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哥行行好

2020-03-06 作者: 清涟如烟
第1章 大哥行行好

花间楼的老鸨这个月已经第三回上宋寒烟他们家了。

那会子寒烟正在厨房张罗午饭,老鸨上来就派手下一顿在屋里乱砸,双手叉腰,鼻孔出气:

“人呢,我要的人呢!”老鸨尖着嗓子喊着。

寒烟放下卷起的袖子,双手在抹布上擦了几下,笑嘻嘻迎来出来。

她家经营一处不大的马场,三个月前父亲宋濂说是晚上去接桩生意,自此就再也没回来过。

几日过后花间楼的老鸨闹到家里,她才晓得原来父亲那夜是接青楼的头牌何酒儿私自出城,再也没了消息。

老鸨一口咬定就是寒烟父亲拐走的何酒儿,日夜不停歇上她家里要人。

“来了,花大娘,您先坐下喝口茶,我爹的事儿已经报官了,说实话这些日子里我们都没他的消息,上哪儿给您找人去呢,对吧。”

刚炒好的鸡丁肉香四溢,油汁晶莹包裹在上头,加上青椒蘑菇竹笋,看起来相当诱人。

花大娘咽了咽口水,拿起桌上的筷子尝了口。

“宋寒烟,我知道你厨艺不错,但少拿这点吃食收买我,我那花间少了何酒儿可经营不下去,损失那么大,你拿什么来赔。”

半个身子倚在桌沿,寒烟也吃了几口,冲后头帘子下的弟弟宋寒阳使了个眼色,笑眯眯地粘到了花大娘跟前。

“大娘,要不,你看我姿色怎么样?”

阳春三月的日头,寒烟总能记起这会儿子一向和蔼的父亲,总会带着她和弟弟去田埂间放纸鸢,坐在树下吃亲手做的青团子。

却在三个月前,没个交代,不声不响地丢下她和弟弟,消失了。

花大娘果断干脆地回了她个“滚”,几轮警告恐吓过去带着手下离开。寒烟催促弟弟赶紧吃完饭菜,去院子里将自家唯一一头小毛驴给牵了出来。

昨夜马场的小晋终于昧不下良心,告诉了寒烟三个月前父亲失踪那夜的真相。原本私自答应何酒儿载她秘密出城的小晋,临时家里的老母亲病笃,父亲宋濂一时看不下去才替他揽下这活。

“还是我来牵吧,寒阳。”小晋自知责任重大,主动要求替姐弟俩驱车,寒烟摆手说不必。

“就让那小子干,有手有脚吃得饱饱的。”

前些日子因为逃课被先生勒令停课的寒阳一屁股不情愿地坐在前头,扭头朝姐姐吐了吐舌头。

据小晋哥的描述,父亲那夜原是要将何酒儿秘密送出城,与她的老相好王镇海私会。而王镇海则是方圆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鹊仙山上的土匪头子。

寒烟自然清楚王镇海是何等人物,可父亲已失踪三个月,寒阳和自己年纪尚轻,家里的马场也急需人来照顾,官府报案无果,她走头无路这才想着亲自上鹊仙山去一探个究竟。

“你们几个,荒郊野岭的上这鹊仙山做甚么?”

半山腰丛林掩映间一座农舍,若不是砍柴的樵夫发善心,将这迷路的三个人捡回去,宋寒烟一行人怕是天黑也走出不去。

午后的阳光灿烂,林间鸟啼声不断,外头弟弟宋寒烟已经窝在太平车后头打起盹来。同行的小晋照着手中的茶水,狠狠吹了几口气,渴不及耐地直往嘴口灌。

“多谢大伯出手相救,咱们这不是听说王镇海他老人家的声名在外,特地上鹊仙山来投靠的。”喝完茶水的小晋擦嘴,向身侧坐着的宋寒烟交换了个眼神。

宋寒烟双手握着茶碗,低头盯着水面上浮起的茶叶。

樵夫没吭声,一双浓眉大眼,唯独眼睛珠子滴溜滴溜在他二人身上轮流转着,从方才伊始,就没停过。

宋寒烟总觉得,若说他是个隐居山野砍柴的樵夫,怎么瞧都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过于犀利警惕了些。

“嘿,您也瞧见外头车上载着的蔬菜瓜果了。我们家就住在山下,最近进城保护费太贵,迫不得已才想着上山来做点生意。”

宋寒烟赶紧打圆场,想打消樵夫的顾虑,眼神不住地往旁边瞄,不注意便来到了樵夫拎着茶壶的手上。

光滑细腻,甚至在屋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一股洁白的光泽,连寒烟这等女子都自愧不如。

寸草不生的土匪山还有樵夫砍柴已经够稀奇,居然还是位如此细皮嫩肉的男人,那就更加值得寒烟琢磨了。

她悄悄伸下去一只手,在小晋腰间掐了一把。

小晋只光顾着大口喝茶,没去搭理寒烟,屋外睡在太平车上的寒阳翻了个身,继续安然闭眼。

寒烟冲樵夫讪讪一笑,视线扫过灶台,锅碗瓢盆倒是一应俱全,就是干净如新的宛若没有使用过一样。

“这屋子,平时就您一人住啊。”端着茶碗的手指不安分地摩挲在碗沿,寒烟说这话时,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樵夫。

“是啊,山里虽不如城中热闹,难得遇到个活人,可算清净。”

茶壶把被樵夫扣下,“叮咚”一声清脆,寒烟察觉到灶台后面几下动静,转头去看时,墙角落里堆着的都是新柴,整间农舍看上整洁质朴,可手指略略擦过板凳边缘,便沾上细细的一层灰尘。

寒烟心中没来由地一拎,抬起胳膊肘捅了下小晋,示意他别光顾着喝茶,误了正事。

小晋似乎自打喝完茶水后,看上去就挺不在状态的。

“既然您都给我们指过路了,那也不便再叨扰,寒阳!”宋寒烟一脚直接踹在脑袋晃动的小晋身上,放下茶碗,扯着嗓子叫醒外头的弟弟,起身准备告辞。

樵夫微微扬起嘴角,也没打算留他们,扣下去的茶壶把又被重新竖起,紧接着就是接连往下扣了三下,目光里皆是算计。

“咚。”

“咚。”

“咚……”

灶炉后传来窸窸窣窣地声响,窗户外的阳光照在墙壁上,映出一伙巨大的人影出来。寒烟的心“咯噔”,拽着迷迷糊糊的小晋往外跑。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砍柴的樵夫。”寒烟指着他的双手,哪里是山野农夫粗糙的手。更加笃定这荒郊野岭哪会有这么好心的人,不光给他们指了路,还留他们下来喝茶。

鹊仙山这块地盘本就是土匪头子王镇海的天下,就凭王镇海外头闯出来的坏名声,若不是寻父心切,她宋寒烟也断然是不会来到这等虎穴狼巢之地。

“小晋哥,小晋哥?”好不容易被寒烟踹醒的小晋就跟蔫了的菜叶子,浑身乏力,朝着门槛栽去。

寒烟赶忙蹲下去扶他,又对着外头的弟弟大喊:“寒阳,快跑!”

驴声震天,尘土飞扬间,只见一头拉着太平车的老毛驴,抬起它那老蹄子,“嗖”地跑了起来。

就这么在寒烟眼皮子底下,弟弟宋寒阳闻声不对劲,一个骨碌从后面滚到老驴身上,扬起皮鞭,几下便驾车跑进了丛林里。

再也没了踪影。

林中惊鸟振翅飞出,寒烟半个身子支撑着浑身酥软的小晋,一颗小心脏就差跳出嗓门眼儿。

灶台后头陆续出现一个,两个,三个……手持大刀,面露凶光的土匪。

“宋寒阳!”寒烟这嗓子吼得几乎冒烟,心里真佩服弟弟是个闷声做大事的主儿,“你好歹带着我一起跑啊!”

最后一句略带哭音,寒烟一边冲着土匪们赔笑,一边从口袋里将全部盘缠乖乖上缴。

“各位青天大老爷,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上来做生意的,求您们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樵夫笑着撕下黏在脸上的胡茬,露出一张洁净的小白脸,先是夺走寒烟手中的盘缠,再是掂着荷包里的银两数量,口气毫不客气。

“既然是上山同我们老大做生意的,跑什么啊。”小白脸指的是寒烟那位动如脱兔行动迅猛的弟弟。

“这不小女嗓门大吓着亲弟弟了么。”寒烟小心翼翼瞥了眼站在小白脸身后的土匪,一把将昏得不省人事的小晋推开,可怜巴巴地跪在了土匪跟前。

“大哥行行好,放了我吧。”声泪俱下,重点不在于真假,感情表达到位了就成。寒烟抱住小白脸的大腿不放,就差将鼻涕蹭在这家伙裤腿上。

“呵。”一声冷哼里尽是讥笑,从寒烟这个角度仰望过去,小白脸就剩下那双眼睛,邪佞且奸诈,像极了画本上的大奸臣。

烟花三月这个烂漫美妙的时节,宋寒烟原本还寻思着如何找个借口混进王镇海的寨子里,这下倒好,被小土匪子们困成粽子,一路簇拥着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这个名为“牛巅峰”的寨子里。

赵溪亭正坐在里头一间草屋里和王镇海赌牌九。他进这寨子也快有半月了,一点关于想要的情报线索没打探着,日夜同这帮孙子喝酒打牌,混得风生水起,就差自立门户成立分舵壮大势力进军汴州城了。

听说王镇海前不久拐来位女子,先是放在后山里养着,这几日打牌愈发没心思,三句话不离他的“小九”。赵溪亭寻思着这女子有点能耐,连王镇海这等浪子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连晚上的喜酒都开始派人着手准备,一时间赵溪亭也没了打牌的心思,也想瞧瞧这位“小九”是个怎样姿色。

外头吵吵嚷嚷,赵溪亭动身去查探,遥遥见着一帮人抬着两个粽子欢呼着走来,心下是寨子里来了新人,又琢磨着是从何方而来的倒霉货,明知这鹊仙山牛巅峰是谁的领地,还跟没头苍蝇似的硬闯进来。

里头屋里有了动静,说是老大背后的神秘女子“九儿”现身。赵溪亭放下外面的事,这前脚刚迈进门槛,瞧见坐在王镇海怀里的女子,后脚吓得一个溜身转到了屋檐下,长长抒了口气。

这哪里是什么“九儿”,分明就是汴州城有名的窑子,花间楼的招牌何酒儿。他前阵日子还去里头喝过酒,想来也见过不少回何酒儿跳舞,若是在这会儿被她给认出来,他赵溪亭怕是爬着也回不了家门。

络腮胡蹭的鼻头痒痒,赵溪亭吸几下鼻子,双手叉在腰间,一副地痞流氓拽得流里流气的样儿,来到了两颗粽子前。

“什么情况啊。”

宋寒烟被人狠狠掷在地,滚落一身尘泥后,抬头正好与站着的赵溪亭对视。

顶多破瓜的年纪,浑身的泥尘倒是愈发显得她这张小脸别致,樱桃小口,眼眸里潋滟晴光闪过,急切又无助。

“王大哥,小女早就在外头听闻您老人家的名声,这不带着家里人上您这儿讨桩生意做,您放了我成么。”

寒烟见此人腰间一块虎纹皮布,满脸络腮胡子,头这么一歪,尽显绿林好汉勇猛气概,瞬间将他误认为是王镇海,一个劲地准备巴结赵溪亭。

赵溪亭生平最喜他人狗腿自个儿,挑眉,吹了个口哨,继续听这小娘子吹。

“您瞧瞧您这面相,日后一定是个干大事的人儿,再瞅瞅您这山寨子,坐南朝北依山傍水,那是集天地之灵气日月精华,照小女说,不出三年,您王镇海的名声,冲出汴州城……”

赵溪亭差点笑出声来,索性蹲下陪她玩会儿。

“叫什么名儿。”

“宋寒烟。”

“还会算命啊。”

“对,小时候跟我爷爷去城北相国寺给人算过卦,我这嘴巴,开过光的。”

周遭一众小土匪子们跟着呵呵乐起来,赵溪亭一手摸着下巴,扭头看了后头一眼,咧嘴也跟着笑了几声。

被抓紧寨子里的哪一个不是如同待宰的羔羊,何时死也不过是王镇海一句话的事儿,如今却是头一回,遇见个这么能说会道的女人家。

寒烟见众人都在笑,还以为赚到了机会,翻身半跪在赵溪亭眼前,双手被绳子捆在身后,腰部自然一挺,胸前的衣衫便岔开了些许,惹得众豺狼们的眼光一下变了味。

当然也包括赵溪亭。

他屈膝看上去是朝寒烟靠去,实则是挡住了身后兄弟们色眯眯的视线,伸手勾住了她的下巴,小娘子的脑袋跟着往上仰,视线顺其自然又跟他对上,耳下的玻璃珠环摆动,流光从眼睛里溢出,看得他嘴边的笑,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横竖都是逃不过的命,先替我算算姻缘如何?”他居高临下,就算同样跪着,也比她高出一个头,寒烟以这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跪着,气势一下矮下去许多。

“算姻缘可以,先放了我。”

“放了你可以,先算了姻缘。”

宋寒烟从小就听她那位老不死的爷爷说过,说逢人千万别对着干,一定要先顺着这人的意,把人顺舒服了再说。她一弱女子在外,最怕的就是跟人硬碰硬。

小娘子挤出了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目光在他的面容上打量。

她想象中的王镇海,定是个神魔皆屠的恶棍,身材高大不说,浑身的朱门酒肉臭,也该嗓门大,做事不拘小节。

而如今就差贴在胸前的男人,低头时的目光里,没那种致人于死地的凶狠,多了股,说不出古怪。

她慌乱避开视线,低头随口来了句:“出了这山您肯定能找到心仪的姑娘,您还是放了我吧。”

赵溪亭的手从她的下巴移开,看了眼躺在寒烟不远处形如死猪的另一名男子。

“单单只放了你,你身后的郎君怎么办。”

他指的是昏在那儿的小晋。

寒烟还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何来的夫君,不过是个同行的伴,王大哥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当手下使,放了我吧。”

“我对他倒没什么兴趣。”

男人喉咙发出低沉的笑声,后头的豺狼们也跟着“咯咯”地起哄,寒烟这心“噗通”一声坠入万丈冰渊。

“男的先带到后山,让我单独独会会这姑娘。”平日里王镇海不在,发号施令的都是赵溪亭,加上人缘极好,大家都愿意听他的。

自然,这话里什么意思,傻子都能明白。

“王大哥,不是,王大哥您三思啊,我都给您算了姻缘,您说话得算话知道么,做人要讲诚信,诚信!”

寒烟整个身子被男人提起,双脚还不肯罢休垂死摆动着,就这么半推半就着被带进了厨房。进去后一个鲤鱼打挺,没能站地起来,再来个打挺,整个人朝磕碜的石砖上砸去,疼得她嗷嗷叫唤。

赵溪亭锁好了门,拍拍两手,坐在长板凳上,自顾自倒了碗冷茶。

山上的泉水甘洌可口,用来泡茶叶是再好不过,如今天气愈热,能喝上一碗,他这趟也算没白来。

蜷缩在角落里的寒烟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里蒙上一层晶莹,看得赵溪亭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可这桌上就一只碗,还是个缺口的。

赵溪亭想了想,将碗里的水添上,亲手给递到了寒烟嘴边。

这茶水是过他嘴的,寒烟小口小口啜着,喝得很是解渴。

“王大哥,就知道您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何时放了我。”

喝饱了茶水,寒烟仍旧不死心地问他。

赵溪亭拎起茶壶直接朝嘴里灌上几口,“砰”地声将茶壶放在桌上,一手将寒烟整个捞在臂弯里,笑着在她耳边吹气。

“我有说过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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