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房屋突然坍塌，碎石瓦砾顷刻间便掩埋住李三石大半个身子，仅剩脑海和左臂免于碾压，再抬头时，那名邪异怪客已然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李三石，脸上的笑容玩味无穷。
“你是谁，为什么长得跟我这么像？”
面对李三石满是警惕的质问，怪客踏出右脚踩住李三石的左手，弯腰伸出双手勾住李三石的嘴角，用力地上挑：
“为什么这么严肃，这么多问题？你活着不累吗？”
用力摇晃脑袋摆脱怪客操控的李三石恶心地吐了口唾沫，尽管大半个身子被碎石掩埋，但仍毫不畏惧地直视怪客的双眼：
“我怎么样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怪客噗嗤一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地笑话，捂着肚子疯狂嘲弄道：
“与我何干，与我何干？看看我，我不正是李三石你吗？这当然与我有干了。”
他抬起脚尖，脚底抵着李三石的左手手背用力扭动：
“李三石，你还要压制自己多久？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为什么活得这么虚假？为什么不能挑个日子放下所有顾虑，好好的放纵一把？”
手背的痛楚让李三石眉头紧皱，想要抽出左手，但对方的力道十分强劲，发觉到李三石的意图后，反倒加重了几分踩踏：
“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虚伪也好真诚也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怎么会呢。”
低下头的怪客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脸颊猖狂地笑道：
“我正是你的一部分啊，你骗不过我的。道貌岸然的话骗骗旁人也就算了，对我来说，你没有秘密。”
他贴近李三石的耳边，眯起双眼悠然说道：
“还是说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被骗了吗？李三石，你问问自己的内心，掌握法术后的你，真就没有放纵的想法了吗？当人间的道德礼法无法束缚你时，你还会遵守属于凡人的教条吗？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和我，而我正是你的一部分，永远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何不卸下伪装，坦诚相待？”
怪客的语气满是轻佻，仿佛魔鬼的低语，调动起李三石一直有意忽略的狂野想法：
“比如你心心念念的复仇，到底要怎么复仇？干掉罪魁祸首马员外后，他的手下呢，要如何处置？就没想过留下那个轻衣女子，在自己深夜空虚之时，爽一爽吗？”
怪客轻挥手掌，唤出一副满是春色的画面，恣意发泄的画面让李三石一阵恍惚，仿佛自己真就如怪客所说，大仇得报后恣意放纵。
但他很快便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年少的他还未经历过春色欢愉，不懂其中滋味，自然不会被怪客的幻境迷惑，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你在说什么胡话？那个女人生吃了我二爹的尸体！就在我面前，一口口吃下，甚至还能听到嚼碎骨头的声响！我怎么可能会放过她，怎么可能？！”
痛苦的回忆被勾起，仇恨的烈焰熊熊燃烧，体内焕发出一股凶猛的力量，压在身上的碎石也不再沉重：
“我要....我要同态复仇！你以为我会因为美色而放下仇恨吗？她吞噬了我二爹的尸身！就当着我的面！我到现在还能听到二爹骨头断裂的咔吧声，怎么会，怎么可能放下！那么我便要找野兽生吃了她！就像她吃掉我二爹那样，让野兽生吃了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哇哦哇哦，看看你激动的样子，失态的模样还真是少见啊。”
怪客邪异一笑，对李三石现在的表现十分欣赏，右手托着小巴悠然说道：
“你一定很喜欢你的二爹吧？是不是还把他摆在了你缺失的父亲一栏，像仰慕亲生父亲那样仰慕他？以为他可以为你遮风避雨？”
话音刚落，怪客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仿佛讲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被亲生父母当成累赘换了三小袋小米后，你居然还能找到疼的你的二爹，以为找到了真正的父亲。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怜了。”
怪客的话仿佛一把利剑刺入李三石的心脏，他头一次发现，原来他人的言论也会造成伤害，心灵上的伤口也会流淌无形的鲜血。
怪客的话仍然继续：
“但是他死了，不是吗？王二虎死了，被你害死了！死在自己的亲弟弟手里！而这场悲剧的源头，罪魁祸首不正是他的好儿子，李三石你吗？”
备受冲击的李三石悲愤之情汹涌而起，忍着剧痛从怪客的脚跟下抽出左手，握紧拳头疯砸着地上碎石：
“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的！是马员外！他借我二爹之手破除水井封印，又贪图我二爹的虎煞，所以痛下杀手的！我是被他利用的，是被利用的！罪魁祸首不是我，我没有害二爹！”
“是吗，一切都怪马员外，你是清白的，你是无辜的。”
怪客冷笑一声，身份未知的他对李三石却了如指掌，句句戳在了李三石的心头，刮下大片伤口：
“可是李三石，马员外可没有让你调查王三虎的妻子，是你非要挑事的不是吗？”
“不是的，是因为....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妖怪.....”
“所以呢？她伤害王三虎了吗？伤害王二虎了吗？就算她是妖怪又怎样，王三虎自己愿意娶又与你何干？你真的以为两兄弟的矛盾是妖女挑拨的，而不是你吗？”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李三石一时语塞，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出一句为自己辩解。是啊，妖又怎样，妖女自始至终也没有害过王三虎。
“直至最终，王三虎想要杀害的也不是他二哥，而是你这个兴风作浪，破坏他们家人和睦的人罢了，王二虎是为了保护你，才挡下那一刀，死在亲弟弟手上，都是因为你！”
说道兴奋之处，邪异怪客伸出食指，指着李三石的鼻尖厉声喝道：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破坏别人家庭的和睦？不过是赔偿猪仔的抵押物罢了，真以为自己是王家的一份子吗？间接害死王二虎的败类，有何面目为其复仇？”
“我....我....”
明明知道对方说的不对，但怒火燃心的李三石哪还有往日的聪慧，去找到怪客指责中的纰漏。他甚至有种错觉，越是反驳越是为自己开脱，不愿承受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面对你的内心吧李三石，你所谓的复仇，不过是为了弥补羞愧的赎罪罢了。如果你不存在这个世上，也不会害的王大虎丢掉肉身，害的王二虎手足相残。”
“想想对你一直礼遇有加，提供住所派遣医师的陈石吧，你非但不感激，还鼓动陈烈将其视作筹码。拆了他亡父的棺材，砍了尸体的头颅，毁了对方的声誉，还在公堂上以势压人，逼他承认自己父亲犯下的错事。”
怪客又回收唤出一道幻境，正是青阳县公堂上，握紧双拳浑身颤抖的陈石。逼一个儿子去公堂上指认被折磨致死的亡父是杀人凶手，哪怕是为了惩治幕后真凶，对陈石来说也太残忍了。
“你自以为代表正义，叫嚣着同态复仇，那陈石呢，你同态报恩了吗？实现目的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去做什么升仙美梦，可曾管过陈石的处境？”
面对怪客的指着，李三石终于还是低下了头颅，他还是心中有愧于陈石的。
那时的他初出茅庐，以为一道改良功法便可补偿陈石的损失，但谁曾想他以为的宝物，对陈石来说则是来自高位者的讥讽。
“承认吧李三石，你就是一个灾星，一个祸害！所以你的父母才把你卖了。而买下你的师父，自己的亲爹又被你害死，变成了阴河船夫，终生孤苦上不了岸。对你礼遇有加的陈石，被你搞得名誉尽毁，癫狂后屠杀全族彻底入魔。待你好的王二虎，经历生死磨难后刚刚回家，便惨死在亲弟弟的手中。”
那些李三石不愿面对的场景，被怪客一次次召出幻境播映：买卖的三袋小米，噎死在床上的老师公，崩溃入魔的陈石，被屠杀全族的陈烈，死在弟弟手上的王二虎。
所有跟自己产生关联的人，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惨字。而自己呢？却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登仙梦上，以为飞升登仙便能解决一切困境。
“还记得成仙的时候你说的话吗？感叹一路困苦，升仙时孤家寡人。哈哈哈哈，可不是孤家寡人吗？是你李三石为了成仙舍弃了一切，是你自己！”
原本汹涌的复仇烈焰早已退却，心中剩下的唯有惭愧的苦涩。李三石本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无愧任何人，但当另一个自己将过往经历重新放映一遍时，他才幡然醒悟。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把成仙看的太重要了。以为成了仙人，便没了困扰，变得强大，高人一等，把一切困难和矛盾都希冀于成仙之后解决，殊不知正是这种希冀，才让小错拖延成大错，最终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
怪客的话犹如一击耳光，将少年气盛的李三石从目空一切的状态中扇醒，他并不别人更高级，并没有因为修行，就摆脱了山村少年的身份。
“因为出身的自卑，让我试图用自信去掩盖，却遮掩自己的过往经历，在虚假的满足感中迷失了自我。”
双眼有些模糊，也许自己早些醒悟，没了年少轻狂，也不会被马员外利用，无意中做下这么多错事。
见目标达成后，怪客咧嘴一笑，拍着李三石的肩膀缓缓说道：
“在还没有酿成更多祸患的时候，把身体让给我吧，我会用我的方式替你赎罪，担下你罪孽的因果，将你从苦难的人生中解救出来。”
他的手掌轻抚李三石的后颈，意味深长的说道：
“有的时候，舍弃才是最佳的选择。不做，便不会错。”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