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父亲的问话让林允儿短暂地沉默下来，而就在林爸爸隐隐觉得女儿的情绪不太对劲儿时，林允儿忽然笑起来说：“去年和前年，那个时候你们也不是不清楚组合的情况，我就算是想也不好回来啊。”

林爸爸的面容略微放松，看了她一眼倒是赞同地点头说：“前两年确实是辛苦你们了。当时我和你姐姐几个月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不过我们也都能理解。”

他弯腰拿了双拖鞋递过去，“所以从今年开始，我总算能期待一下家里的老幺、了不起的少女时代成员，时常回来家里看看了？”

“您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说话了？”林允儿哭笑不得地接过父亲递来的鞋，脑中突然又闪过她初次正式走进任宋演家的画面。

那个时候，场景和现在还真是很相似，但有些东西又明显很不同。

今天是林允儿的生日，煮饭的工作自然就不必她去搭手。趁着父亲进入厨房的空隙，林允儿开始慢慢四处逛了起来。

这样的行为如果落在林爸爸眼中，难免显得奇怪。毕竟是自家的房子，林允儿对这屋里的所有角落都可以说是熟悉至极，如今却像个外人一样，重新以陌生的眼光揣度起这家里的每一处、每一件物品。

手指轻轻抚过相框玻璃的表面，林允儿定定地凝视着这张她和姐姐还有父亲前两年刚拍的合照。

太真实了……一切带给她的感观，无论视觉、触觉抑或是听觉，这家里的一切对于她而言毫无疑问都是真实的。

这也很正常，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想确认什么。

问题是，偏偏她很清楚，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

突然，厨房那边的门打开，林爸爸探出头来说：“呀，你不要一回来就躺到床上，打个电话问问你姐姐，她到底什么回来。”

蹲在相框前面的女孩仿佛惊弓之鸟，她连眼眶都来不及擦拭，连忙站起身来背对着父亲说：“啊……是！我知道了！”

“你刚刚在干嘛呢？”穿上围裙的林爸爸拿抹布擦了擦手，奇怪地看着女儿。

“没什么……我可能真是很久没见你们了，忽然就想看一看以前的照片了。”猛地吸吸鼻子，林允儿没有回头地强笑着说。

林爸爸忍俊不禁，“那你平时倒是给你姐姐还有我多打几通电话啊。因为怕打扰你工作，我们都不敢主动打给你。”

“我前两天本来想打来着，可惜手机坏了。”林允儿发现自己编瞎话越来越顺口了。

“手机坏了？爸这边把钱……”

“哎不用了！我都工作几年了，还向家里要零花钱吗？”

赶紧抓上旁边的包，林允儿逃也似的冲回自己房间说：“我先回房睡一觉啦，等开饭记得叫我啊！”

林爸爸发愣地看着她回房的背影，之后莞尔地摇摇头：“还是小孩子啊，小孩子……”

“所以你是终于忙完工作，现在想起需要家人的温暖了是吧？”

热气萦绕的饭桌之上，姐姐林允珍刚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胳膊就感觉被人碰了碰。

她转头看去，见父亲正隐含严厉地用余光瞪自己，心里无奈又好笑，便重新看向饭桌对面的林允儿说：“你知道吧？前两年你的态度让我和爸爸都吃醋了。”

前面只顾着埋头吃饭的林允儿塞了满满一嘴，佯装不知地抬头对姐姐眨眼说：“什么？什么吃醋？”

“爸，您看看这丫头，还在装傻。”林允珍没好气地拿筷子指指妹妹，随后却也夹了筷林允儿喜欢的菜递过去，“呀，工作重要，但不要因为工作忘记生活，这可是作为社会前辈，你姐姐我给你的人生忠告。”

“是是，我知道了……”林允儿看上去很敷衍地拿碗接过姐姐递来的菜又大口吃了起来。

看到她这模样，林允珍和父亲相视一笑，两个人脸上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和隐藏着宠溺。

“话说回来，你只能在家里住一晚对吧？”林允珍问，“你们公司也真是，赚了那么多钱的话，连请个假都这么麻烦。”

嘴里含着饭菜，林允儿不太好意思地环视着父亲和姐姐说：“其实……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可能晚上就要回宿舍了。”

“呀！”林允珍手里的筷子顿时拍在了桌上。

连向来很支持女儿们事业的林爸爸也是皱皱眉头，有些不悦和不舍地问：“晚上也没有行程，等到明天再回去不行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明早可能还要麻烦经纪人他们专门开车来家里接我。”林允儿用筷子戳着碗底，低着头说，“不过……公司那边说，要是我想的话，在家里住一晚也没问题。”

“你这丫头都让我混乱了。”林允珍笑了下，不解地说，“所以你到底是打算吃完饭就回去呢，还是在家里住一晚？”

缓慢地放下筷子，林允儿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父亲和姐姐。

“这个，那就得看我今晚和你们谈的事情结果如何了。”她轻声地说，如同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一样。

“谈的事情？”

在场的其余两人又对视一眼，紧跟着林允珍便蹙眉抱起手说：“爸，您看吧，我就知道这丫头忽然提出想回家来肯定有别的原因。”

她这话听着不客气，口吻却暗藏着关切和担忧。

旁边的林爸爸也皱眉沉声地问：“允儿，你在公司里，遇到了什么事吗？”

他们也只能联想到这方面。毕竟林允儿平常忙得连他们都见不了，除了艺人的工作之外，总不会是其他的问题。

很了解爸爸和姐姐心思的林允儿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若是把她之前那阵子在任宋演他们那边的见闻和盘托出的话，即便是爸爸和姐姐，他们多半也会以为她是疯了吧？

可是，她必须说，因为她无法保证从此以后类似的情况不会再发生，她更无法确定这种事情不会出现在她以外的人身上。

从明白自己回来之后，林允儿的大脑之中最先明确的计划就是这件事。

她要把事实告诉给自己的家人，他们也是在这世上她唯一能够放心倾述的对象了。一个人守着那样的秘密，实在太累了……

这几天来，她的精神完全没放在在工作上，每天只是在机械地扮演着角色。起初她还试着想让自己开心起来，至少轻松一点去面对，但尝试失败了，无论是做什么事情，她都会不可避免地观察四周，然后想到她周边的人与事物都是虚假的存在。

虚假又怎么样？只要对她来说是真实的就行了——这是她过去的想法，然而回来以后，林允儿才蓦然发现，她没办法不去在意这一切。

记忆是假的，家人是假的，朋友是假的，连让她感到自豪的事业都是假的……她开始越来越陷入一种迷茫的自我怀疑当中。

所以她需要倾述，哪怕是单纯找个人来商量商量也好。组合的成员是她朝夕相处的对象，然而毕竟不是亲人，更何况因为经历过才知道，所谓真相的沉重性，很有可能会轻易压垮人的内心。

她们是少女时代，故事的中心，也算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因此，她们反而会是最承担不了真相的人。

当然，再心急，林允儿也没不管不顾地做些冲动行为。

她想到了正常人都能想到的问题，那就是在情节既定的世界里面，你想要保险一点行动就最好不要去违背它定好的“剧情”。

林允儿在任宋演那边的时候由于时间过于短促再加上心理因素等问题，没有去翻看过《starworld》的内容，这让她感到相当后悔。

因为不能确定什么剧情是被任宋演写在书里面的，所以她只能按照通常逻辑去乖乖地完成少女时代的所有行程，然后在行程之外的时间，寻找到一个机会，回到家里来，执行她预备做的那件事情。

老实说，直到姐姐林允珍进门为止，林允儿的内心还在犹豫和纠结。

她害怕她的举动会把她的家人带进不可脱离的危险漩涡，更怕她不能说服父亲和姐姐相信自己。

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再去畏缩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在刚才开口的那一刻，林允儿便打定了主意，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能改变这开始让她感到很不满意的“人生”。

“爸，姐姐，我——”

林允儿张开了嘴，正打算向两人说出实情，而在这一刻，她却陡然感受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落到自己的双手上面。

从指尖的部分开始，她的手在她试图说出整个世界真相的瞬间开始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不对，应该说是她整个身体，她整个人正在消失！

“怎么了？”对面的林允珍和林爸爸非常困惑地看着她，“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说吧。”

张着嘴却哑声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的林允儿向父亲和姐姐无比慌张地伸出手去，她睁大双眼，却连泪水都像是堵在了眼眶里，红通通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也哭不出来。

“你这丫头，到底怎么了？”林爸爸和林允珍对她逐渐消失的双手视而不见，两个人都露出很关心的神情，拿着筷子注视着她。

林允儿像是怔住，她腾地起身伸手想抓住父亲和姐姐的身体，却抓了个空。

而坐在椅子上的林爸爸和林允珍仍然是那副不明所以的神态，两个人都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似乎也没看到那从他们肩头晃过的手，只是看着她。

林允儿把自己的手收回到眼前，明悟了什么一般，突然沉默不已地坐下。

我不会说了、我不会再反抗了……她在心底这样地喃喃念叨，那神奇的一幕便再度发生，她透明化的双手又重新恢复真实的血肉，看上去鲜活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