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心不息

2个月前 作者: 刚雪印
第16章 死心不息

第16章 死心不息

人们总是期望通过罪恶得到光明!

——埃·哈伯顿

楔子

三个多月之后,古都市。

这是一个充满暧昧情调的小屋,几盏LED情趣彩灯将四周映照得五光十色,摆在落地柜上的低音炮奏鸣出节奏感分明的慢摇舞曲。落地柜旁是一张双人床,一个身材结实只穿着三角内裤的男人仰躺在上面,整个脑袋被白色宽胶带缠裹得严严实实,双臂伸过头顶,被一副手铐死死铐在铁艺床头的栏杆上。而床下,屋子的中央,一个头戴黑色乳胶面具,只露出眼、口、鼻孔,身着连体皮衣皮裤的“面具人”,正和着节奏忘情地扭动着身体,轻佻的舞姿既带有男人的野性,也透着女人的妖娆。

少顷,“面具人”睁大迷离的双眼,深深吸了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然后继续摇晃着身体移动到门边,拉开放在地上的一个中性款式的单肩包拉链,把手伸了进去……

转身走到床边,“面具人”手上多了一把短刀,他翘起一边的嘴角狞笑着,抬腿跨到床上,顺势坐到裸男的胯上,挥刀在他胸前轻撩游走,裸男并未警觉到危机的来临,扭了扭身子,嘴里还配合地发出声响。“面具人”轻蔑地哼了下鼻子,双手握刀,高举过顶,狠狠地冲裸男的胸部猛刺下去,一刀,两刀,三刀……每一刀都带出飞溅的血花,喷射到“面具人”的身上、面具上、眼睛里、嘴里,但他没有丝毫惧怕,反而不住地用舌头舔舐着唇边的血滴,犹如一个吸血的魔鬼……不知过了多久,“面具人”挥刀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面具人”向后退了退,扒掉身下男人唯一遮体的内裤,再次举起被鲜血染红的利刃……

从“面具人”的角度来说,这一定是一次酣畅淋漓、高潮迭起的经历,他欢快地吹着口哨,镇定自若地拿着湿抹布逐一抹过他曾碰过的地方,接着把自己收拾干净,用两根手指从包里“夹出”一沓百元钞票,极为不屑地撇到床上,拉开房门,谨慎地用衣襟擦了下门把手,便扬长而去……

第一节 重返古都

北方严冬,风刮得很大,天凝地闭。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迈入12月,这一年很快过去了,韩印大部分时间都是学校和支援小组两边跑,生活忙碌而又充实,不仅丰富了实践经验,专业研究也有一定的积累;与顾菲菲的恋爱过程虽略显平淡,但感情日渐深厚。

有相当多的收获,自然也有些许的遗憾,除了对古都系列抢劫杀人案最终悬而未决耿耿于怀之外,内心对叶曦更是充满了负罪感,而且这种感觉是多层次的,当他面对顾菲菲时,又总会因为心底对叶曦还有一丝隐隐的牵挂而暗觉愧疚不已。

其实早前古都市一行,对韩印的冲击还是蛮大的,无论是自尊还是自信。尽管直到现在他仍然坚持对夏明德的怀疑,但事实上他根本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在夏明德被关押和被监视期间,相同模式的作案会继续出现?至于同伙一说,先不说把夏明德的社会关系翻个底朝天也无法证实,关键是说不出这个所谓的同伙到底是出于何种犯罪动机。

韩印也因此在检讨自己,是不是随着名气日渐响亮,自己内心的主观意志越来越强,有些忘乎所以,盲目自信了?或者说一味地贪恋名声和成就感,把自己专业上的东西都掏空了,渐渐流于单纯的推测,从而不再有意识和耐心去反复研究、论证以及推敲案情了?总之,不管怎样,韩印都觉得是时候暂停实践的脚步,专心去把先前办过的案子好好整理和总结一下了,同时也应该补充吸收一些知识养分,安下心来多读读书、多看看与专业有关的国内外新近发表的研究论文等,所以近段时间他婉拒了支援部所有的顾问邀请,踏踏实实回归老师和学者的身份。

顾菲菲自始至终未追问他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当然以她的人脉打几个电话便能搞清楚,甚至可能还会了解到更多内幕,所以慢慢地韩印也体会到顾菲菲为他改变了很多,懂得为彼此之间保留一些空间,是真的很用心在经营他们这段感情。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这个北风嘶吼的下午,顾菲菲毫无预兆地在学院中现身,并带来一份案件卷宗,案发地竟又是古都市!

受害人一:王东,男,44岁,古都市本地人,于11月21日晚10点至11点之间遇害,系被石块反复击中后脑而死;尸体呈仰卧状,上半身衣物被撩起蒙在脸部,裤子被扒至脚踝处,下体裸露,并遭严重损害,从器官局部留有鞋印判断,应是反复踩踏所致;在距离尸体位置西向十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浅的小水池,透过水面很容易看到水下有一块带有血迹的大石块,经鉴定,血迹与受害人匹配,但上面的指纹遭到破坏;受害人财物没有损失,案件没有目击者。

受害人二:张闯,男,32岁,外地人,死于其独自租住的出租屋内,系被一把带锯齿刃的单刃刀从后背刺死,通过创口测量,凶器刃长13厘米左右,宽度为2厘米左右,厚度为0.4厘米左右;死亡时间为11月28日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死时赤身裸体,脸部被浴巾蒙住,下体遭锐器反复捅刺;凶手清理过现场,所以未留下任何痕迹,也未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

受害人三:方同刚,男,26岁,外地人,也死于其单独租住的出租屋内,死亡时间为12月5日晚8点到9点之间,系遭锐器反复刺穿胸部死亡,凶器特征与案件二完全一致,尸体一丝不挂,头部被宽胶带整个缠住,双手被铐在床头上,死后下体遭切割;凶手依然清理了现场,只是在现场床上发现八张百元钞票,上面提取到多枚指纹,但并不确定其中有属于凶手的,同样也没有财物损失。

综合现有信息,可以确认案件二与案件三系同一凶手所为,案件一证据不够充分,还有待考量,暂时不做并案处理。

大概浏览过案情记录,韩印摇摇头,苦笑一下说:“古都市这是怎么了,接连出现系列命案,做警察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对啊,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命案,有些不可思议!”顾菲菲以一丝苦笑回应,“这次的案子,省厅和刑侦总局都特别重视,所以派我们小组过去支援一下。你怎么样,调整得差不多了吧?”

顾菲菲措辞中用到“调整”这个词,韩印就清楚了——顾菲菲应该已经对他先前在古都办案的整个经过有所了解,可能觉得他会有一点点挫折感,所以才专程来学院一趟:一方面,是特意要让韩印感受到一种重视和信任;另一方面,也带着一份恋人的关心。想到顾菲菲如此用心良苦,韩印心里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和甜蜜。

见韩印不言语,只是微笑,顾菲菲以为他还在斟酌,便又带着诱惑的语气,说服道:“男人作为受害人的系列杀人案比较罕见,我觉得你应该挑战一下;再有,早前你们办的那个抢劫杀人案目前还是悬着的局面,如果顺利的话,咱们看看能不能在那起案子上再做些努力,争取也能有个结果?”

韩印微微点下头便陷入沉思,少顷抬起头皱着眉说:“可周智国对我比较反感,不太愿意让我掺和他们的案子,要是我再去,会不会弄得大家都比较尴尬?”

“你不用理他,总局派我们过去,就是对整个古都市局的工作很不满意,他应该知趣。”顾菲菲一脸不屑道,“这个周智国思想一贯保守,好大喜功,总觉得上头派人协助办案好像会显得他们多么无能似的。先前的抢劫杀人案之所以没有上报到总局请求支援,主要是周智国按着的原因,叶曦算是替他背了个黑锅。对了,叶曦被打发到省干校进修去了,你知道吗?”

“她给我挂过电话。”韩印故作淡然地说。

“放心吧,我打听过了,古都市局还是很重视她的,去干校就是避避风头,三五个月回来应该还能官复原职。”顾菲菲饶有意味地盯着韩印的眼睛浅笑说。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韩印故意低头看下时间,回避顾菲菲的注视,转了话题。他实在不愿意当着顾菲菲的面过多谈起叶曦,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叶曦越是不想让韩印感觉到他欠她,韩印心里就越内疚;同样,顾菲菲越是在他和叶曦的关系上表现大度的姿态,他越觉得羞愧万分。

“越快越好,英雄和小美已经过去了。”顾菲菲说。

“那我跟学院打声招呼咱就走。”韩印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身。

古都市,现场模拟。

首起案件发生在便于周围居民休闲锻炼的开放式公园内。受害人住在附近,有正经工作,为人老实,因与朋友聚会,所以当日回家较晚,尸体倒在公园内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小径上,估计是从公园里抄近路回家时遭到侵害。案件二,受害人是白领,在某公司从事采购工作,死前曾在酒吧逗留过,尸体是在其住处卫生间的淋浴间内被发现的,身上没有约束和反抗的伤痕,也没有撬锁和暴力闯入的迹象。案件三,受害人无业,喜好泡酒吧和网吧,缠在其头部的宽胶带和将其双手拴在床头的手铐均属专用情趣器具,同时在其家中还搜索到其他类型的情趣用品,并在其手机上发现大量不堪入目的调情短信,遇害前一个小时,手机曾有一次通话,对方手机号码是临时卡。

相继考察了三个案发现场,并试着将案情还原,回到驻地的韩印将现有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信息揉捏在一起,做了一个通盘的分析:

首起案件,与很多连环犯罪的初始犯罪一样,是一起机遇型作案。针对这类案件,韩印以往做过很多次剖析,简单点解释:凶手受到刺激,愤怒情绪爆棚,需要宣泄,而选择了暴力途径;受害人只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恰当的地点而已。总体来说,作案是一种对刺激性事件的应激反应,事前没有规划;受害人选择有随机性,不过他身上一定有某种特质与凶手的刺激源同质,有可能是性别、年龄、长相、做派等。

第二起和第三起案子则截然不同,很明显是有预谋的,凶手事先准备好凶器,事后清理过现场,但杀人手法略有变化:案件二,凶手采取了偷袭手法,趁受害人洗澡时,从背后将其刺死;而第三起案子,不难判断受害人是专门从事“受虐卖淫”服务的男妓,这样的目标不会对陌生人产生警觉,而且甘愿被束缚,不会有丝毫的反抗,由此凶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充分享受杀人虐尸的快感。

不过,杀人手法的不同反映出的却是相同的特质,凶手似乎惧怕与受害人正面对抗,杀人手法有一定的投机取巧,似乎很像女性作案,又或者是具有某种缺陷的男性,比如个子比较矮、体弱无力、患有某种疾病等。而就受害人的背景特征来说,从这两个方向也都解释得通:案件二的受害人,据他朋友反映,他是双性恋,喜欢在酒吧寻找刺激,说白了就是寻找一夜情对象或者从事卖淫服务的男女,所以无论凶手是男还是女,都可以对其形成诱惑,案发现场的情形也确实显示受害人是心甘情愿把凶手带进家门的;至于受虐卖淫男,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会在意顾客性别,有钱赚就好啦!

回过头来再说说首起案件。为什么韩印一上来就把案件性质定为心理畸形犯罪?这是因为他看到了犯罪标记动作,而随后两起案件同样出现了模式相同的犯罪标记,凶手都会在受害人死后将其脸部蒙住,并对其下体进行侮虐,意在将受害人幻想成某个怨恨已久的人,并对其进行报复和惩罚。当然从惩罚的方式来看,估计与性侵事件或者性压抑有关。那么,考虑到凶手初起作案有很大偶然性,杀人手法和受害人选择也属临时起意,犯罪标记就更能突出作案本质了。因此,尽管它与后面的案件在作案规划、杀人手法、凶器种类、受害人特质、作案环境的选择上均大相径庭,韩印还是认为三起案件系同一凶手连续作案,它们非常鲜明地体现出一个连环杀手由开始到发展到趋于成熟的蜕变。

初步罪犯侧写:女性,或身材和身体器官方面具有某种缺陷的男性,年龄在25岁至35岁相对成熟的阶段,曾经遭受成年男性猥亵或者性侵。首个犯罪地点与生活中的某个方面有交集,很可能是住所距案发公园较近。有一定经济能力,因为其在作案中不仅没有顺手带走受害人财物,还在第三起案件中为了表达报复的快感,在现场留下八百块钱;案发前受过刺激,家庭成员要么不完整,要么关系长期不和睦……

第二节 锁定嫌凶

刑警支队会议室,案情讨论会。

在韩印介绍完初步的案情分析研究成果之后,顾菲菲开始做相关部署:“我和韩印老师讨论过,虽然咱们现在有了调查范围,但还是比较宽泛,所以要先抓住其中的某几个点去切入调查。”

“公园周边住户的排查我来负责。”作为古都警方和支援小组之间的协调人,康小北主动请缨。

“废话,你是‘地主’,熟悉环境,这种活你不干谁干!”因为早前合作过,顾菲菲和康小北也算熟人,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紧接着她冲坐在对面的杜英雄和艾小美叮嘱道,“小美把后两个受害人的手机和电脑再捋一遍,什么QQ、微博、微信都翻翻,找找有没有先前漏掉的线索;英雄去受害人经常去的酒吧和网吧继续寻找潜在目击者,尤其最后一个受害人,家里有电脑还时常去网吧,估计是网吧里臭味相投的人比较多,也许他就是被凶手在网吧挑中的。”

顾菲菲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面说说需要重点进行的工作,我们要翻查以往若干年内在古都市发生的性侵案件档案,目的是从‘受害人’当中筛查可疑人员,审判结果未达到受害方预期的案件要特别关注……”

“我再补充一点,我们还要留意近期刑满释放的性犯罪人。”韩印可能突然有了些灵感,便插话道,“从以往的经验看,大多有特殊嗜好的性犯罪人,比如施虐狂、偷窥狂、恋童癖、恋物癖等,虽然经过监狱改造,但他们的瘾很难真正戒除,一旦这些人没有了法律上的禁锢,道德的束缚就很容易被打破。尤其当天使与恶魔这两种身份,或者说肉体与灵魂在身体里不断博弈时,他们的内心往往会在焦灼中走向崩溃,从而做出比原先更加极端的犯罪举动。这确实让很多人包括他们的亲属和我们这些所谓的犯罪学家都感到难以接受,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事实证明,韩印最后补充的调查方向,是很有针对性的。

在调阅近段时间刑满释放人员记录时,韩印和顾菲菲发现了一个可以说嫌疑巨大的性犯罪人,之所以会用“巨大”来形容,是因为这个人与韩印所给出的罪犯侧写简直惊人地匹配。

他叫孙海涛,男性,现年46岁,从表面上看,年龄要远远超过罪犯侧写中提到的年龄段,不过他曾因猥亵强奸多名幼童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后因多次减刑,刑期缩短至17年,也就意味着他与社会脱节长达17年,从社会阅历的角度来说,他的成熟度实质上与侧写范围是相符的。

孙海涛,20世纪90年代曾在本地一所艺术培训机构做舞蹈培训老师,任教期间伙同另一同事,利用威逼利诱等龌龊手段,多次对年幼学员进行猥亵和强奸,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童癖者。可以想象这种人在监狱里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从他的服刑记录中,顾菲菲看到他有多次被同监犯人群殴至就医的记录,导致下体遭到极大损伤,病历上医生的诊断表明,他的性功能严重受损,是有可能逐渐完全丧失性功能的。这样的经历,似乎给出了作案动机:一般恋童癖者无论有怎样程度的性压抑,都很少会对成年人感兴趣,尤其孙海涛属于异性恋童癖者,不会对男性感兴趣;可是如果他在服刑期间因被成年男性攻击下体,导致性功能尽失,他是很有可能对成年男性产生畸形报复心理,并在恢复自由身后,展开疯狂虐杀行径的。

孙海涛于本年11月13日获释,而仅仅相隔七八天的时间,便出现了本次系列案件的首起犯罪,从时间点方面看,怀疑他是凶手有一定合理性;另外,他的身高只有1.62米,也符合韩印对行凶者特征的分析。

通过服刑档案中登记的住址,韩印和顾菲菲找到孙海涛的家。

孙海涛的父母都健在,从房间装修和陈设来看,家境应该相当不错,不过一提起让他们丢尽颜面的儿子,两个老人瞬间一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面孔,再一听韩印和顾菲菲是警察,更是吓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韩印和顾菲菲好一顿安抚,故意轻描淡写,声称此行只是一次对出狱犯人的例行回访,这才让两个老人稍微缓过些神来。

据孙海涛的母亲介绍:孙海涛出狱之后只在家里待了三天,便提出要到外面独立租房子住,她体谅儿子可能受不了周围邻居不友善的眼光,外出遛弯什么的都会有人指指点点,所以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租个环境好点的房子。之后也就一天的工夫,孙海涛便搬出去住了,这中间他回来过两次,一次是要钱买电脑,一次是要钱买新手机。最后这次回来是在两天前,至于他在外面做什么、新置办的手机号码,家里全都不清楚,只听他提了一嘴,说是在万众街附近租的房子。

从两个老人家的言谈举止看,一点没有撒谎的意思,韩印和顾菲菲也就不再难为他们,提出告辞。出了他们的家门,顾菲菲赶紧拿出平板电脑,在电子地图上查阅万众街的具体方位,不出所料,首个案发现场,也就是那个便民公园,就坐落在万众街辐射的区域内。

在孙海涛身上,又出现一个符合罪犯侧写的条件,无疑加大了他的嫌疑。韩印和顾菲菲均认为这次绝对是找准了方向,其余的调查工作可以先暂时搁置,所有人全力以赴加入康小北负责的排查任务中,只不过这一次目标已经很明确了,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孙海涛找到,以免再发生案情。

万众街地处古都市西北部中心地带,是西北部最繁华的区域,下辖12个居民社区,辖区面积达8.5平方公里。由于警力有限,顾菲菲发出指令,先期划定以案发公园为中心点,向周边延伸四公里的范围为排查区域,如果没有效果,再逐步扩大。既然孙海涛是租的房子,那么排查区域内所有的房屋中介公司当然是首要的排查目标。部分警员人手一张打印出来的孙海涛的照片,进入居民区内寻求协助指认,还有周边的各种休闲娱乐场所,也可能是孙海涛经常出没的地方。

这种大范围的排查任务是很折磨人的,对警方内部来说这算是声势浩大的一次行动,但实际执行起来要尽可能地不要让外界感觉到多大动静,比较直观的一个原因当然是怕打草惊蛇,再往大了说也是担心引起社会恐慌。就这样“闷不吭声”地排查了两天,并未发现孙海涛的影子,韩印不禁担心起来:前面三起案件,间隔都是固定的七天,眼瞅着冷却期限快要到了,凶手会不会继续作案呢?韩印心里现在反倒希望凶手能够警觉到警方在步步紧逼,从而不敢再造次行事,从办案的角度来说无疑增加了难度,但起码不会再有尸体出现。相比一条人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夜已经很深了,韩印、顾菲菲、艾小美、杜英雄、康小北均一脸疲惫地围坐在会议桌边,刚刚他们和古都方面的办案骨干一起总结了当天的工作进度,接着讨论好第二天应该重点排查的区域,现在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们几个,看起来情绪都比较低落。跟韩印担心的一样,他们也不知道以当下的排查进度,能不能赶在孙海涛继续作案之前把他找出来。

半晌,顾菲菲使劲按了下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说:“咱们是不是换一种思维,不再纠结于区域排查的问题,而是回归咱们的强项,从心理方面定位一下孙海涛所处的范围?”

“犯罪地理我和韩老师讨论过,可是说实话我们很难从现有的三个案发现场方位,侧写出一个范围更小的排查区域。”杜英雄苦笑着接话。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顾菲菲连连摇头。

“我知道了,你是想说咱们应该去分析孙海涛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到万众街去租房子?”韩印眼前一亮,有种被顾菲菲一语惊醒的感觉。

“对,就是这个意思!”顾菲菲伸出食指指向韩印认同地说。

“万众街有什么能吸引孙海涛的啊?”康小北自问自答道,“那一片算是我们城西北地区娱乐场所比较多的地方,夜店、KTV、舞厅都有,爱玩的人住在那儿确实比较方便。”

“不会。孙海涛是恋童癖者,这种人内心总会有一种想要逃避现实和缺乏安全感的情结,除非有必要,否则他们更愿意逃离成年人的氛围,娱乐场所不会引起他们特别大的兴趣。”韩印干脆地否定说。

“会不会是万众街地带有隐藏的恋童癖圈子?”杜英雄跟着问。

“应该不会吧?”康小北迟疑地说,“从来没听说过啊!”

“难倒还是因为那个公园?孙海涛喜欢孩子,那里孩子肯定不会少吧?”顾菲菲试着提示道。

“不是公园,也许是学校!”韩印本来只是顺着顾菲菲的话扭头扫了眼投影幕布上显示出的万众街区的方位图,因为顾菲菲提到孩子,他下意识地在地图上寻找孩子较多的地方,结果瞥到学校的标志,而且有两所学校,方位显示距离很近。

“就是学校!”康小北兴奋地双手一拍道,“万众街还是城西有名的学府区,市属重点小学和中学都有,相距非常近,而且周边还有少年宫和各种学习补习班,形成了一个学习氛围浓厚的区域,那儿来来往往的该有多少孩子?!”

“不对,咱们都忽视了一个核心问题!”一直没插上话的艾小美,用双手拍着桌子说,“孙海涛不是已经丧失性功能了吗?他还有心思看那些孩子?”

“当然会有欲望。”韩印阴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像孙海涛这样的变态强奸犯,令他们欲罢不能的是心理因素,也就是说他们的心理需求要远远大于生理需求。这也是许多犯罪学家并不看好化学阉割的主要原因,反而容易让本来没有暴力倾向的性犯罪人,变得极具攻击性。”

“既然确定了学府区,那就简单多了。”康小北心情大好眉飞色舞道,转而又有些伤感,叹息着说,“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办案的感觉真好,总能碰撞出火花,可惜叶姐不在……”

韩印和顾菲菲没想到康小北会突然提到叶曦,冷不丁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便双双下意识低下头做出回避的姿态,继而感觉到有些失态,又赶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次日,康小北把人手全部调集到万众街学府区密集排查,而如预料的那样,只用了大半个上午,便有多个区域内的住户指认出孙海涛曾在附近一带活动过,甚至还有人指出他具体租住的房子。康小北亲自扮作物业工作人员试探着去敲他家的门,但敲了好一阵子都没人回应,随后他们辗转找来了房东,请他拿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于是他们看到了孙海涛……

第三节 罪该万死

孙海涛确实在房间里,只是造型有点奇特罢了!

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一进门便是方形的客厅,装修早已经过时了,天棚上吊着一圈样式老派的石膏线,中间是一盏落满灰尘的多头吊灯。周身圆滚滚的孙海涛,像一个充气橡皮人似的,赤身裸体地“悬挂”在这盏吊灯上。

他脑袋肿大,一脸乌色,双眼外突,感觉马上就要掉出来了,嘴唇肿胀外翻,犹如两根烤熟的香肠,舌尖吐在外面,躯干和四肢都有明显的膨胀,皮肤上分散着大小不一的气泡,下体血流肉烂,遭到部分切割,阴囊胀气如小皮球一般……他被一块长布条勒住脖子拴在吊灯中间的灯头架上,右臂、左臂、左腿同样被长布条分别拴在吊灯两侧的三个灯头架上,最终形成了一个昂头挺胸,右臂高举过顶,左臂略有倾斜地横向打开,左腿膝盖稍弯曲踢向半空的姿势……

形象惨烈、姿态诡异的孙海涛就这样一下子呈现在众人面前,别说没见过死人的房东了,身子像一堆烂泥似的一个劲往地上出溜,就连康小北和顾菲菲他们几个也多少有些被震慑住,怔了好一阵子没迈步,韩印也是汗毛尽竖,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须臾,众人恢复常态,展开工作。

韩印和杜英雄走进唯一的卧室,见里面被砸了个稀巴烂。单反相机、高倍望远镜、手机、笔记本电脑摔了一地,要么粉身碎骨,要么被五马分尸,各种碎料残渣崩得到处都是。床单也被撕得一绺一绺的,用来将孙海涛拴在灯头架上的长布条应该就是从这儿来的……

韩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不远处一所学校的操场映入眼帘。正是午休时间,操场上有不少学生在玩耍,一张张笑脸天真活泼,他们哪儿会想到,自己的身体曾经被一双充满色欲的双眼意淫过!

杜英雄也来到窗边,望了眼下面的学校,又回头看看一地的数码器材残渣,恨恨地骂了一句:“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客厅里,顾菲菲和艾小美围着尸体前后左右好一番观察。

“尸体现在是‘腐败巨人观’状况,应该死了三五天了。”顾菲菲眯着眼睛来回端详着尸体说,“我和韩老师那次家访,孙海涛母亲说两天前见过他,估计他就是那天从家里回来之后被杀的。”

“凶手也太奇葩了,这摆的是啥姿势?”艾小美哭笑不得。

“你看不出来?这是芭蕾舞的基本动作——鹤立式舞姿!”顾菲菲说着话摆出个与尸体一样的姿势。

“嘻嘻,我哪有您这品位!”艾小美嬉笑一句,又正色道,“这家伙原来在培训学校是教古典芭蕾的,看来凶手了解他的过去。”

“肯定的,不然干吗把他下面割成这样。”顾菲菲朝尸体下方努努嘴。

“眼睛里有不少出血点,是窒息而死的吗?”艾小美仰着头说。

“应该是。”顾菲菲四下望望,拽过一把椅子,站到上面,凑近尸体面部,“脸上瘀血情况严重,伤痕明显,被毒打过,嘴和鼻孔里也有瘀血,估计是被什么东西闷死的。”顾菲菲顿了下,带着白手套的手从尸体牙齿缝上摘下一个东西,举到眼前:“是布纤维,有可能是衣物上的。”

“房门上没有暴力闯入的迹象,顾姐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艾小美退到门边比画着说,“凶手找借口敲开门,突然把衣服什么的蒙在孙海涛头上,接着挥拳把他打倒,然后连打带捂把他弄死了?”

“这种还原有合理性,反正孙海涛被正面攻击致死是可以确定的。”顾菲菲点头说。

“这么说,女孩或者身体有缺陷的男性很难做到!”艾小美还在比画着拳头,“看来跟咱先前的案子没啥关系!”

“不一定,他现在的状况是尸体腐败肿胀,本来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还又干又瘦,稍微壮点的女孩就能制服他吧?”一直旁观两人对话的康小北,以质疑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观点,“受害人同样是男性,死后下体同样遭到切割,只可惜这次没有身上的捅刺伤,无法比对凶器。不过先前连环案件的首起案件也出现在这万众街区域,而且韩老师的犯罪侧写也指出凶手可能就住在这公园附近,所以我觉得孙海涛还是有可能与咱们先前要找的凶手产生瓜葛的。”

“我觉得有些牵强,少了罩住脑袋的标记性动作,通常我们认为连环杀手的‘签名’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顾菲菲身后传来杜英雄的声音,他和韩印不知何时也聚拢过来。

“那如果先前的受害人都是孙海涛的替代品呢?”康小北极力辩驳说,“现在面对本尊也就不需要再通过幻想来假定身份了吧?”

“不管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必是一种复仇与惩罚!”韩印淡然总结道,终止了几个人的争论。

凶手杀死孙海涛,对他的下体进行惨烈切割,并刻意把尸体摆弄成跳芭蕾舞的造型,很明显意在展示本次作案是对孙海涛多年前以芭蕾舞老师身份对幼童进行性侵犯的一个惩罚,反过来也体现出凶手很有可能来自当年性侵事件受害一方的群体中,有可能是直接受害人,也有可能是她们的亲人。

孙海涛之死似乎不难划定犯罪嫌疑人范围,但它令之前的连环杀人案处境更加错综复杂,韩印他们必须梳理清楚几个问题:孙海涛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如果不是,那孙海涛被杀与连环杀人案系同一凶手作案吗?如果是,怎么来解释这一系列作案的心理动机?

其实也不难剖析:如果当年性侵幼童案件的受害方,十几年来一直对受到的伤害耿耿于怀,就会很关注孙海涛的动向,一旦听说孙海涛获释的消息,必然会受到一定的刺激,于是出现了首起机遇性作案,接着便如康小北分析的出现代偿性作案,在累积了足够的杀人经验和勇气之后,最终完美杀死最想报复的目标孙海涛。

有合理的心理动机解释,并且孙海涛一案和先前三起案件均体现出对遭受男性侵害的一种报复,另外孙海涛一案中凶手精心设计出的标记动作也显示他并非新手,所以经过几番论证和表决,最终大家都倾向于并案调查。但为避免孤注一掷造成日后的被动局面,众人一致认为案发公园附近的排查还要继续下去,翻阅性侵旧案档案的工作也要再拾起来。

既然倾向于四起案件系同一凶手作案,那么当年孙海涛性侵犯过的受害方便是首要嫌疑群体,之所以韩印一直强调“群体”这个概念,是因为遭到侵犯的幼童不止一位。

案件档案显示:法庭最终认定的受害人有四名,她们是:梁晓婷,案发时11岁,受侵犯六次,就读古都市第三小学,家住古都市中山区东南路132号;张可儿,案发时11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第三小学,家住古都市中山区东林路98号;吴小雨,案发时10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山东路小学,家住古都市常德区山东路191号;徐静怡,案发时12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实验小学,家住古都市沙河区兴工路36号。

案件档案同时显示:该案另有一名犯罪人,叫陈威,现年44岁,与孙海涛原在同一单位,同为舞蹈培训老师。经过与监狱方面核实,陈威与孙海涛同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但因减刑因素,比孙海涛晚一个月获释,目前刚刚出狱两天,暂时与父母同住。

任务部署:韩印和顾菲菲负责梁晓婷和张可儿;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吴小雨和徐静怡;康小北除了继续负责先前的部署,还要为避免陈威遭到与孙海涛同样的报复伤害,调派人手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同时要密切留意其父母住处周边的情况,也许凶手现在已经埋伏在那里,等候作案的时机了!

第四节 复仇天使

在所有的罪案中,最令警方痛恨的,便是针对孩子的犯罪。因为大多时候,除了会给受害人的成长蒙上一层阴影之外,他们的家庭,甚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家庭,都会遭受沉重打击,轻则一辈子痛苦懊悔,重则家庭分崩离析,乃至经受不住刺激染患疾病。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中的更严酷。

经调查,案发后四个受害人家庭有三个搬离原住址,相应的三个孩子也都不在原学校就读了。只剩下一个家庭因父母是普通工人,经济能力不足,无法给孩子转换环境,这个孩子就是吴小雨。

由于住址未变,杜英雄和艾小美最先找到吴小雨的家里,真的可以说家徒四壁,相当凄惨。她的父母都已下岗,父亲现在靠开摩的载客维持家庭开销,母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只能以捡破烂换钱补贴家用。周围邻居反映,父亲早年还是比较开朗的一个人,后来因为孩子出事,性格慢慢沉闷,以至于后来酗酒成瘾,喝醉了更是经常打骂老婆,怨她当初没看好孩子。

提起吴小雨,夫妻俩都不吭声,一个暗自抹泪,一个猛劲往喉咙里灌酒。邻居大都讳莫如深,杜英雄和艾小美问过好多人,最终在一个做出租车替班司机的年轻人口中获悉内情。原来吴小雨早已经不在家里住了,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终日混在一家低档舞厅。用年轻人的话说,那里就是一个“穷鬼大乐园”,两块钱一张门票,舞客主要是外来务工人员和上了年纪的老色鬼。吴小雨陪人家跳舞,几块钱跳一支,随便亲随便摸,几十块钱就可以找个犄角旮旯让人家玩个够……

随后,在年轻人的指点下,杜英雄和艾小美果然在那家舞厅找到衣着暴露的吴小雨,不过她有很充分的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只是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杜英雄都忘不了吴小雨那张像日本艺伎一样惨白惨白的脸,加之浓浓的烟熏妆,她在霓虹闪耀流光溢彩的舞池之中,晃动着干瘪的身躯,犹如一具失去灵魂的僵尸,只能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

还有她说的话,也一直萦绕在艾小美的脑海里:“脏一次也是脏,脏一辈子也是脏,身子可以洗干净,心里的污点怎么洗净?那些鄙夷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眼光就不提了,那些同情的、关切的、悲天悯人的目光同样让人无法承受。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他们时刻都在提醒着——我是一个被弄脏的小孩!”

通过户籍迁移记录,韩印和顾菲菲联系上梁晓婷的家人,准确点说是只联系到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早在很多年前就在无休止的争吵和互相埋怨中走向终点,她父亲目前身在国外,很多年没回来过。

梁晓婷处境还算不错,自己开办了一家服装公司,雇用的职员大多是女性,少有的几个男性员工,一看着装便知道是“娘炮”。不仅如此,在感情方面她似乎也偏向于女性,也许就如她跟韩印和顾菲菲说的那样:她从来没恨过什么男人,更不会去杀死哪个男人,男人只会让她感觉到恶心!

徐静怡疯了,目前住在精神病院。

杜英雄和艾小美相继走访了她家的原住地以及后来她家人迁到的新住地,从两边的一些老街坊口中了解到:徐静怡上面还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她属于违反国家生育政策的二胎,本来也不在她父母的计划内,但还是被保留下来。为此,原来都身有公职的父母被双双开除,不过两人后来一起做小买卖做得很不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很幸福。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儿来之不易,夫妻俩非常宝贝她,包括她哥哥也事事让着妹妹,一家人把徐静怡宠上了天。可想而知,当徐静怡遭到猥亵和奸淫的案子出来之后,一家人会陷入怎样的痛苦境地。据说她母亲获悉消息的当时直接昏厥过去,送到医院被诊断出重度脑出血,从此便像半植物人似的瘫痪在床上。而徐静怡在案发次年,开始精神恍惚,逐渐地发展到精神分裂,整日不间断地哭闹、谩骂。

还要维持生计的徐静怡父亲,实在照顾不了瘫痪的老婆和疯女儿,加之还有个要上学的儿子,便举家搬到岳母家,也就是徐静怡的姥姥家里。再后来她父亲终于忍受不了没有家庭温暖和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突然消失了,有传言说他是跟一个有家室的女人私奔了,至今杳无音信。她母亲在那之后不久因并发症去世,徐静怡也被送进精神病院,剩下姥姥和哥哥相依为命,直至姥姥去世。令人感慨的是,她哥哥也于不久前因身患癌症,自杀身亡。

其实先前从档案中看到徐静怡这个名字,韩印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而当这份调查结果交到韩印手上时,他豁然发现,徐静怡的哥哥竟然就是早前侦办的系列抢劫杀人案中,曾被怀疑为夏明德同伙的那位律师徐麟,他也更能理解为什么徐麟的遗书会写得那般悲恸厌世了。的确,相比较活在自己混沌世界里的妹妹,清醒的他活得足够艰辛。

张可儿父母是最后一个联系上的,夫妻俩共同经营一家饭店,规模不算小,经济上比较富足,但他们看起来并不快乐,提起张可儿他们的脸就更加阴沉了。

“可儿一直怪我和她爸当年只一门心思赚钱,对她关心不够,孩子讲过很多次老师对她过于亲密的话,我一直没在意。”张可儿母亲眼睛里含着泪说。

“我和她妈当年还开着一家小饭店,就我们两个人,整天从早忙到黑,也没心思好好坐下来跟孩子交流,总以为孩子是在找借口不想去学跳舞,为此还打过她几次。”张可儿父亲满脸内疚,一边狠狠抽着烟,一边叹息道。

“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我们把她送到乡下她奶奶那儿上学,直到读高中才回来,可儿跟我们的关系就更疏远了!”张可儿母亲开始止不住地流眼泪。

“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本来我们想让她到饭店来,锻炼几年就让她接班,她拒绝了,说想干自己喜欢的事,便独自到社会上闯荡,后来干脆搬出去住了。”张可儿父亲说。

“那几年我们还能见到她,她差不多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再后来我看她岁数也大了,眼瞅着没几年就30了,便总想让她快点找个对象。她回家我就跟她唠叨这事,还张罗着让一些朋友给她介绍,直到把她惹恼了,和我大吵一架,又把原先我们忽视她的那些旧账翻了出来……”张可儿母亲使劲抽搭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这人脾气不好,看她跟她妈那样,一时没忍住,打了她一巴掌,结果这一巴掌打下去,她就再也没回来过,连手机号码也换了,彻底断绝了和我们的来往。”张可儿父亲眨巴两下眼睛低下头,掩饰着伤悲。

“这种情形出现多长时间了?”韩印问。

“差不多两年了。”张可儿父亲抬起头哽咽道,“你说我们这岁数,和孩子闹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都怪那挨千刀的,要不是他祸害了可儿,我们一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种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张可儿母亲咬着牙道。

……

四个受害人,只有张可儿家庭变故最小,也属她跟父母关系最差;已经疯了的徐静怡就不说了,其他两个一个对生活麻木,一个改变性取向,而张可儿性格是最脆弱和敏感的,也极容易走极端,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张可儿。

顾菲菲想到案件档案中显示张可儿和梁晓婷案发前在同一所小学读书,便试着给梁晓婷打电话,问她是否有张可儿的消息,果然从她那里得到了张可儿的手机号码,还得知张可儿目前在一家叫作“天天运动馆”的健身中心做教练。但令韩印和顾菲菲心里多少有些异样感觉的是,梁晓婷说那天在接受完他们的问话后,曾给张可儿发过一条短信,告知她孙海涛被杀的消息。韩印和顾菲菲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随后,两人给张可儿挂电话,显示手机已经关机,他们便立刻找到她供职的那家健身馆,结果前台说张可儿已经辞职一段时间了,指点他们去找老板问问,因为他们是恋人的关系。

“可儿跟我分手了,就在她辞职的当天,态度很坚决,简直莫名其妙!”老板一张口便满脸的幽怨,似乎还未从分手的痛楚中走出来,“我真是搞不懂她,该满足的我全满足了,该道歉的我也道歉了……”

“道什么歉?你们怎么了?”顾菲菲打断老板的话问。

“那个……”老板低头摸了摸前额,脸色有些难堪,少顷抬起头,讪笑着说,“你们信不信,我们交往一年多,我从未动过她?顶多就挎着她的胳膊,搂搂她的肩膀!”

“她不喜欢你,不让你碰她?”韩印问。

“当然不是,我们感情很好!”大概是韩印的问话多少有些伤到老板的自尊心,他情绪激动地辩驳说,“是我尊重她好不好!我觉得是她骨子里纯净,向往那种纯真烂漫、忠贞不渝的爱情!”

“对不起,你别急,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韩印笑笑安抚说,“还是说你要道歉的事吧。”

“噢,那是我一时情不自禁……”老板的表情又尴尬起来,“上个月我过生日,我们俩特意放假出去玩了一天,本来晚上要在外面吃饭,不过她说想亲手给我做,我们就买了些食材回来……我看她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像个贤惠的小媳妇,突然冲动起来,便冲过去搂住她亲吻,她也回应了。我们便从厨房拥吻到客厅沙发上,然后我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没拒绝,我又大着胆子去解她牛仔裤的扣子,她伸手拦了一下,我以为她只是矜持,便没收手,动作还稍微强硬了些。谁知道就像突然按到她发神经的开关一样,她用尽全身力量把我掀翻在地,红着眼睛把身边所有能摸到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到我身上,她就像鬼上身似的愣了一阵,然后哭着捡起衣服,顺手拿着她的包就跑了。”

“你哪天过的生日?她几点从你家跑出去的?”顾菲菲提着气,皱眉问道。

“上个月21日,她离开的时候天还没黑,下午五六点的样子。”老板回应说。

“她住在万众街?”韩印跟着追问。

“没,不过我住在万众街。”老板一脸诧异,“怎么了?她住哪儿跟你们要查的事有关系吗?”

“你家附近有个便民公园?”韩印再追问。

“对啊,跟我家隔着一条马路而已。”老板不明所以。

“那你知道张可儿住在哪儿吧?”顾菲菲问。

“知道啊!”老板说。

听完老板这句话,顾菲菲忍不住站起身,与韩印对视一眼,冲老板勾勾食指,催促道:“起来,带我们去张可儿家找她!立刻!马上!”

第五节 复仇王子

张可儿一身粉色睡袍,安详地躺在床上,床下一个瓷盆里装有烧过的木炭灰烬,床头桌上摆着一把带齿的瑞士军刀,刀下压着一张写有几行字的白纸。

张可儿烧炭自杀了,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道:

如果你们能找到我,想必也见过我男朋友了,在他家发生过什么,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那我讲讲后来的事吧!

在我的人生中,最亏欠的就是我男朋友,我爱他,很想把一切都交给他,可惜我做不到,他压在我身上,就如恶魔压在我身上,那些噩梦般的画面便不可抑制地浮现在我眼前!生理上的快感越大,心理上的屈辱感便越重,所以我注定做不了他的爱人。

那天傍晚,我像一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从他家跑到公园里,整个人心如死灰,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那张恶魔的脸,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出来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公园里,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孙海涛真真切切地与我擦身而过。当然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又或者他的心思都放在水池边几个玩耍的孩子身上。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从前,浑身发麻,双脚不听使唤,胃里不住地痉挛,我忍不住想要呕吐,似乎想要把住在心里的恶魔呕吐出来……我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几个小时,彷徨、畏怯、抑郁、憋闷,各种情绪包围着我,我开始害怕自己找不到出口,不论是公园的,还是我生命的。

我看到一个男人(恶魔)从我身边走过,我想也许把他除掉,就会逃离所有的束缚。我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拾起地上的石块,冲着那人的后脑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以为我会害怕,但那晚是我十几年来睡得最踏实、最放松的一晚,我出窍的灵魂似乎终于归位了。于是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感觉,由此便有了一个星期后的第二次和又一个星期后的第三次,直至杀死孙海涛这个真正的恶魔。唯一遗憾的,我知道你们已经接近我了,我没有机会再去杀死陈威……

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无关!

张可儿的遗书阐明她就是制造包括孙海涛被杀在内的四起案件的凶手,内容有一定可信度,作案时间和细节都对得上,瑞士军刀也与凶器规格相匹配,只是整个刀都被细致消过毒,联苯胺实验检测结果呈阳性,表明上面残存血迹,但无法提取DNA做比对。

有了遗书加凶器,犯罪动机也解释得很清楚,证据链完整,古都方面宣布案件告破,但韩印心里真的高兴不起来,因为实质上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出孙海涛是张可儿所杀,张可儿在遗书中提到这起案件时言辞也甚为模糊,还有她为什么要有意识地破坏凶器上的DNA呢?难道仅仅是个卫生习惯的问题吗?

韩印的情绪顾菲菲还是有所察觉的,所以吃过晚饭她特意拽着韩印来到江边,两人牵着手在夜色下漫步,顾菲菲说:“破案了,你不高兴吗?”

“破了吗?”韩印淡然一笑,反问道。

“不知道。”顾菲菲默契地笑笑,“反正具有杀死孙海涛嫌疑的人选都已经排除,只剩下死无对证的张可儿了。”

“不跟你兜圈子了。”韩印使劲呼出一口气,气恼地说,然后又反问道,“你觉得张可儿有没有可能是出于感恩有人帮他杀死孙海涛而揽下罪名,反正她笃定是死罪了?”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咱们先找的梁晓婷,然后她发短信告诉张可儿孙海涛被杀,张可儿知道咱们一定会在不久之后通过她男朋友找到她,预感到她犯的案子很可能会败露,所以干脆一人承担下罪名。”顾菲菲顺着韩印的思路,试着还原整个情形,接着问道,“如果不是她,你还有新的思路吗?”

韩印无奈摇摇头,说:“现在还没有,我想可能要重新捋一遍案件相关资料再说。”

“先不着急,稍微等等看,古都这边正在兴头上,你突然站出来说案子有问题,会让他们觉得你故意找碴儿,容易激化矛盾。”顾菲菲叮嘱说。

“我知道,那咱把先前那个系列劫杀案接过来吧,他们不是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吗?”韩印试着问,“这个案子,我有点新想法。”

“这几个晚上,我抽空看了卷宗,我说下我的想法。”顾菲菲停住步子扭头说,“案子确实挺复杂的,也很绕人。在夏明德车上搜出凶器,而且他女儿夏雪车祸事件的肇事者又与几名受害人类型相似,可以推断出一个合理的移情杀人动机,但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凶手,案子便走进死胡同。所以咱们要继续办这个案子,就有可能要跳出夏明德和夏雪这个框框,你愿意吗?”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证据,但我总是有种直觉,这案子就是与夏明德或者夏雪有关系。”韩印语气坚定地说。

“好,我不反对咱们继续顺这个方向查下去,但必须尽快找到案子当中牵涉这父女俩的因素。我觉得先前忽略了对夏雪的社会关系的调查,如果像你侧写的那样,有人因为她被富二代酒驾撞死,而迁怒于其他醉生梦死的富二代,那么除了夏雪的父亲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近的人?比如男朋友或者暗恋对象等。”顾菲菲似乎对韩印的坚持早有所料,所以也特别深思熟虑地研究过他的观点。

“跟我想的一样。”韩印故意上下打量顾菲菲,“你现在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对啊,吃定你了!”顾菲菲紧了下鼻子,俏皮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出悲剧,因为幼年遭到性侵的经历,最终一个破罐子破摔成了妓女、一个改变性取向、一个疯了、一个性压抑成为变态杀手……”韩印总是这样不解风情,气氛正好,又悲悯地提起张可儿的案子,“伤害孩子的罪过,真的是不可饶恕!”

“像是蝴蝶效应,在某一时刻孙海涛成为恋童癖者,于是四个女孩的命运便发生悲惨的转折。”顾菲菲的情绪也趋于沉重,“说句警察不该说的话,对恋童癖者进行化学阉割都太轻微了,就应该逮一个毙一个!”

次日一早,顾菲菲找到古都市局领导,提出要参与系列劫杀案的侦办工作,当即就获得批准。其实该案专案组也正一筹莫展,周智国早就懊悔自己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所以巴不得赶紧由支援小组来接手。

按照昨夜商量好的思路,韩印和顾菲菲负责走访夏雪曾就读过的高中,康小北和杜英雄去找夏明德,询问夏雪是否曾经在家里提过有人喜欢她的话题。

韩印和顾菲菲来到学校,找到当时任夏雪班主任的老师,但老师除了感慨一番之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韩印只好让老师提供几个与夏雪平时关系较好的同学的联系方式,老师便指点他们俩去本地一所大学,找与夏雪关系最好的一位同学陈怡。

韩印和顾菲菲辗转来到那所大学,找到叫陈怡的同学。陈怡介绍说:“夏雪人特别好,又漂亮又温柔,学习也棒,很多同学都愿意和她接触,要说追他的男生,那太多了!”

“有没有比较突出的追求者?”顾菲菲问。

“我跟您说,真的是大半个学校的男生都在暗恋她!”陈怡仰着头,用力想了半天,摇着头说,“我真想不出来她和哪个男生比较亲近。”

“那她拒绝那些男生有什么理由?”韩印问。

“夏雪是个心里特别有主意的女孩,她就是觉得自己还不到交朋友的年龄……”陈怡顿了顿,回忆一下说,“不过有一次我们一群女孩聊天,大家都有男朋友了,就起哄说她也应该找个白马王子什么的,她好像说什么她已经有一位保护她的王子了,大家逼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开玩笑说是她家里的公仔。”

“私下里她再没跟你提过这个所谓的王子?”顾菲菲追着“王子”的话题问。

“没有。”陈怡干脆地摇头说。

“你最后一次见夏雪是什么时候?”韩印问。

“毕业舞会那次啊!”陈怡脸上显出些忧伤,“没多久她就出车祸了!”

“毕业舞会?”顾菲菲诧异地问,“你们现在也学老外那套,都有高中毕业舞会了?”

“去年8月10日,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古都有史以来第一个高中生毕业舞会。”陈怡颇为自豪地说,“主要是我们这一届有个男生家里特别有钱,他家有一个会所可以同时容纳好几百人,我们整届的高三毕业生那天基本都去了,大家都盛装打扮,穿晚礼服、走红地毯什么的,玩得特过瘾。”

“夏雪也去了?”韩印问。

“对,她那天扎个马尾辫,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脚上穿的还是一双白球鞋,气质脱俗极了,把那些特意做过头发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的女生都秒杀了!”陈怡抿嘴笑笑,“那天很多校草争相邀请陈怡跳舞,把一些自诩校花的女生嫉妒坏了,故意找碴儿欺负夏雪,幸亏一个校外的男生帮她解围。”

“怎么会有校外的人参加舞会?”顾菲菲追问道。

“有很多啊,据说有些是主办舞会的那个男生的朋友,还有些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连主办舞会的男生都不认识,不过大家一起玩挺有意思的。”陈怡眨着眼睛说。

“哦。”顾菲菲和韩印对视一眼,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劫杀案中七个受害人的日常生活照,送到陈怡手上,“看一下这里面有没有帮陈怡解围的那个男生?”

陈怡把照片拿在手上,看到一半,便抽出一张递给顾菲菲,“就是这个男生,真人可帅了,说话也很酷。本来那几个欺负夏雪的女生家里都挺有势力的,平时在学校也是嚣张跋扈,她们几个趁跳舞的时候把夏雪撞倒好几次,夏雪说让她们看着点,她们便开始推搡夏雪,我们也不敢惹她们,只能干着急。然后这个男生就出来把夏雪拉到身边,指着那几个女生警告她们不许欺负人,让她们离夏雪远一点,然后转头就走了,反正特别有气势,那几个女生立马了。”

“看看照片里还有没有人出现在那天的舞会上?”顾菲菲指着陈怡手上剩余的照片说。

“想不起来了,那晚人实在太多了,就那帅哥印象比较深刻。”陈怡反复打量照片说,“不过我记得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