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千纸鹤后退了一步，喃喃道：
“为什......么？”
为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这是经过长久以来的考虑后，必得的结果。
我和千纸鹤都清楚，我们之间存在不能被忽视的差别。
我们没有共同的目标，一个都没有。
这也是千纸鹤会选择先把挂坠的秘密告诉我的原因——她想在说出那句“我......可以喜欢你吗”之前，表示她的决心。
也许她认为，她知道我的自私。
她的志向是获得帝国的荣耀，而我则对此不为所动，但是她不在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她没有完全知晓——关于我的自私，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你不能喜欢我。”
“什么......意思？”
唉......
该怎么说呢......
我的解释能力有限，再加上这么尴尬的处境，我的思绪如同一阵乱麻。
更何况就算我说明白了，千纸鹤也必不可能理解我。
亦或是只有我能理解自己。
我是一个来自别的世界的人，在这里度过了一百多年。
我仿佛在和这个小镇上所有的人走在相反的方向上。
陌生的人们一个个向我走来，有的会和我打声招呼，我也回以表面的微笑，给彼此留下短暂的记忆，然后人们路过我。
我涉足了众多的人生，但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这是由于我选择了可有可无才导致的。
是我主动改变了方向。
可我不是一开始便可有可无的，我也曾有过与人同行的经历。
“你看......就像是树叶迟早会融入泥土却不会在落下之前就自行降解，而不可抗力事件没有办法阻止一个狂热的信徒去朝圣那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那是在我还没了解到永生的含义以前。
那时，我很奢侈地使用着感情，将它们分给小镇里每一个我能够交往的人，与很多人有了不错的关系。
我的朋友很多，和他们走在一起，我找到了我的归属感，那时候的生活很快乐。
直到几十年后，那些我最初认识的朋友们依次老去，带着我给他们的感情进入了坟墓，他们给我的感情则变为悲痛缠绕着我。
酒馆、裁缝店到整个小镇的熟悉面孔逐渐消失，他们的人生与我交汇后渐行渐远。
我见证了许许多多的祭日。
时间总是能够洗刷很多东西，但不包括时刻被刷新、加深的死亡。
唯有我永生，唯有我愈发地畏惧死亡。
新的面孔接连出现，我却变得胆怯了。
我的生命是无限的，我的感情是有限的，趁我的感情还没有枯竭，我不得不自私起来，挥霍感情是不可取的。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我的，包括重要之人。
可尚且身为人的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即便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也有着一个重要之人——我名义上的亲人拉雅。
可惜，我不能再接受更多的重要之人了。
“我和你不一样......不，我和其他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现在的我还不能把感情这种奢侈的东西给你。”
千纸鹤刚才略显呆滞的目光在听了这句话后，她的眸子微微颤了一下：
“你......”
“我是永生的孤老哎~~”
我苦笑着。
我早就不能被称之为平凡的人了。
我将感情隐藏起来，有了两个面孔。
面对不得不相处的人，我显得很轻浮，面对不必要的人，我保持沉默，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哪一个才是我的本性。
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因为只需要把感情交付给永生的自己，那么便永远也不会损失——我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态度坚信着。
而支撑我的，便是责任。
我努力使自己不干涉他人的人生，避免他人为我这种可有可无的人付出感情——从而阻止每一次的“更进一步”。
自私让我陪在拉雅身边，责任使我只成为一个照顾她的角色，同样，自私给了我和千纸鹤约会的勇气，责任让我时刻认清自己。
我得对除我以外的人负责，在保护好自己感情的前提下，也不能接纳外来的感情。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具备陪伴千纸鹤一生的能力。
千纸鹤的人生是有限的，她不能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感情。
我可以孤独，但没办法与人终老。
我得对千纸鹤负责。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
“你别忘了，我可是永生者，你对我来说，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哦。”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看......我这种自私的人，为了不让自己受到多余的干扰，很难接受别人的喜欢哦。”
“......你认为这是干扰吗？”
“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约会？”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这样啊......”
千纸鹤低下了头。
我感到我和千纸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远了。
“所以说呀，约会是为了让我们开心的，开心就好了......对我这种可有可无的人，也没有必要随意说出‘喜欢’。”
“我不是随意说的！”
千纸鹤低吼着。
我感觉我必须继续让千纸鹤误会下去：
“但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年，不是吗？”
“......”
“我讨厌有人为了我着想，为我动用感情，我讨厌更进一步的了解。”
“......”
“我们的路只会相交，不会同行，你只需要走自己的路，不要停，不要管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
“时间还长，你会找到同行的人，但不是我......抱歉。”
我以为这么说，千纸鹤便会放弃了，然而她抬起了头。
我看见了她的神情，一时变得不知所措——我从未见过千纸鹤哭成这样。
“对你来说，时间是很长——”
千纸鹤的泪流了下来，那双我无法逃避的大眼睛盯着我：
“对我来说，这种能够毫无顾忌的时间可没有多少啊......”
她的一只手指着胸口，声音带着哭腔：
“你既然不愿意，就不要擅自闯进来啊！”
我看着千纸鹤，她的眼睛似乎是向我寻求着什么。
我漠视着她，直至她的寻求黯淡下来。
对不起......
我早就不是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少年了，无法许下陪伴一生的承诺。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终于，千纸鹤平静下来。
“这样啊......只是玩玩而已啊......”
“......也不能这么说吧......”
“呵，是吗。”
千纸鹤冷笑一声。
在日落开始前，千纸鹤一言不发地独自下了山。
我虚弱地瘫坐在草地上，慢慢地回忆着自己刚才的发言。
真是过分......怎么能对女孩子这么冷漠呢，以后估计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不愧是我，连个约会都会搞砸。
所幸我并不后悔。
我履行了一个自私者的责任。
过了很久，在确定千纸鹤已走远后，我也准备回去了。
我打算先去一趟咖啡店，我总觉得，需要给店长一个交代。
到了店门口，我看见店长居然正等着我。
“嘛......总的来说就是这样，我毫无逻辑地乱说了一大堆无所谓的话，被她当成是在敷衍了......”
我把和千纸鹤的事大致和店长说了一下，耸耸肩尬尬地笑了笑。
“嗯......其实那个小姑娘来过了，说是要辞职......”
“不好意思......”
“不是你的错，倒不如说是我的多此一举导致的，抱歉。”
店长的脸上满是歉意。
“不不不，店长你也是一番好意。”
我轻叹了一口气，笑了下：
“更何况我只是做了迟早要做的事。”
“那个小姑娘，是小镇上的守卫军吧？”
“是哦，很漂亮吧？而且在军队里很受欢迎，不但对帝国忠心耿耿，性格也好......”
简直就是完美的女主角——我暗自在心中补了一句。
“嗯......那我能再多说一句吗？”
“当然没问题。”
店长把手搭在我肩上：
“请不要忘记，她同样也是个少女啊。”
......
辞别了店长，我的脑里乱乱的。
店长的话让我有些不安。
纵然，我拒绝了千纸鹤的表白，就行为而论，我是正确的。
但是，我不敢肯定是否在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千纸鹤那样的少女，不可能没有人喜欢。
我随即想起了诺亚——很明显，他和千纸鹤有很多共同之处。
为何不是像他这样的人呢......
千纸鹤的那句话回荡在我的脑海：
“你既然不愿意，就不要擅自闯进来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发现了漏洞。
艾琳诺女神很久前就和我说过，魔法世界与科技世界最大的区别就是更注重感性。
我是永生者、我的感情有限、千纸鹤无法永远陪着我、我无法接受更多重要之人——都是我基于理性思考出来的理由，只能说服我自己。
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即便我提前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的做法也不会更改。
我一直在努力躲避着千纸鹤对我的感情，却忽视了这种感情产生的原因。
好奇怪......我怎么就察觉不到呢。
我经过一间酒馆，里面传出的喧闹声使我暂时中止了思考。
我想我需要酒精。
酒馆应该是最新开业的，设施很简陋，我在前台的座椅上落座，要了几瓶酒。
咕咚咕咚地灌下一杯后，我成功暂时摆脱了烦恼。
我舒服地趴在前台的桌上，酒馆的装饰兼照明魔具射出的光线一次次划过我的脸颊，大概是光线的色调太过暗沉，我渐渐竟有了困意，眼前的一切朦胧起来。
要真是梦该多好......
迷糊之际，我的右边来了一个客人，听到声响的我用余光看了眼对方。
对方也在看着我。
哦呀哦呀......
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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