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伤痕童话

2个月前 作者: 刚雪印
第15章 伤痕童话

伙?”

“如果咱们认定夏明德有作案嫌疑,也只能从这样两个方向去考虑了!”韩印无奈叹息一声道。

收队之后,更具体的信息,陆续反馈上来。

涂鸦的血确来自受害人,也是用受害人的衣物蘸着涂上去的,勒索同样是绳制品,勒痕的纹路印迹与前案惊人地相似,可以确认与在夏明德车中搜获的绳套为同一规格和品类。受害人家境富裕,现年20岁,无业,常混迹于各种夜店,吊诡的是竟然与前面的受害人是相识的关系,不过他们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过了。摄像监控似乎捕捉到了凶手:在凌晨一点半左右,四号包房的门被拽开,一个黑影一晃而入,大概五分钟后,门再次开启,闪出一个黑影……不过由于角度和光线的原因,根本无法看清凶手容貌,只能从身材上判断是个男人,身高大概1.78米。

早先搜获的旅行包和匕首看起来都是地摊货,做绳套的绳子倒是被查出系本地厂商出品,但是销售范围很广,难以落实具体零售者。物证追查进展不顺,又突然出现一起极其类似的案件,不得不说对夏明德是相当有利的,他的律师也有所反应,已经向警方提出释放他当事人的请求,所以说即使韩印和叶曦不甘心,想试着调查他有无同伙,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除此,就如在案发现场分析的那样,还有一个调查方向,那就是来自警局内部的模仿作案。然而这种调查恐怕难以大范围展开,不仅影响士气,也容易引起外界非议,而且调查的切入点也是个问题。韩印像两年前那次办案一样,给叶曦提供了一个思路:如果系内部人作案,动机不外乎一点,凭着了解案情内幕的优势,借机报复自己愤恨的人,从而把罪行转嫁到所谓的“真凶”身上,也就间接地帮了夏明德一把,却也极大地误导了案件调查。当然,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如此说来,如果警局内部有人与六号受害人乃至他周围的社会交往存在某种关联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这个人在模仿作案。

第六节 放逐杀场

由于前面说过的原因,警局内部的调查不能大张旗鼓,姿态也要相对温和一些,不过令人讨厌的是每个单位都有那么一小撮喜欢挑拨是非、造谣生事的好事之徒。内部审查的意见刚被局里通过,便有谣言传出说,审查的实质是叶曦想借着案子的由头排除异己。因此叶曦和韩印商量一番,决定干脆从自己身边下手,先审查专案组内部,再逐步扩大部门范围。这算是做个表率,表示这次审查是一视同仁的,没有特别针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办案角度出发。

但即便如此,叶曦还是能感觉到某些抵触的情绪。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都是当警察的,被怀疑作奸犯科,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好在审查并未持续多久,便因一封匿名的邮件戛然而止。

这天上午,从局里传达室转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快件,封皮上的收件人只笼统写着“古都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负责人收”,邮寄栏邮寄人姓名、地址和手机号码倒是写得很清楚。叶曦本来想让技术科来探测下有没有危险品,转身打电话的工夫,康小北已经大大咧咧地把邮件封口撕开了,里面是一个用报纸折成的包裹,拆开来发现包着的是几个皮夹子。

“邮寄这玩意儿干啥,一、二、三……总共六个,里面啥也没有啊,不过看起来是高档货!”康小北挨个摆弄着钱包,嘴里嘟哝着。

“放下!你缺心眼是不?”叶曦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话,冲康小北嚷道,接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证物袋,扔给康小北,“咱们现在有几个受害人你不知道?所有受害人钱包都被抢了你也不知道?赶紧把钱包装起来,还有那报纸,都送到技术科采集指纹!”

“噢,这是六个受害人的钱包啊!”康小北被叶曦吼了一嗓子,如梦方醒,用胳膊把钱包和报纸都划拉到证物袋中,抱着便跑出去了。

叶曦冲着他的背影使劲瞪了一眼,走到桌边捡起邮件包,拿出手机给邮寄人留下的电话打过去,不出所料,话筒里提示对方已经关机,想必手机号码是一个临时卡,邮寄人信息应该也都是假的。她又打电话给快递公司,通过邮件编号联系到收件员,对方表示没见过邮寄人,是邮寄人在电话里指定一个地点让他去取包裹的……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皮夹子和报纸上没有采集到任何指纹,看来凶手很谨慎,可能担心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所以对皮夹子各个部位都仔细擦拭过。包裹皮夹子的报纸是昨天出版的本市日报,大街上随处有卖,没什么追查价值。皮夹子倒也不全是空的,其中一个里面夹了张10厘米见方的字条,字条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红色染料画成的“手捂嘴巴窃笑”的头像漫画。染料是人血,经DNA测试比对,属于六号受害人的血。由于没采集到指纹,无法严谨确认皮夹子归属,只能通知家属来指认,结果毫无意外,皮夹子就是他们孩子的。邮寄人无疑是整个系列案件的凶手。

至于头像,很明显是个嘲笑的表情,难道是嘲笑警方抓错了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凶手邮寄皮夹子给叶曦想要表达的。这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彰显自我的行径,符合连环杀手欲望升级的心理需求模式。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满足于控制、操纵、摆布原有的目标群体,转而希望通过控制、操纵、摆布警方来获取更刺激的满足感。不过,这一行径暴露出凶手留在案发现场的涂鸦并未如韩印所想象的那样复杂,就是非常直观地表达出他的心情。这一点也在韩印先前的分析中有所体现,只不过综合判断后,韩印倾向于相反的复杂的一个方向,现在看来是判断失误,真正使命型的杀手是不在乎外界反应的,所以凶手其实就是个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抢劫杀人犯。

“那咱是不是要调整调查方向了?”听了韩印对凶手的重新定位,叶曦问道。

“按理说应该是,可说实话我还是放不下夏明德这条线。”韩印姿态异常诚恳地解释说,“真不是我一意孤行,实在是他太符合我先前的侧写了,所以我还是想坚持一下另外一种可能:现在在外面兴风作浪的凶手可能是夏明德的同伙。”

“我同意韩老师的想法。”康小北附和道,“既然凶手能寄来六名受害人的皮夹子,就排除了模仿作案的可能,内部审查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吧,咱们专心找找他的同伙?”

“当然不查了,局里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叶曦有些自嘲地说,“不过恐怕更高兴的是夏明德和他的律师。”

“那是肯定的。案情发展到现在,夏明德对于凶器的解释,应该说可以成立,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他的同伙,看来就得放人了!”康小北心有不甘地说。

“其实我是想再抻些时间,不过恐怕不太可能。先前夏明德的律师就已经上蹿下跳了,现在又有了皮夹子这档子事,真没法再关了!”叶曦叹着气说。

“放出去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许可以把他的同伙引出来!”韩印最后拍板说。

8月19日,凌晨一点左右,噩耗再度传来,凶手第七次作案。

案发现场是一个单元楼中的出租房,受害人为青年男性。同先前一样,先遭绳索勒毙,后遭割喉,死亡时间为上半夜,详细点是18日晚8点到9点之间;随身携带的财物遭洗劫,其陈尸的客厅中的一面墙上,照样涂有一幅红色的头像漫画。表情也有变化,不过不太好猜,非常抽象,只是在圆圆的脑袋上画了一副眼镜。

报案人是个女孩,在夜总会陪酒,凌晨下班回来,发现了受害人。房子是她租的,受害人是她男朋友。女孩又进一步解释,说两人只是玩玩的关系,没当真。受害人家里有钱,父母是开工厂的,隔三岔五会在女孩家过一次夜,当然钱的方面从不亏待她,不过受害人这段时间有些反常,窝在这里差不多一个星期不出门了,好像在躲什么人。女孩问过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麻烦了,他解释说主要是最近一段时间老有抢劫的,夜里出去玩不安全。女孩逐一看了前六名受害人的照片,表示受害人曾跟这些人在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接到这起报案时,叶曦第一反应是给康小北挂电话,询问夏明德的行踪。

自夏明德离开看守所,康小北便带领一干人手,不眠不休地对其进行跟踪监视。总体来说,夏明德的活动范围很窄,这段时间他没有出车,基本待在家里,出去要么是逛逛菜市场,要么在楼下遛遛弯。可能是他为人木讷,不善交友,没看到他与哪个朋友碰面聚会;他的手机和家中座机都被技术监控着,通话最多的是他妹妹,偶尔也会去妹妹家吃个饭,行踪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曾给几个开出租车的同行挂过电话,让他们帮忙留意有没有要买出租车的,说他不打算干了,想把出租车转让出去。

接到康小北反馈的这个信息,叶曦和韩印特别调查了那几名出租车司机,他们的家庭背景都很正常,案发时间点都能给出不在犯罪现场的人证,遂排除“犯罪同伙”嫌疑。反正从这差不多半个月时间的观察来看,夏明德似乎真的与连环杀手沾不上边,周围算得上有联系的人也都根本不具备作案嫌疑,于是康小北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虽然他不愿往那方面想,但隐隐有种感觉:韩印这一次坚持的调查方向有可能是大错特错,后续负面结果将不堪设想。

心里正胡思乱想时,叶曦打来电话,康小北瞅了眼时间,都下半夜了,心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话筒那边的叶曦,声音异常严肃和急促:“夏明德在家吗?”

“在,一直都在啊!”康小北下意识地透过车窗向楼上瞥了眼,轻声说,“窗户上还亮着灯呢!”

“确认一下!”电话那边的叶曦说。

“你等会儿。”康小北晃了晃手中的电话,扭头冲坐在后排的警员示意说,“挂一下夏明德家电话。”

“老王在家吗?对不起,挂错了!”警员心领神会,拿起手机拨通夏明德家的座机,须臾挂掉电话对康小北说,“是他的声音。”

“叶队,他确实在家。”康小北把手机又贴到脸颊边说道,“怎么,出问题了?”

“凶手又作案了!”叶曦的语气显得很烦躁,“先不说那么多了,待会儿回队里开个会!”

“好,我这边交代一下,马上就走。”康小北说。

黎明之前,支队会议室。

连夜召开案情讨论会,在座的除本次系列案件的办案骨干,市局的头头脑脑也齐齐出现,一个个正颜厉色、横眉怒目,眼神冷峻得几乎能把人杀死——综合案情和进一步的法证鉴定结果,基本可以证实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案子与先前的案件系同一凶手所为。

案件由此扩大到七起,相应的受害人数也增加到七人,已经大大超越局领导的忍耐极限,所以会议伊始,整个专案组,尤其是组长叶曦,便遭到领导们措辞严厉的批评。韩印几次欲起身揽责,都被坐在身边的叶曦死死按住。直到领导们怨念宣泄得差不多,气氛稍微缓和些了,叶曦才站起身放低姿态说道:“实事求是讲,这个案子局里给了我们足够的支持,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所以出现目前这种不利的局面,我要负全部责任,但我恳请局领导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人格和警察职业生涯做保证,一定会把案子解决掉!”

听完叶曦这个可以说是自绝后路的发言请求,几位领导相互通了通气,最终由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周智国代为表态,说:“小叶,局里这次的确对你很失望,外界的舆论你应该有所耳闻,影响实在太恶劣了,但鉴于以往的表现,局里还是愿意相信你有能力把案子办好的,可以再给你次机会,但时间不能再宽裕了……”

“两个星期!”叶曦斩钉截铁地插话,主动给出限期,“就两个星期!如果没有进展,任凭局里处置!”

“好,希望你们能够抓紧办案,不要让凶手继续为所欲为!”几位领导再次交换意见,还是由周智国代表宣布决定。

大会开过,领导离席,专案组再接着开小会。

议题很明确,就是下一步怎么办。按现实情况有两个选择:一、坚持目前的调查方向——本案系夏明德和同伙联手作案,继续围绕夏明德展开深入挖掘;二、推翻先前所有分析,从案件初始重新梳理案情,寻找突破口,这几乎等于又回到先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

不过韩印觉得在坚持寻找夏明德犯罪同伙的同时,还可以再丰富一些侦查的点,也就是案件中受害人的这个群体。其实这个点先前韩印也提到过,专案组也有相应的行动,只是由于夏明德的出现而被逐渐忽略掉。尤其在最近出现的第六起和第七起案件中,受害人依然与前案受害人有着一定的社会交往,所以韩印现在越来越怀疑,凶手选择他们并非因为身份、地位、品性或者爱好等方面的同一性,或许他们曾经在某一特定空间或者事件中同时出现过,或许他们根本就是这一特殊事件的一方当事人,因刺激到凶手而遭到处决!

那么接下来除继续耐心监视夏明德等待他犯错,还要更加全面深入地走访受害人周围的社会关系,寻找这七个人同时现身某一场合或者事件中的可能性。如果他们同时现身的情景,或者哪怕只是某几个人的同时现身,能够与夏明德产生关联,那夏明德是凶手之一便确定无疑了。当然,即使这种齐齐现身的情景与夏明德没有任何瓜葛,也必须重视起来,毕竟所有行动最终的目的是抓住凶手,而不是要证明谁的判断能力。

夜里,天空云淡星稀,一轮孤月红彤彤的,犹如醉鬼的脸,妖气重重。

差不多10点,街边乘凉和遛弯的人群逐渐离去,夏明德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楼道口。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方便袋,慢慢悠悠走到单元楼西侧的一个十字路口,他向四周看了几眼,从方便袋中取出一摞黄纸摆到街边,用打火机点燃。须臾,暗夜中升腾起忽高忽低的火苗,夏明德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嘴中念念有词……直到黄纸燃尽,化为浮尘,被一股忽来的妖风吹散到四面八方,他才极为不舍地转身原路返回。

这一幕,被隐身在街对面一辆面包车中的康小北目睹个正着,他纳闷地取出手机,调出万年历软件,一边划着屏幕翻阅日历,一边轻声嘟哝着:“今天是8月19日,阴历七月二十四;夏雪是去年8月17日出的车祸,也就是阴历七月十一……嗯,周年祭日早过了,肯定不是给夏雪烧的,那这大半夜的会是在祭拜谁呢?”

第七节 穷途末路

时间就是这样,你越想让它慢下脚步,反而越感觉它走得飞快——转眼一周过去了,只剩下一半的办案期限,夏明德仍按兵不动,相关调查也毫无起色。韩印和叶曦虽然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也不得不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对近阶段工作做一些回顾性的总结,借以找出可能出现的纰漏和不足。

整整耗费一个晚上,叶曦和韩印逐一翻阅了所有走访调查记录和相关口供,可以说在认定案件系夏明德与同伙联手作案的基础上,以夏明德为中心点,周围与之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人,能查的都查过了,如此用尽心思都找不到任何头绪,想必真的需要痛下决心重新考量这个所谓的“犯罪同伙”存在的可能性了,韩印心里不免也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他乱了,叶曦就乱了,然后整个专案组自然人心涣散、斗志尽丧,所以他要坚持,也坚信一定能找出新的切入点!

其实很多次办案,局势出现转机靠的都是韩印的灵光乍现,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或者说能力,而微妙的地方就在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够出现。既然现在没办法取巧,那就只能用一些比较原始的手段,于是韩印提议,莫不如把截至目前所有与本案能够扯上关系的人物都在白板上列出来,这样也许可以比较直观地看出被忽略掉的线索。与案子有关的有:警察;受害人以及他们的家属、朋友、情人;嫌疑人刘大江和他的歌手女朋友;主要嫌疑人夏明德以及他的女儿、妹妹、出租车同行;酒驾致夏明德女儿死亡的薛亮……

韩印和叶曦各拿一支水笔,在专案组大办公间的白板上列出多个人物,然后两人退后几步审视成果……还别说,这招真管用,叶曦敏锐地发现有一个参与群体没有列上去,而这也就意味着先前专案组忽略了那些人的作案嫌疑——他们是夏明德的代理律师!

前面介绍过,由于纠结于律师的能力问题,夏明德先后共接触过五位律师,三位男性两位女性,除去他最后聘用的律师,叶曦想到其中还真有一位男律师与夏明德在早前是有交集的。

叶曦记得那位律师叫徐麟,看模样比较年轻,算是夏明德的第三任律师,也就是叶曦曾向韩印提到过的,被夏明德骂跑的那位律师。据说他是主动找上门要做夏明德代理的,狗血的是,他也是那起致夏雪死亡的车祸事件中肇事者薛亮的代理律师。夏明德一开始没认出他,所以有过几次会面,后来不知怎么回过味来,便狠狠地臭骂了他一顿,要不是看守闻声及时赶到接待室,他差点就要揍徐麟了。

然而,如果说徐麟是夏明德的帮凶,那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可跟进,韩印和叶曦觉得不妨试着与他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大早,律师事务所还未上班,韩印和叶曦便等在门口,好容易等到来人了,却被告知徐麟已在本月14日主动离职。试着询问徐麟的背景信息,对方表示徐麟很少在单位提私人方面的事,所以不大了解,两人只好向人事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和详细家庭住址,便离开写字楼。

坐进车里之后,叶曦第一时间拨打徐麟手机,但话筒里传来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拨打家中座机也没人应接,反复拨打几次都是如此,两人决定干脆直接找上门去。

徐麟住的小区,看起来比较老,砖混结构的楼房,很旧很矮,普遍也就五六层的样子。徐麟住在一个单元的302室,乍一进楼道里,叶曦和韩印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而随着登上楼梯,越来越接近徐麟家,一股腥臭味愈发浓烈鲜明——两人很肯定臭味就来自徐麟的住处。

以一名重案刑警的敏感度,叶曦似乎预感到什么。她稍微打量下房门,是比较老式的那种,外面有一道铁栅栏门,里面有一道木门,然后试着从栅栏的缝隙中把手伸进去,发现门并未被反锁,于是轻轻转一下内侧的把手,铁门便打开了。紧跟着,她试探着敲了敲里面的木门,随即把耳朵贴在门上,没有人应门,却听到屋里面似乎有一些响动;使劲再敲两下,屋内的响声更大了,像是有人在争执。叶曦赶紧用力推了推木门,却纹丝不动,估计是在里面锁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叶曦稍微一运劲,抬脚冲着木门便踹了下去。

木门砰地应声敞开,一瞬间,一股满带着恶臭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屋内窗帘紧闭着,黑洞洞的,不过借着门口的光亮,韩印和叶曦还是清楚地目睹了成百上千只周身乌黑发亮的大苍蝇,它们发出嗡嗡的噪声,群魔乱舞般在屋内盘旋着。

两人下意识捂住口鼻,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硬着头皮走进屋内。按惯常的经验,电灯开关都设在门边,韩印冲墙上照了照,果然看到一排白色开关,但依次按下去,屋内没有任何变化,看来电源被切断了。正琢磨着,韩印感觉叶曦拉了他一下,扭头见叶曦正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那里是同样黑漆漆而且发出更大嗡响声的洗手间……

门是敞开的,韩印和叶曦走到门边,一起举着手机照进去,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他们还是被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搞得头皮发麻——洗手间内的腐臭气息更甚,让人感觉有些辣眼,大苍蝇依然成群结队横冲直撞;一具男性裸尸躺在干涸的浴缸里,全身已经发黑、溃烂,腹部、胸部、四肢已严重腐烂,上面布满了嫩白的蝇蛆,口眼耳鼻中更是有数不清的蝇蛆在爬来爬去,左臂手腕处有两道很深的刀口,周边皮肉糜烂,骨头清晰可见,一把水果刀被丢在浴缸边的水泥地上……

大约一刻钟后,接到紧急召唤的大队人马赶到徐麟住处,照相、验尸、搜索、取证等各项工作随即展开,韩印和叶曦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房子。

房子面积不大,看起来只有五六十平方米的样子,有两间南向卧室,还有个特别小的客厅,客厅墙上正中间挂着两个老式大相框,里面镶有不少照片,有徐麟不同年龄段的照片,有的可能是他和母亲的合影,也有与奶奶或者姥姥的合影,不过没看到他父亲的照片。

跟厕所挨着的应该就是徐麟的房间了,里面陈设很简单,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摆满各种法律书籍的小书柜和一张写字桌,上面堆着各种资料和工具书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整个屋子书卷气还是蛮浓的。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引起韩印和叶曦关注的,是摆在写字桌中间的一张A4大小的白纸,因为那是一份手书“遗言”。

“‘我想我真的要走了,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这个现实,所以也就不必再坚持了。妹妹,我没有害怕,也没有不舍,因为很早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清醒地活着也许并非一种幸运。如果真有轮回转世,请告诉上帝,不要让我再回到这个世界!’落款是‘徐麟’,日期是‘8月16日’!”叶曦轻声念出遗书内容,一脸疑惑地问,“这徐律师似乎对现实有很深的怨念,但也不至于自杀吧?”

韩印苦笑一下,没有应声,随手拉开写字桌中间的大抽屉,还没怎么翻,便看到一堆单据和一本绿皮的病历本。韩印拿起病历本翻了几下,又拿起单据看了一眼,然后把它们都堆到写字桌上,冲叶曦说:“估计主要是这个原因。”

“这是什么?”叶曦也看了病历本和单据,恍然大悟道,“胰腺癌晚期,原来是因病厌世的!”

“看来确实是自杀。”韩印有些迟疑地说,“不过徐麟是薛亮的代理律师,应该说也是夏明德愤恨的对象,然后偏偏在夏明德被放了之后自杀死了,当然这或许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

“你觉得他的死与夏明德有关?不可能吧?”叶曦对韩印潜台词透露的想法表示怀疑,正好看到康小北走进来,便以严肃的口吻说,“小北,你能确认从未跟丢过夏明德吗?”

“当然,从他离开看守所,除了待在家里,就没离开过兄弟们的视线!”康小北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那边我都交代好了,不会出差错的。对了,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叶曦暂时不想把问题复杂化,便含糊地敷衍一句,接着问,“外围调查得怎么样?”

“这片都是老房子,有一些算是老街坊,基本问清楚了。”康小北拿出小记事本照着说,“这房子是徐麟姥姥的,他妈早年得病死了,他爸据说跟人私奔了,他还有个疯妹妹,住在精神病院。徐麟是跟他姥姥长大的,两年前姥姥去世了。邻居大都对徐麟评价不错,说他本分懂事,还很有出息,等等。”

“经历还蛮坎坷的,怪不得留给妹妹的遗书写得这么幽怨,总体看来疑点不大。”叶曦顿了顿,稍微思索了一下,“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确认一下:小北去律师事务所收集一些他手写的文件和签名,然后拿到技术科找笔迹专家与遗书对照鉴定一下;我去他就诊的医院,问问他的主治大夫,看他的病到底恶化到什么程度;韩老师你去精神病院怎么样,看看他妹妹那边的情况?”

“就这么办吧!”韩印“嗯”了一声道。

兵分三路,效率自然很高,小半天的工夫,三人便又在叶曦办公室会合。

笔迹鉴定,结果非常明确,可以确认遗书为徐麟亲笔,且从笔锋判断,书写时徐麟心绪平稳,非出于胁迫。据医院徐麟的主治大夫介绍,他这个病大概是在年初检查出来的,因为一般胰腺癌确认病情基本就是晚期了,中位存活时间通常只有一两个月,所以当时医生预估他顶多能活三五个月,没想到他能坚持到现在,医生认为已经算是奇迹了。关键是这个病特别疼,先前徐麟曾为此多次到医院打吗啡止痛,这可能也是他选择自杀的一个因素,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剧痛。徐麟妹妹那边的医院介绍说,他在16日上午去看过他妹妹,还交给医院一大笔钱,希望院方能尽可能地照顾好他妹妹,也算是交代后事的一个体现。另外,法医确认徐麟系割腕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从尸体腐烂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已有十来天,也就是说与遗书落款的时间是吻合的。总之,可以认定徐麟为自杀身亡,而且第七起案件发生时,徐麟已经去世,所以无论怎么假设,他都可以完全排除在案子之外了。

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徐麟这个名字并未就此从警方的耳边消失,反而带给他们更深刻的记忆,甚至可以说间接影响了叶曦和韩印的命运。

随着徐麟之死被定性为自杀,可以说案子所有线索彻底中断,对于夏明德的嫌疑,专案组大多数人也都不抱希望。而就在包括康小北在内的整个监视组都意兴阑珊之时,突然监听到夏明德与一个陌生手机号码的通话。号码虽陌生,人却并不陌生,给夏明德打电话的竟然是薛亮,他在电话里约夏明德到森林公园一个比较有名的石碑下见面,时间是下午4点。

这通电话又让韩印和叶曦浮想联翩。夏明德在二审判决之时的表现和他之后对待薛亮的态度的反差之大,本来就十分反常,而现在薛亮又主动联系夏明德,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交易呢?薛亮会是夏明德的同伙吗?这实在欠缺合理的理由,但先不考虑那么多,静观他们的会面可以带来怎样的答案吧!

森林公园坐落在近郊的一个小镇,公休日之外游客并不多,尤其是下午4点,园里几乎很难看到人影,薛亮和夏明德选择这个时间见面肯定有猫腻!监听到电话之后,专案组紧急布控,除了在他们的碰面地点埋好窃听器,周边还有多组人手隐藏在一般视线无法看到的角落,以应对突发状况。

事实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就在两人按约定时间碰面的那一瞬间,薛亮二话不说,直接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冲着夏明德的身子便捅过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当埋伏人员反应过来时,夏明德已经被薛亮扑倒在地,两个人来回翻滚着,身子扭打在一起……

康小北快步奔到事发处,冲着骑在夏明德身上的薛亮飞踹一脚。薛亮猛地摔倒在一边,刚要爬起来,康小北身子一跃,再次把薛亮撞翻在地,紧跟着薛亮便被无数个随后赶到的警员压在身下。薛亮不甘心,着魔似的挣扎着,嘴里狂吼:“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不然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我!”

康小北走到薛亮身前,蹲下身子,拽着他的头发,厉声道:“你他妈疯了吧!”

“我没疯,听说我的律师已经被他杀了,他不会放过我的。”薛亮身子动弹不得,便使劲仰着脑袋喊。

“你是说徐麟?你个笨蛋,徐麟是自杀的!”康小北用手指戳着薛亮的脑袋说。

“你骗人!”薛亮继续扯着嗓子喊,“你不是还说过这姓夏的永远不会再出来了吗?”

“你……”康小北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别难为那孩子,放了他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夏明德正被两名警员搀扶起来,他一只手捂着腹部,鲜血顺着指缝涌出……

第八节 未完待续

薛亮因长期饱受自责和恐惧心理的煎熬,精神早已濒临崩溃,在听闻徐麟死亡的消息后,便强迫似的联想到自己也会被杀死,其实这近乎精神分裂。加之夏明德受伤并未如想象的严重,他本人也一再声明不追究责任,所以警方允许薛亮家属将其领回,但强烈建议为其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不过叶曦和韩印的麻烦就大了,一直被韩印言之凿凿确认为犯罪嫌疑人的夏明德,到头来却成为受害人,甚至差点就在专案组的眼皮底下被杀死,想必警局或多或少都要负上一定的责任。案件调查到现在毫无成果可言,连带整个警局蒙羞,市局领导彻底地失望了,也不再给叶曦任何解释的机会和时间,迅速召开会议,宣布解除韩印的顾问职责,同时暂停叶曦的一切工作,等候进一步处理。案子转而由副局长周智国接手,原先执行的各种调查立即停止,待重新汇总案情,再给出新的工作方向。

在离开古都市的前一晚,韩印借慰问伤势,敲开了夏明德家的门。

客套一番,彼此落座,夏明德似乎很明了韩印的心思,淡然一笑,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其实就一个问题,我始终搞不明白。”韩印也不掩饰,沉稳地笑笑说,“你为什么会从心底原谅薛亮呢?”

“噢,很简单,我看到了账户上的赔款,那可是我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活着,起码把那些钱花完再死。”夏明德一副坦然模样,带些自嘲地说,顿了顿,转而正色道,“关键是我也想通了,即使再怎么惩罚薛亮,我的雪儿也回不来了,何必再搭上另一个孩子的前程呢?”

“你能这么想最好!”韩印语气温和,紧接着站起身,做出欲告辞的模样,却突然停住身子,盯着夏明德的眼睛说,“我可以看下你女儿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夏明德仍然满脸笑意,不慌不忙走到一侧的卧室门口,一边推开门一边冲韩印晃了下脑袋示意说,“看吧,随便看。”

韩印应声走到卧室门口,冲里面打量几眼,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未改变,床、衣柜、梳妆台、写字桌、电脑,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放着,就好像夏雪仍然住在里面一样。韩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隐隐地有种感觉——如果夏明德真的放下了女儿的死,是不会这么病态地装出夏雪从未离开的样子!

刚从夏明德家出来,叶曦便打来电话,说要找韩印吃个“散伙饭”,韩印问好了地点,说自己打车过去。

其实叶曦越是这样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韩印心里就越难受,可以说在他所有的顾问任务中,这一次古都之行,恐怕是他唯一感到追悔莫及的。不仅没帮人家把案子办好,而且极有可能连累叶曦赔掉整个职业生涯,他真的还不起叶曦这份情。这还不是担当不担当的问题,而且感情这东西,是不能随意去担当的,因为韩印已经对一份真挚的情感做过承诺了!

暴雨如注,闪电划破阴沉的夜空。

充满污垢的楼道间,感应灯忽明忽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响起。那脚步声每响一次,灰黑的水泥阶梯上便留下一汪水迹,逐渐地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却戛然而止,紧接着楼道间传出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吧嗒一声开关响动,原本黑漆漆的屋子,瞬间有了光亮,一双沾着泥浆的雨靴出现在发黄的灯下,上面的雨衣还在滴着水。“雨靴”缓缓转向一侧的房间,推开门,走进去。“雨靴”摸黑走到一张桌前,熟悉地按下摆在桌上的台灯的开关,在有限的光亮下,只见桌子倚靠的那面墙上,几乎钉满了打印纸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上面记录的正是古都市系列抢劫杀人案所有受害人的一举一动……

而桌上还躺着一个米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这个脚蹬雨靴、身着长雨衣、扣着雨帽、身形瘦削的来者,颤抖着将之拿起,从里面倒出两张照片和一封信。他展开信纸入神地看了一会儿,须臾,撩起雨衣的衣襟,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将信纸点燃,随即又拾起原本装在信封里的那两张照片,定睛打量几眼,然后在桌上提起两枚图钉,将照片狠狠钉在墙上显眼的位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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