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深夜造访

太湖白家小院的灯火很晚才熄灭，国公府中的灯火却彻夜通明，因为有不速之客深夜造访。

容氏为了讨碧乾盛欢喜几次派婆子过来邀请，都被他挡了回去，碧印召那小子竟然没有死，他花了整整一万两银子竟然也没弄死那小子，他如何还有心情做旁的。

婆子硬着头皮第三次来询问时，碧乾盛彻底阴了脸，当下就叫人将那婆子拉出去打了十大板子，这些老妖妇竟也敢忤逆于他！

婆子挨了打的消息传回内院，四处静谧无声，再没有人敢去自讨没趣。

碧乾盛得了清净，一个人宿在书房。随意捡了本史记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惶惶多时，灯油烧去大半书也没翻动一页。

他愤然放下手中的书，焦急来回踱步，碧印召那小子居然还蹦跶着！想想他就气得眼皮直跳，一万两银子也买不了那小子的命，那杂种果真是白氏留下来恶心他的！

气也气了，骂也骂了，他最后还是想起那一万两银子，说到底是心痛也是舍不得，那可是足够那些普通白衣吃上一辈子的。为了除掉那小畜生他几番思量才选的喋血，喋血的名声和品质在萧朝都是有保证的，帝京各家有解不开又不方便动手的仇家，都是请的喋血出面，只要银钱给足了就没有成不了的事。

花这么多钱请喋血出手，不外乎花的银钱越多就越有保证，他是真想除掉碧印召，那小子一日活着他就一日难安。白氏死的时候那小杂种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后来被白二先生带走时那眼里的仇恨更是掩也掩不住。

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日不除就等于天大祸患，他如何能安稳过日？一万两银子能除掉这祸患他自也认了，至少得了心安。

可是银子去了，那小子却还活着，喋血的规矩是先交钱再办事，货契两空，这才真是让人气愤的！

碧乾盛气鼓鼓地脱了鞋躺在凉席上，睡着了便不再想这些糟心事，可依旧是如千万蚂蚁爬过般刺得他心痒痒。

国公府日渐衰败，一万两绝对不是小数目，想着想着他越发郁闷，喋血不是最有信誉最有能耐的么，怎么连一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

碧乾盛睡在微凉的席面上，越发辗转反侧，突然一个翻身笔直坐了起来，那一万两银子还是要讨要回来才行！

想到这儿他急忙穿上布鞋，挑了挑微暗的灯芯，借着跳跃的烛火坐到书桌前。

他要写一封信，一封追讨信，追讨那一万两银子的信件。

烛火幽幽，衬得砚台中满满的浓墨金光莹莹，笔尖蘸墨倒立在洁白的宣纸上，却迟迟没有落笔。

他犹豫了，满腔急切真正要一股脑写下时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喋血是他请了人才沟通上的，双方谈妥很快交了银子，一切也都是他自愿。当时只口头约定了时日，事成了这桩买卖就算了了，他不疑有他，因为与他攀谈的男子额上的梅花烙印是那般逼真，那是喋血特有的标志，江湖中还没有一个敢冒充的。

喋血应该是有出手的，碧印召失踪的事帝京传的沸沸扬扬，当时他还在书房内欣喜了好一阵，那小杂种没了，日后再也没有敢和他叫板的，白氏那贱人别想再影响他！

可是这欣喜还未持续多久，白家就传了消息碧印召找到了，当时他正在欢愉地画一幅春花烂漫图，那是他画的最好的花样，随着消息的到来手中的笔不受控制地横飞一道，绝好图案乱成一团。他当时真是懵了，已经被解决掉的人怎么又活了？难道喋血没有出手？

可是即便没有出手又如何？暴戾如喋血这样的组织怎么可能遵循那些规矩，拿了钱不办事又如何？他难道还敢骂着找上门去？

他不敢，即便敢也找不到，隐秘喋血哪是那么好见的。

碧乾盛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无奈地放下墨笔，写了信又如何？只怕是平添麻烦罢了，江湖喋血最说不通的就是道理，倘若惹了其中某人不高兴，只怕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他爱钱更惜命，一万两银子没了固然心痛可和命比起来这就算不得什么，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明，有命享的才是银子，没命了再多的银子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说到底这事还是怪那小畜生，若没有他跳脱着让他寝食难安，他如何需要走这一步？白氏生的贱种就是来索债的杂碎，弄也弄不死，此番失了手，下次再难有机会。

碧乾盛怨恨地想着，顺手关上红漆窗户，夜色已深也该安寝了。

他转过身正想要挑灭火烛，身后刚闭合的窗户又被风噗嗤吹开，凉风阵阵，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小杂种欺负他，喋血欺负他，就连这该死的晚风也欺负他！他骂咧咧准备转过身关上窗户，一道声音先他一步骤然响起。

“碧先生，我喋血是哪里欺负你了？”

声音细腻温和是个非常好听的男音，碧乾盛本家姓碧，可人前人后大家都叫他镇国公或者国公爷，猛然有人唤他碧先生，这般儒雅的称谓，当真还有几分不习惯。

碧乾盛转过身，看向男人，那是一个身着妖艳红衣的俊美少年，他没见过那般美的少年，玉面冠发，红唇齿白，眉骨分明，脸上的每一处都均匀分布，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碧乾盛也算英俊挺拔的壮年男子，可和这少年一比也自惭形秽。

少年虽美却也没让碧乾盛失了警惕，夜色如此晚少年如何能避开家丁进来？

“你是谁？”碧乾盛谨慎地问道。

少年俊美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他气定神闲，缓缓踱步到一方桌前，竟自款款坐下，晃了晃壶中凉透的茶水失望地放下，委屈说道，“这就是碧先生的待客之道吗？”

碧乾盛强制自己不受少年蛊惑，再次问道，“你是谁？”

少年又一撇嘴，红唇半开，侃侃说道，“我是叶红衣。”

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又极具自傲，仿佛他的名讳比萧朝皇帝还要了不得。

叶红衣这三个普普通通的字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然而从少年嘴中说出来却让碧乾盛猛然一震，他眯起眼，细细打量起这半夜来的不速之客。

少年很美，这种美不是女子的娇柔如水，而是男子阳刚中的一种温和俊美，碧乾盛像是欣赏艺术品般从少年身上慢慢扫过，他自认不好男色却不料被少年吸引般控制不住，少年的手，少年的唇，少年的鼻尖，少年的眼睛，最后落在少年光洁白皙的额头上。

那原本该一马平川白润无比的额头上，盛开了一朵美妙绝伦的红梅，红梅花瓣朵朵，仿佛腊月雪地高山中的一朵绽放梅花，红的不骄不躁，不艳不香，就那么静静地绽放，如同那雪地自生的精灵。

碧乾盛看着那朵美得不可方物的红梅入了神。

红梅，红梅，他静静看着，就像着了魔般，从最初的惊羡到后来的惊奇再到最后的惊惧。

是惊惧！比恐惧更让人惊讶的惧怕，这种复杂的情绪仅仅来自那朵红梅。一朵盛开在额间的红色梅花。

这世间有许多人在眉间描花贴钿，有菊，有牡丹，有月季，各色各样，不胜枚举。

可世人有描梅，只喋血；世人有红梅，只少主。

碧乾盛眼中出现深深的恐惧，眼前俊美无边的少年在他眼里如地狱恶魔，那一朵比饿鬼索命还要恐怖的红梅竟出现在国公府，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如何能不怕？

“你……您，您是喋血少主？”过了许久，他才颤抖地说出这一句话，从话语中已经可以看出他态度的转变，由你到您，约等于平等到臣服的变化。

碧乾盛，狂傲不可一世的镇国公，对着一个红衣少年，一个半夜来访的不速之客臣服了。这事若传到帝京，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风浪顶端的不是碧乾盛卑微的屈服，而是那红衣少年，竟有人见到喋血少主。

世人只知喋血有少主，不知少主为何人，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碧乾盛不想做那众多死人中的一员，所以他臣服了，首先从语言上来讨好，但愿那红衣少年能感受到他的诚意。

他不想死，即便国公府衰败了他总还是顶着国公爷的称呼，这大好的时日他还未开始享受，好不容易白氏死了，再等碧印召也死了，他就能安然度日，一切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能结束？

他不甘心。

然而他也是聪明的，即便少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他也知道那和善的背后决计不是普通的，那俊美的容颜下隐藏的必然是果决的杀意。即便只是一个少年，他也不敢试探，或者说连试探的心思也不敢起，因为喋血的名声不容置疑。

“少主，不知您光临寒舍所谓何事？”他讨好地问道。

叶红衣不答话，笑意颜颜看着他，看到他眼底的惶恐和不安，这种感觉曾经很好，可时间久了也便不好。

因为孤独。

所有的人都怕他敬他，却没一个能交心的，他是孤独的，孤独的喋血少主，孤独的叶红衣。

他今夜所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豪掷万金买自己儿子人头的人是何方神圣，能做出这样事的大约也是一代枭雄，然而让他失望了，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枭雄竟是连狗熊也不如，真真的软货草包！

他失望了，也失了兴致，让他失望的人最终都只能一死，这样窝囊的人怎么配看见他的绝双容貌。

死人才能闭嘴，他才能一直隐秘下去，他喜欢那种感觉。

所以，此人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