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03 云之为物,不哭死神

2015-05-01 作者: 半枕红楼
第5章 0003 云之为物,不哭死神

惊觉自己并非此世之人,西门却并未感到多大的恐慌,反而对这个充满刀光剑影,肆意仇杀的江湖世界感到莫名的兴奋,发自本能的兴奋,而西门的回答在无名听来却是得到了另一种解释。

神州自古异人辈出,修为通天彻地者徘回世间千年不殁也不是什么异事,想想当年那位自称为“神”的男子,那种存在恐怕真的已经不能用“人”这个称谓来将之限定了。

长生不死自古就有,然而,这一切要是落在俗人眼中,怕不得又得认为是大罗金仙下凡了,这金发少年说自己是“异世之人”怕也不是什么夸张之词,想来,也只有那样的存在才能造就这医术如神的少年奇人吧。

“此世之外,当真不可揣度。”

一念及此,无名微微颔首,又问道:“不过你这小小年纪怎就这样流浪江湖?你的家人呢?”

“我也不知,这世上怕是没有我的家人。”西门脸色一黯,之前突逢大变却是不曾考虑这方面的问题,现在想来,怕是自己本能中就没有考虑“家人”这个问题的习惯。

如此……

无名微微一叹,告了声罪,这世道,朝廷昏聩民不聊生,中原江湖无双城与天下会两虎相争,动辄灭人满门,再加上周遭敌国对中原社稷神器虎视眈眈。正是天灾人祸并起,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再厉害的武人、再神秘的门派,也敌不过险恶的人心和时代变革的大潮。

两人相视无言,只觉话题有些沉闷,未等两人再续上话头,后屋里传来了一声惊呼,原来是昏睡许久霍惊觉已然醒转过来。

当霍惊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第一个感觉就是,他还没有死,他还有复仇的机会!第二个感觉就是,他身处的这间屋子,布置得相当简洁素净,屋子的主人定是一个不拘小节,性情孤高的人。

他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是被一个白衣小孩所救,还有他听到一个沉厚的男子的声音。到底是谁把他救回来的呢?谁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武功,可以从蝙蝠如此厉害的杀手刀下将他救出?

霍惊觉翻身坐起,手下意识地扶住自己的胸口,他还记得昨晚胸口所受的那一记重腿,就连门边的石狮子都应势而碎,若是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亏得自己习武有成,才能幸免于难,但是伤筋痛骨恐怕是免不了的。

但是瞬间霍惊觉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头,自己的胸口所受的伤并没有如同想象中的那般严重,仿佛一觉醒来所有的伤痛都已痊愈,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我竟然昏迷了数日???

游目四顾,发现室门半启,在那半启的斗缝中,他可以瞥见门外是一排低矮的篱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在那昏黄的夕阳下,一个少年正蹲在篱笆旁喂饲数只雏鸡。

那正是那夜见到的那位白衣少年!

少年忽地回过头来,瞧见霍惊觉已下床,连忙向大门彼端道:“师父,那孩子醒过来啦!”

他朝着说话的那边刚好被门遮盖,所以霍惊觉瞧不见他和谁说话,只听见门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嗯,那你便拿桌上的药给他服下吧!”他的嗓门低沉而浑厚,却又有股令人安详的感觉,霍惊觉自然认得他的声音,正是这个人救了他!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即时奔进屋内,把桌上的一碗药端到霍惊觉跟前,微笑道:“你已昏迷了一夜,先喝下这碗药吧!”

“一夜?我竟然只昏迷了一夜!”

这是何等高超的医术?想来那黑衣男子能在蝙蝠手中将自己救下,已然是武功超绝,却不知其杏林之术亦是如此高超。

“当然,师傅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受创过度,需要多多休息才好。”

至此,霍惊觉才看清楚那小孩的脸,眼前这人朗目疏眉,年纪和自己相若,但脸上却流露一股温文尔雅之色,比之自己的蓬头垢面,粗衣麻布,犹如优雅公子与贩夫走卒之别。

然而霍惊觉并没有因此而自惭形秽,或者说,他本就毫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现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瞧着那碗汤药。

药色浓而墨黑,深不见底。

这只是一碗寻常的安神茶,但在那墨色的茶汤当中,他似是看见了霍步天的倒影,他忽然念起在霍步天大寿前夕,他也曾亲自为其煎了一碗药茶。

可惜,此际药茶无异,人却已不在……

一念及此,霍惊觉的心头不禁一阵抽痛!

霍步天!

那个自己刚刚认可的男人!

自己的……父亲!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那还是他仍叫做步惊云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才刚五岁,生父步渊亭业已失踪数年,独自支撑家业的娘亲玉浓终于支撑不住,委身霍家庄庄主霍步天。

他蜷缩在喜宴大厅的角落里,隔着人群望着洞房的纸窗,窗上摇曳着红烛照出的人影,满堂宾客,饮酒谈笑,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片欢乐。

他对自己的生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知道娘亲恨极了那个叫做步渊亭的男人,他对那个即将成为自己继父的男人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其实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娘亲开心就好。

不过,她好像已经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了,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再看自己一眼,她不希望在自己的身上看到步渊亭的影子。

唯有那个男人,一脸好奇地凑到自己的眼前,很是自来熟地问道:“小娃儿,你怎么独个儿坐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

那个自来熟地男人却随即会意,问:“你怎么不回答?”

他没有回答。

霍步天随即会意,问:“你不爱说话?”

他仍是没有回答。

“你不能说话?”霍步天再问。

他猝地举头盯着霍步天,回想起来,当时自己的表情一定不太友善,他知道,自己有一双很冷很冷的眼睛,冷到连母亲都不愿意与自己对视。

霍步天拿他没法,惟有继续问:“既然你懂得说话,何不先告诉我,你爹娘在哪儿?”

他的眼角闪过一股伤感,跟着望向西面一间烛影摇曳的房间,那是霍步天与新婚夫人玉浓的房子,她此刻正头披红巾,置身其中等候着。

凤冠霞帔,笑颜如花。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娘亲,乃至于一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跤,眼见娘亲的笑颜转为厌恶之色,他只能识趣地缩到了大厅的角落里,隔着洞房的窗影,他觉得自己离娘亲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霍步天陡地一愣,上下打量着他,终于道:“你……你就是——惊云?步惊云?”

是的,他就是步惊云,也就是现在的霍惊觉,日后的……

霍家庄的生活对步惊云来说就像是一场闹剧,闹剧的主角赫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个略具资色的女子,一朝飞上枝头,立以凤凰自居,急不可待地炫耀夫人威风,众人只有惟命是从,给她指得东奔西跑。

可惜好景不长,玉浓的夫人命只维持了三年,待得自己八岁,娘亲玉浓便染了恶疾,自此一病不起,生命垂危间,她竟只盼自己能在她眼前哭上一场。

他觉得很错愕,为什么娘亲即使将死也忘不了这件事情?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天生就——没!有!眼!泪!

所有人都用看待怪物的眼光瞪着自己,唯有那个男人……

是的,从一开始就只有那个男人懂自己,只有他肯懂自己……

于是他终于决定接受那个男人给自己起的名字——霍惊觉。

他打算在父亲的寿宴上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然后告诉他自己并非希望霍步天在宾客面前称赞他,而是希望他能在宾客面前以子为荣!而在把礼物送给霍步天的同时,他更会唤一声爹,这将会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声爹!

可是……

就在他终于猎到自己守候许久,准备充当霍步天寿礼的白狐时,不远的霍家庄忽然烈火焰冲天,漆黑的夜空恍似飘荡着血红的流苏,就连他所处的小山岗亦给照得通红。

一切都晚了……

最后的最后,他都没能在那个男人耳边唤上一声“爹”,甚至连为其流下哪怕一滴眼泪都做不到——他不会哭!

雄霸!

霍惊觉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本就冷冽到极致的目光被仇恨填充地更加冰冷彻骨,恍如来自九幽之下的夺命阎罗,类似掌管生死的地狱死神。

一个生来便不会哭的死神。

不哭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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