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茶馆中，陈老先生早已静候多时。
由于柳月吟昨日在灯会上的那番话，他一夜无眠。今日说完新的段子之后，他更是坐立难安。想了半天之后，他还是决定来找她问个究竟。
不料等了半天，来的人却是顾荣轩。
他背着一把长剑，面无表情地靠近他。
陈老先生认出他是昨晚跟在柳月吟身边的少年，上去便问柳月吟在哪里。
“她今日不在，我代她会会你。”顾荣轩冷冷地看着他。他虽然形貌昳丽，稚气未脱，板起脸来却还是杀气逼人，“如今死的人越来越多，陈老先生，你做坏事就不怕鬼敲门吗？”
“东西可以胡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陈老先生却只当他是个小孩子，因而没有把顾荣轩的话放在心上。
“啪”地一声，顾荣轩却将那本王二麻子未完成地死亡天书扔在了桌子上。陈老先生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是？”陈老先生自然是认得王二麻子的字迹的，因而只是翻看了一眼，脸色就吓得铁青。
“这是什么，你应当比我更清楚。”顾荣轩将长剑拔了出来，却只是掷在桌上作以威胁。剑面寒气逼人，反射着盈盈白光，“王二麻子已经死了，你若继续，早晚也会变成废棋。”
“你……究竟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顾荣轩将那天书收回，“我只需要你说实话。”
“我只是奉命行事……”陈老先生的脸皱在了一起。他的声音颤抖，近乎带着哭腔，“我若说出来，必死无疑啊。”
“两日之后，我会接你进宫。到时我会保你不死……”
然而顾荣轩的话还没说完，一支暗器不知从哪里射了过来。转瞬之际，陈老先生的脖子已被射穿，鲜血迸射在顾荣轩置于桌面的长剑之上。
“顾……荣轩？”
樱姐此时刚好回来，看到这一幕，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司马落英和柳月吟“爬”出梁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头。红彤彤的夕阳抹在浓云之间，犹如滚滚岩浆一般。
日色浅浅，加上柳月吟此时脸上身上都涂了之前小怜给她的“顾荣轩牌防晒霜“，因而不用打伞也不会晒伤。
柳月吟将梁皓宸的那些情书藏在衣襟的内兜里当物证，撑得小肚子鼓鼓的。
司马落英见她这幅模样像个孕妇似的很是搞笑，边走边嘲笑她。最后柳月吟被气得走不动了，随便找了家店就坐了下来。
“你走吧。”她大手一挥，然后翘起了二郎腿，“我饿了，恕不奉陪。”
店小二见这个貌美姑娘身材窈窕，肚子却不小，也当她是害了喜，不识相地套起了近乎：“哎哟，夫人好久没来啦？今儿个想吃个啥呀？”
柳月吟心想这小二也是自来熟，这家店开在洛阳城边，面向北方，店面极小，一半地座位都露天在外头。她平日里宁可在家做饭，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喝西北风。
可柳月吟前一秒还在嫌弃这家店的装潢过于简陋，后一秒却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香味时，肚子就投降了。
“别说，还挺香。”她抹抹口水，决定暂时不跟店小二计较，“把你们家菜名报出听听。”
“得嘞。”店小二把擦汗的毛巾甩到脖子后面搭着，扎了一个马步，深吸一口气唱道，“猪杂牛杂羊杂，鸡心鸡肝鸡屁股咯……”
他的嗓门洪亮，震天震地的，柳月吟在那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耳膜的颤抖。而感受到耳膜颤抖的不止她一个人，店小二这一吆喝，走过的路过的都听到了他们家的菜样。有些喜欢吃下水的便闻声进了店，而平日里不吃杂碎的人则是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快步绕过了他的店面。
“我让你报菜名，你为何要唱出来？”柳月吟捂着肚子，一脸惊恐，只觉得他的嗓门都快把那些情书震出来了。
店小二却以为她是动了胎气，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夫人，实在是对不住，我打小就爱唱歌，可惜没地方发挥我的长处，便只能在吆喝的时候唱两句。”然而他说着说着，后半句话却又用标准的京剧唱腔唱了出来。那声音浑厚圆润，仿佛可以绕着人的面门从脑仁儿里钻进去搅一圈。
“能不能好好说话。”柳月吟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们家没有不是下水的吗？”她这几日肚子不舒服，不想吃太油腻的东西。
“哎呀，恐怕没有。”店小二见她不吃下水，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他指了指店门口贴的对联，解释道，“我们这家店，可是‘下水店’啊！”
柳月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歪歪扭扭的对联上写着：“上签上签上上签，下水下水下下水”。
“小的单姓一个陈，名字也叫下水。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开店卖下水的。”见她看得认真，陈下水忍不住补充道。
“你怎么不把店开到下水道去？”柳月吟忍不住吐槽，却听司马落英在一旁悠哉悠哉地说着风凉话：“唱的不错，换个词儿就更好了，以后可以把鸡屁股去了，不押韵。”
他拨动了一下黑油亮的飘飘长发，风骚得不可方物。
“是是是，公子果然有眼光。”陈下水一听有人跟他推敲起歌词来，顿时乐开了花。
“‘夫人’她既然不吃下水，那我们便要清淡点的。八仙汤，金玉满堂和佛手金链。你们这里有吗？”司马落英优雅地坐在柳月吟地身边。在说到“夫人”这个称呼时，他还特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故意逗她玩，“不要香菜。”
陈下水听到这几个宫廷菜名，一脸雾水。不过他只是思忖了一瞬，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菜一会儿就来！”
临走时，他还不往嘱咐道：“公子，我看夫人最近情绪不太稳定，您可要多担待呀。想当年我们家那位害喜害得厉害，一不开心了就掐我，每次都掐出血来才满意。”
说罢陈下水丢给司马落英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等他走远了，司马落英才爆笑出声：“夫人，他叫你夫人诶！”
柳月吟面无表情，假装对他的演出视而不见。她晃了晃自己用指甲草染红的指甲，威胁道：“你是想要我掐你吗？
司马落英做出害怕的模样，嬉皮笑脸地躲闪着，完全没有一副皇子的模样。都说龙生九子，柳月吟看他这幅德行，心想皇上一定是把龙子扔了，养大了个会说话的胎盘。
柳月吟不想理他，自顾自地拿出了梁皓宸的那些情书来，细细研读。司马落英见她故意不跟他说话，便厚着脸皮问：“别人家情郎写的暧昧之言，你怎的看得如此认真？”
柳月吟不理他，直到她翻到了那张空白的信。
“这封情书怎么是皱巴巴的？”司马落英之前没看见这封空白的信，顿时好奇地凑了过来，二话不说地就要将那情书抢过来。
“您点的八仙汤，金玉满堂和佛手金链来咯！”就在二人你争我抢之时，陈下水摇摇晃晃地端着几大碗东西吆喝着上了菜。柳月吟低头一看，桌上赫然摆着热气腾腾地羊杂汤，油炸猪大肠，和蒜烤鸡胗。
司马落英也是瞠目结舌：“小哥你这图文不符，会有差评的啊……确定没上错菜？”
陈下水将碗筷摆到二人面前，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听司马落英这么一说，连忙解释道：“我们家羊杂里有羊肉，羊心，羊肺，羊肚，羊肠，和羊大脑。虽说算不上八仙，但是六仙总是有了。”
“那金玉满堂呢？”柳月吟颤抖地问。金玉满堂本是一道素菜，怎么到她这里也变成下水了？
“哝，就是这油炸猪大肠。”陈下水指了指那一盘子冒着热气的菜，“‘金玉满堂’这名字不错，听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以后小店应该考虑考虑换菜名了。”
“那佛手金链……”
“便是这蒜烤鸡胗。”陈下水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你看这鸡胗串在起来，像不像炭烤佛手？”
不像，一点也不像。
柳月吟艰难地摇了摇头，却听旁边一桌也招呼陈下水过去，让他过去报菜名。他应了一声，热情的声音里带着唱腔：“我们这儿有八仙汤，金玉满堂和佛手金链咯！”
司马落英和柳月吟面面相觑，尔后低头一看，却见那张空白的信不知何时竟掉在了那“六仙羊杂汤”之中。
“你怎么没接住！”柳月吟连忙伸手去拿，却被烫得缩了回来。
“我以为你不给我看呢。”司马落英委屈地解释道，然后用筷子将那张湿淋淋的纸夹了出来，同时还夹了一块羊大脑到她的盘子里。
“你干嘛？”柳月吟咬着被烫伤的手指，没好气地问。
“吃什么补什么，”司马落英眼里含笑，“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把手往热锅里伸。”
嫩滑的羊脑静静地躺在她盘中，委屈地颤抖。
“你……”柳月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转眼却发现那张空白的信在羊汤里洗涤了一番之后，居然显现出了图样！
“我在《戏法三十六招》里看到过！”柳月吟开心地拍案而起，全然忘记了方才被烫伤的手指，“这一定是一封密信！因为是在沾湿的情况下的写的，所以只有在浸湿的状态才能重现上面的内容！”
她之前想不明白，为何梁皓宸会无缘无故地锁起一张空白的纸。现在想来这封信皱皱巴巴的，居然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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