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为六宫请封的事随着数道晋封旨意传了个遍。皇后禀上去的人, 至少晋了一阶。同时传遍阖宫的,还有梁婉茹作为高品嫔妃后来添上去的两个都被驳了回去的事情。
回想先前云景熙对她有求必应, 这对比实在来得猛烈。梁婉茹丢人丢得彻底, 六宫的嘲笑愈演愈烈。
议论纷纷中,皇后作为六宫之主,备了厚礼送来。送礼的宫人未说什么,可这此时送来的礼,分明带着安抚之意,又或是……讥讽。
“好好记下,送库房去。”梁婉茹侧倚榻上, 衔着慵懒的笑意收了这礼, 有对来送礼的宦官道了声“多谢”。
小荷上前给了赏钱,只是些散碎银两,明显没有先前的出手豪阔。
她近来不得宠, 没那么多闲钱去打点。那几个宦官也“体谅”得很, 未显不快,一揖退去。
“娘娘不必介怀。陛下自是心中有数的。”缘儿轻声安抚道。
梁婉茹轻一颔首,她自是知道云景熙的用意,只是心中多少有些许不快。就像莫名被欺负的小女儿,心中阵阵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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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新的冰雕送了进来, 少女采莲的样子。手中执着莲花、莲藕,犹是雕琢精致, 却有一朵莲花被磕坏,只剩了半朵。
安玉一看就蹙了眉:“这也太过分……”
近来送来的冰雕,十个里有八个都是坏的。倒是不影响解暑,却有点有意给她添堵的意思。
“不碍的。”梁婉茹轻笑着不多理睬,静了一瞬,却蓦地抬头,又看向那冰雕。
少女手中执着的莲花、莲藕形态各异,其中有那么一只藕,是低垂下去的,莲子那一面倾斜朝下。
借着阳光,梁婉茹看到那冰制的洁白莲蓬中有一缕缕浅淡的褐色,每一缕都极细,不仔细看,还当是冰冻上时懂得不均匀、形成的缕缕水纹。
但并不是,那点颜色虽细,仔细看一会儿,却能辨别出并非自己形成,而像是有意添进去的。
微禀了息,她行过去,半蹲下身,看着莲子那一面,分辨了须臾,终于看到那一个个小孔。
银牙一咬,梁婉茹站起身退开几步,唤来小荷:“把这朵莲蓬砸下来,呈大正宫。”语声至此一顿,想了一想,又改了口,“不,一分为二,半朵呈大正宫,半朵送凤仪宫。”
宦官去两地呈送时,始末就四下散开,怜夫人怀疑有人在这里面添了东西。
众人皆等着两方的回应。过了半个时辰,大正宫无甚动静,凤仪宫传了太医去验,验出那是会麝香香汁,若是如此用上一个夏天,梁婉茹再想有孕也不可能了。
于是,嫔妃们便等着大正宫的决断。
大正宫却仍是迟迟没有反应,末了,连皇后都等不及了,亲自前去拜见,云景熙才可算回了话,嘱咐她严查。
让皇后严查而已,再无其他。
果真是不在意怜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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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已摒去旁人,梁婉茹独自一人倚在榻上浅眠——在宫人们看来,她这是失宠久了,郁结于心,便也没什么人敢来扰她。
今夜月亮很亮,悬在半空中如玉盘一般,散发出皎洁的光辉。
来者静悄悄的,连步子都尽量放轻了,好像生怕惊动了谁。
梁婉茹自梦中忽然惊醒,睁眼看见明月觉得晃眼,睡意驱散大半。索性站起来立到窗边赏月,想到往年中秋,她还曾陪着母亲一起赏月。梁府后面有一片莲池,她们坐在池边,一壁说笑一壁把鱼食扔进去,看金色的鲤鱼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母亲身边的掌事妈妈有时候会做清香扑鼻的莲子粥,盛在碧色的小碗里,她捧在手心,仿佛捧了一片荷叶。
那样的快乐闲适,现在想来,真如梦一场。
“明月皎皎,余循迹而来,不曾得见月中嫦娥,却发现了个拜月的貂蝉。”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失声叫出,倏地回头,却见云景熙立在一侧,淡淡地注视着她。
“陛、陛下。”她心有余悸,“陛下驾临,怎不知会臣妾,这般置身暗处……”
后面的话她忍住了。来了不出声,藏在那里吓唬人,真是个疯子。
仿佛知道她的腹诽,云景熙微微一笑,“朕不过是刚来,看你睡了,便没叫你,免得扰了你好梦。”
他在一侧的垫子坐下来,梁婉茹紧挨着他。两个人靠在一起,就这么在寒夜中依偎。
“心情平静点了?”他自嘲一笑,“若是朕……你是不是也会这般……”
这人说话仗着自己是天子,说话越发没顾忌,梁婉茹不由得瞪他一眼,忍了忍还是开口道,“陛下在胡说什么!”
云景熙看着光滑如镜的金砖地,神情平淡,“只是一时感慨,看你桌上的经文,近来除了这也没干别的了吧。”
梁婉茹表情微变,“陛下……臣妾只是、只是……到底相识一场,他也没有亲人——”
“朕知道。朕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云景熙打断了她磕磕碰碰的话,语气轻快起来,“不说这些了。驳了你的请封,生气了没?”
梁婉茹一挑眉,声音低下来,“臣妾不过是嫔妃,只是趁着皇后娘娘大封六宫提了个建议,陛下驳了自是有原因的,无甚不快的。”
云景熙看着她,嗤笑一声,“看来的确不快。”
“说了臣妾没有——”
“是是是,知道怜夫人宽宏大量了。”云景熙低笑着搂过她,开口还是调侃,“既是无甚不快,为何每日定时送来的小点心,今日没有了?”
“陛下!”梁婉茹恼羞成怒,手一撑就要转身回内殿。
“好了好了,不闹了。朕好几日没见你了,让朕好好抱抱。”云景熙搂紧怀中的人,似乎觉得很累,头一歪靠上她的肩膀,连眼睛也闭上了,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朕自然知道,我的小婉茹自然是明白我的……”
梁婉茹默然,伸出双臂,抱住这个今夜有些异常的男人。
他感受到她柔软的双臂,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心中莫名觉得安宁。
今夜他本不打算过来的,然而当苏哲连夜入宫禀报了那件事时,他只觉得一阵疲惫。
他立在大正宫前的太阶之上,心中烦闷到了极点。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视线已然看向了太寅宫的方向。
他想见她。
进了殿看见她浅眠在榻上,受到一种莫名力量的驱使,他竟不想叫起她,就这么立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睡得不好,眉头微蹙,不时翻身,仿佛即使在梦中也难得安宁。
看得太入迷的后果,便是她突然起身,吓了他一大跳,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赶紧躲到一侧的黑暗处。
她长发披散,裹在一件琉璃白的外袍中,就这么立在窗边,亭亭玉立,自有一股端静之姿。
月光流泻在她身上,一瞬间竟不知是月光动人,还是她更动人。
良久,梁婉茹感觉身旁的人呼吸平缓,试探道:“陛下?”
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回答。
不是吧?真睡着了?
她欲哭无泪。
看这里这么安静就知道,外面那些人肯定被他下了命令,不敢进来。可他这么靠着她,她也不能出去叫人,难道要在这里坐一个晚上?
云景熙闭着眼睛,感觉身边的人难以克制的怨念,唇畔不自觉染上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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