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抉择

山外人间的悲惨景象远超李三石的想象，长时间的积云飞雪毁了大批农田，无数的禾苗农作物冻死枯死在田垄之中。

怪不得宋十三会以斩杀尸煞为建立学堂的条件之一，再这么下去，莫说是最先受苦受难的佃户，怕是连朝廷的皇朝国运也会深受其害。

放眼四望，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满是没了收成，失去食物果腹，流离失所的农民百姓们，他们或是肩挑，或是车推着全部家当，浩浩荡荡组成无边无际的队伍，在满是尘土的官路上缓缓前进着。

麻衣打扮的李三石也装扮成饥荒模样，抱着化成白犬的幼虎蛮古毅挤在人群中往东方前行。

为了防止饥饿的灾民对怀中白犬的窥探，他不得不散出法力无形中笼罩一股凶恶之气，震慑住偷窥的人群，并长时间的保持清醒状态，保护怀中的蛮古毅不被饿急了眼的饥民们偷走烹煮。

路旁树木的树皮被剥了个干净，很多失去理智的饥民们躲在树林之中，彼此之间进行着恶毒的交易。

史书上常说的易子而食并非只存在于书籍文字之中，从树林中飘出的肉香味是无声的证明。

阴暗处的交易自然瞒不住耳聪目明的李三石，罪恶的语言跟随着清风传入耳中。

饥饿的父母不忍心吃掉自己的孩子，于是与其他父母交换孩子烹煮食用。从饥饿中恢复神志后又难以接受自己的行为，要么疯癫，要么自尽，残存的身体成为其他人的救命粮。

在目睹着一位枯瘦如柴的小孩被其饿的头脑发昏的父母拉入树林中后，李三石强行压下多管闲事的冲动，麻木不仁的走回饥民的队伍中。

他能做什么？救下那名儿童吗？然后呢？看着儿童饿死，他的父母饿死？不，他什么都做不了，父母为了苟活食杀孩童，这也是饥荒之年常有之事。

也许他能救一个人，救两个人，但却无法救所有人，不是吗？何必多此一举呢，何必呢？

闻着呕心肉香的李三石神情一阵恍惚，幼年的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逃荒经历，若非中途有师父用几袋米从其父母手中换出，等待自己的结局恐怕也是石锅里的一碗肉汤。

“为什么饥荒一直存在，没有终结消失的一天？天上的神仙神通广大，地上的官员也有皇朝国运，为什么偏偏解决不了一场饥荒？”

回想起宋孝明曾经说过的话，为了渡过第一重劫难，他辅佐朝廷大员徐公治理饥荒，既积攒了大量功德，也渡过了第一重劫难，李三石的心中隐有所悟：

“也许天庭需要饥荒灾民充当仙运的考核关卡，所以一直不加干涉，甚至于有意推动灾祸，哪怕此刻天庭已然道统阻断，饥荒灾祸依然会发生。”

“而朝廷呢，也不会对收不上税的灾民们过多上心，只要饥民们不造反不添乱，便得过且过，能敷衍就敷衍，能糊弄就糊弄。”

他停步转身回望西方，那是京师的方向，京辅地区的佃户受了灾不往京城去，反倒往东方的青海洲找条活路，怕是京城有比饥荒更为恐怖的事情存在，会是什么呢？

是禁军的武力驱赶，还是杀良冒功？

无论真相如何，被人群拥挤着的李三石犹如一叶扁舟被海浪推动着，跟随着逃灾大部队，顶着满面尘埃，逐步靠近青海洲。

从李三石怀中探出头来的幼虎蛮古毅好奇地窥探着新世界，初次离开巢穴便直接下山的他对人间的第一印象便是拥挤的人群，悲惨的世界。

这让童稚的他傻傻想不明白，这就是人间吗？周围逃荒的饥民便是百姓们寻常的生活吗？

一只鸟身蛇尾的独脚乌鸦从人群上穿梭而过，落在了一颗枯树的树梢上后，眨着漆黑的瞳孔诡异地注视着树下的饥民，而在它那长长鸟嘴里，还叼着一根腐烂的手指。

正是这只啃食人指的怪异乌鸦，让李三石大惊失色，一面收起散开的法力，汇聚在指尖准备随时召唤玄天金光剑剑影护主，一面低下脑袋掩饰失态。

原因无他，只因他见过跟这只怪鸟十分类似的生物，在那宇腹之中。

更为准确地讲，是在宇腹中的五脏庙内，那个囚禁意识的身体法器，在主人发疯失去理智后，培养了许多堕落生物，其中一类便是他头顶的独脚怪鸟。

“怎么回事，为什么人间也出现了蛇尾独脚的黑瞳怪鸟？是巧合吗？逃出宇腹前我明明剿灭了五脏庙内绝大部分的邪物，为什么还会.....”

躲过独脚乌鸦注视的李三石拖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难以置信地往四周瞥去。

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五脏庙残存的邪物并没有灭绝，而是趁宇肚破开，与外界连接之际，与他一同逃到了阳间。

而他李三石，毁掉了邪物们诞生的世界，并依据对吞天噬地极意功的了解，借助法器的独特构造，巧妙的屠杀了其中的大部分生灵，逃过一劫的邪物们自然不会放过他。

“独脚乌鸦为什么在这，是追踪我而来的吗？可恶，当时时间紧迫，无法在法器崩塌前屠戮全部邪物，遗漏几只妖邪逃窜，现在我没了亢金龙伴生灵珠的支持，失去了龙影剑的锐利，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决不能让它们发现我。”

幸好当时的自己走的是承运修仙路，此时则换了肉身转而走化妖途，改变如此之大应该足以躲过妖邪追捕。

不敢放松精神的李三石身体紧绷，垂下脑袋往饥民群中隐藏更深，生怕再有独脚乌鸦飞出识破自己的身份。

但随着路途的进行，情况变得愈加危险起来。

越来越多的蛇尾独脚乌鸦自树林中飞出，站立在树梢上冷漠的看着下方的饥民，似是监管，又如目送。

几位身穿杏黄道袍，面贴黄符朱笔纸，皮肤惨白双唇红润的道童自林中走出，在路旁架起铁锅，倒入水后添柴烧的热气腾腾，然后弯腰将染着红指甲的双手插入泥土之中，竟从中捧出白花花的大米，大把大把的撒入锅中，煮成了香喷喷的白米粥。

见到食物的饥民们如潮水般疯狂涌向铁锅，但在闻到白米粥的香味后，纷纷目光呆涩，面无表情的停下脚步，在道童的指挥下恭顺的排好队伍，双手捧起当成碗，深入热气腾腾的铁锅中舀起满满的米粥，也不嫌烫的大口食用起来。

发觉情况异样的李三石将法力灌入双目，眼中灵眸闪动，看破了道童脸上符咒下隐藏的真正面目：是之前被父母食杀的儿童怨魂们。

有人用禁忌的法术收集怨恨意难平的儿童怨魂，通过未知的手段给他们塑造了新的身体，并在路上分发义粥。

但被父母食杀的儿童们为何会心甘情愿的给灾民们分发食物，他们不应该怨恨饥民吗？

假意被米香味迷惑了神志的李三石抱着幼虎蛮古毅安静地排在饥民的队伍中，耐心地等着分粥的机会。

此刻头顶皆是蛇尾独脚的黑瞳乌鸦，只有随泼逐流隐于人群之中才能免于被其发现。

而李三石怀中化成白犬的幼虎蛮古毅虽然尚未正式修行，法力疏微头脑简单看不出义粥的异样，但是凭借着野兽本能也发现了白粥的危险诡异，伸出狗爪勒住李三石的手臂，想要提醒他不要喝粥。

但早有计划打算的李三石自然不会理会，装作一副被饥饿压倒理智的模样，轮到其分粥后，便迫不及待的用双臂架紧幼虎蛮古毅，防止他破坏行动，伸出双手探入热气腾腾的大锅中，准备捧起大把白粥。

出人意料的是，看似热气腾腾的米粥实际上并不滚烫，反倒是处于一种温热状态，只是外表看起来一副高温滚烫的模样。

触碰到米粥的一刹那，保持着清醒未被米香诱惑神志的李三石便瞳孔一缩，险些失态暴露。

本应是软糯的香甜大米，在水下居然会有生命的有力扭动！

压下惊讶咬牙强行捧起米粥的李三石将位置让给身后的饥民，手捧着扭动的大米走回饥民的人群之中。

没了滚水遮蔽，暴露在空气下的米粥再明显不过了，晶莹饱满的米粒实则是一个个肥美细长，长有獠牙小口的白虫！

饥民们将其当做美味的米粥吞下，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发现真相后的李三石自然不会喝下手中那一只只扭动着的白嫩肥虫，于是手捧白粥的他自然成了众矢之的，树梢上的蛇尾独脚的乌鸦们无声的注视着他，连其身后分发米粥的道童们也停下了分粥的行动，抬起头来目光穿过饥民队伍，集中在李三石身上。

连喝下米粥的灾民们也纷纷站起，瞪着无神的双目，迈着麻木沉重的步伐，缓缓往李三石处靠拢着。

此刻，一个难以回避的抉择赤裸裸地摆放在李三石的面前，等待着李三石的最终选择：

“喝还是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