤的夜兮。

可夜兮并不能在此停留，她所能报答的，便是帮荣鸢逆天改命，虽然不能让他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但她可以让他长命百岁。

她从荣鸢那里了解到，景行的家，在东都。

虽然景行不在这里，但夜兮觉得自己很幸运，他的家人接纳了她，也接纳了她腹中的孩子。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位公主母亲将她留下来，是因为景行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留着他的妻女将会是十分有利的筹码。

可惜这位公主母亲并没有料到，景行会冷血冷情至此，直到她死，景行都没有找过她们娘俩。

公主在闭眼前也曾想过，或许景行真的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公主过世后，府里的当家主母理所应当的变成了景仁的妻子，她可是一直对后院这对名不正言不顺的母女耿耿于怀呢。

说什么是兄长的遗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是自己的丈夫偷养的贱人，尤其是她那张狐媚的脸，每每都叫她心烦气躁。

新官上任三把火。

当家主母的这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在了夜兮头上，她将夜兮赶去了偏僻的小院，她小心观察着自己的丈夫。

而她的丈夫，似乎无动于衷。

这样默认的态度，让新主母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寻衅挑事、故意刁难、栽赃陷害，一切能用在后宅里的手段，都叫她发泄了个干净。

可她还是厌恶那张美丽的脸。

索性那夜兮是个短命的，一场大火将她烧了个干净。

让那小蹄子跑了倒是可惜。

景行在西秦一路摸爬滚打，终于坐上了摄政王的宝座。

皇帝成了他手里的傀儡，不听话就换掉，明皇暗帝，这西秦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或许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开始回头看，期望夜兮来到他的身旁，来到他的羽翼之下。

不过底下人，却带来了夜兮已死的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