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真相

天河水面上的涟漪逐步剧烈，翻涌的水浪下，一颗庞大的男性头颅从幽暗的河底缓缓浮出，和这颗巨大头颅相比，李三石不过是根瘦小的牙签。

头颅的脖颈之下空荡无物，红肿发灰的伤口烂肉略微平整，显然是利器造成的伤口，脑后的黑色长发在天河中蔓延，如水蛇般布满了大半个河道。

虽然双眼依然闭合，但浮出水面后的头颅，居然张开了嘴巴，似哀嚎呻吟般痛苦的呼吸，闭合的眼皮也一阵颤动，仿佛下一秒便会苏醒。

这诡异的死物，本应一直在天河下沉睡，但不知为何，竟被李三石呕出的彩色光芒吸引，并从中汲取了奇怪的生命力。

发觉不妙的李三石立刻强行闭嘴，鼓着双唇努力压下腹中的恶心，生怕呕出的彩色光芒会唤醒河下的无身头颅。

没了光芒滋养的无身头颅逐渐焦躁起来，眼皮的颤抖更为剧烈，肿胀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吞吐着大量天河河水。

诡异的景象吸引了李三石全部注意，他满是戒备地盯着河中头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以至于忽略了自己身后，那名悬浮的僵死道童，已然苏醒，无声地移动到了李三石的身后。

手中的小剑啪嗒一声落地，惊的李三石立刻转身，却见那苏醒的道童伸出枯瘦的双手掐住李三石的大腿，睁开的的双眼中也没有瞳孔，尽是眼白，对视之下，更有种莫名的诡异吸力，竟彩色的光芒，从李三石的双眼中吸出。

损失大量光芒的李三石，玉质的身体没有了之前的风貌，华润的皮肤变得粗糙干涸，充盈的法力也在快速减少。

这些彩色光芒是他成仙后的道基，更是他意识存在的依仗，此刻难以抗拒地却被复活后的死者大肆吸收，仿佛是要夺取李三石的仙躯。

不肯就范的李三石立刻催动法力，双指并拢化成一道银色剑气，正中道童额头，将其强行从身边逼退，而后唤出三道太玄真光剑剑影围绕庇护，捡起地上的小剑与道童对峙。

还未等李三石有所行动，那道童的脸颊皮下突然鼓起，先前吸收的彩色光芒又从其耳窍中流出，化成灰色的荧光散落。

“伪道....虚路.....”

道童混乱地跪倒在地，痛苦地握拳捶打大地，语气也变得悲愤，嘴中一直重复着“伪道”和“虚路”，神智格外的混乱。

眼见道童如此反应，刚被李三石压下的恶心感再次涌现，随着对道统的信任越加薄弱，刚刚成仙的李三石稍有不慎，便会身体崩塌，化成无所寄托的魂魄。

于是他不得不用质问来稳定对道统的信任，对眼前这个神志混乱的道童责问道：

“你所说的的伪道，虚路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天庭的道统是错的吗？舍弃肉身，直达彼岸的仙路是错的吗？如果是错的，我又为何会成仙？成仙后的我，便是对道统的正确，最为有力的证明！”

“天庭的道统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对道统的不信任，产生了怀疑，才导致了祸患！错的是你们！”

一系列的问责，勉强撑住了李三石对道统的信念，他本就不指望眼前混乱的道童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些话与其说是问责道童，不如说是自我的确认。

但那意识混乱的道童在李三石的问责完毕后，居然有意识的抬起了头，眼窍中也开始逸散灰色的荧光，眼白的最中央，模糊的瞳孔逐渐清晰。

吸收了李三石大量道基后，虽然将其视为伪道再次排除，但这道童显然也借此逐渐恢复了神志，虽然这种状态十分短暂，随时会因为光芒的消逝而重归僵硬，但巧合的是，在其重返混沌之前，神志稍微恢复之后，正好听到了李三石的一连串问责。

“你为何....不自己....去看看....”

那道童踉跄着身子，走到满是警惕心的李三石身边，无视夹在脖子上的太玄真光剑剑影，伸手越过李三石的肩膀，指向云端的最深处：

“你要的答案....都在那里....去看看....自己去看看吧......”

“什.....什么....”

李三石的目光跟随道童的手指指引，望向了云端之上，最为雄壮的宫殿。依据自己刚刚获得的知识，李三石发觉那是天帝权力的象征，天庭最为核心的部位，凌霄殿。

道童的七窍都开始逸散荧光，即将再次陷入假死，等待正确的道基注入才能真正苏醒。

弥留之际，他的手轻轻搭在李三石的肩膀上，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或许.....世间万物，终归虚无。”

虚无，是每一位寻道者最为恐惧的敌人。这个没有形体，没有意识的怪物，倾吞着时间长河里的一切事物，是苦海的化身，所有存在的最终敌人。

李三石不明白为何道童在陷入假死之前，会留下这么一句话，寻求永生的仙人们，历经了千百磨难，寻求的不正是与虚无对抗，证明自己的存在吗？

无尽的谜团侵蚀着李三石对道统的信念，他甚至开始怀念起自己的肉身，要是肉身还在的话，应该就不用这么惧怕仙体崩塌了吧。

稳下心神的李三石观察着陷入假死后的道童，伸手轻轻触碰僵死的肌肤，并注入些许法力稍加感应，然后回望天河中逐渐下沉的头颅，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终寿山的道童之所以还能存活，是依靠他穿着的那身道袍，维持着即将崩溃的仙躯强行凝聚，而天河里的那首头颅，则是某位仙人炼化了自己的肉身当法器后，在道统崩塌的那一刻，躲入了法器之中。

天空上悬浮假死的仙人有很多，但并不是所以仙人在信念崩塌之后能陷入假死沉睡，等待新的道统注入，这些能够存活下来的仙人不知历经了多少次道统崩溃。

回忆起终寿山金丹的故事，李三石大胆猜想到，也许那颗金丹，是上一个崩溃的道统弥留，所以儿童吞下后无法成仙，必须舍弃化妖路，舍弃肉身才能羽化飞升。

这大胆的猜测对李三石的仙躯又是一击重创，如果道统一直变化，而且只是间隔数百年便会发生改变，那么他凭什么认为现在的道统是正确了？

他现在是因为道统的正确而存在，还是为了自己的存在，强行认为道统正确？

玉质身体上的道纹开始变得散乱，很多刚刚掌握的法术莫名消失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连带着太玄真光剑的运行也变得堵塞，周身环绕的剑影逐渐笨拙沉重。

这是仙躯即将崩溃的前兆，他现在必须想好对策，如何应对崩溃后的悲惨境遇。是想办法加强信念，维持仙躯，还是抢夺其他仙人的法宝维护自己，还是干脆放弃抵抗，任由自己被虚无吞噬，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无奈散去剑影的李三石握着之前捡起的小剑，望着远处巍峨的凌霄宝殿，脑海中再次响起了道童的话语：

“他说答案在凌霄殿....关于道统正确与否的信念在凌霄殿。”

看起来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去凌霄殿一探究竟了。就算是死，也要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李三石收敛心神，搜索着愈加稀少的法术，过了片刻，伸手掐了个奇异法咒，唤起一团云雾在身前浮动，抬步迈了上去。

就算是最为简单的腾云驾雾之术，他现在操作起来也略微困难。一者是因为对法术的记忆愈加模糊，另一者则是法力愈加浅薄。

实力的衰退难以抗拒，这不是他能够阻止的。

飞过一座座壮丽的宫殿后，在身下的云团即将消失之际，李三石终于抵达了凌霄殿。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正中央还雕刻着一只狮身九头的酣睡巨兽，似是在守护大门不受宵小侵犯。

只是雕刻的纹路黯淡无光，缺少充足的法力支撑，这只威严的巨兽也只能通过沉睡来节约为数不多的法力。

站在凌霄宫门口的李三石转身回望整个天庭，将天界灿烂的景色尽收眼底。

但这璀璨的仙境之下，却是一群虚弱的神灵苟延残喘，整个天庭仿佛行将衰朽的老人，在渡过全盛期后，饱经衰老和疲惫困扰。

这与李三石想象中的不一样，高高在上的仙人们，明明是那样的尊贵，不可冒犯，哪里是眼前的悲惨景象。

“我本还以为仙人们是志同道合的寻道者，协力渡过苦海为求抵达彼岸。但等我真正的成为仙人之后，我才明白，他们....不，我们，我们这群法力无边的仙人们，不过是伪装巧妙的寄生虫罢了，寄生在道统之中。”

李三石举起手掌，玉质的皮肤上开始崩裂些许裂痕，上一秒还无比强大的身体，现在却脆弱到顷刻毁灭。

“没有找到自己的路，而是跟随他人的足迹，依附在他人的成果上获取强大的法力，待到一招崩塌后，所得一切不过是过往云烟。”

此刻站在天庭的最高端，李三石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白了天庭的真正情况。

真正的神仙只有一个，那便是探索出道统的天帝。天帝的法力是从无到有，一步步扎实的修炼起来的。至于其他神仙，不过是依附在天帝的成果上，汲取养料的寄生虫罢了。

也正是如此，当天帝无法继续探索道统，乃至于放弃修道，归于虚无后，天界的仙人们才会失去了法力来源，通过各种手段苟延残喘，等待下一个天帝探索出新的道统，重开凌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