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桑落大人曾说，人间很真实（4千）

第227章 桑落大人曾说，人间很真实（4千）

转天一早，顾酒还没醒盹，便接到贺辰的电话：

“小酒？我听幽姬说，你们都在岛上，我妈这两天也住在岛上，我也上岛了，刚送我妈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什么……”

顾酒坐起身子，霎时醒了盹，再无睡意。

“难道……”

“幽姬说是不是有一种病毒？我妈……好像也生病了……”

果然……

顾酒不禁忧心忡忡，英摄口中那场生化灾难……

已经大面积爆发了么？

顾酒与即墨赶到医院时，众人都在。

一行人聚在楼道中，空气中化不开的凝重，贺辰与张若沫也来了，幽姬肩头趴着桑云，昨天桑云睡得香，顾酒与即墨并没有带着她，幽姬便将她抱走了。

也知道事态不同寻常，桑云难得安静，见了顾酒，默默便飘了过来。

走近了，顾酒才注意到，十三狼也在。

他站在高大挺拔的端木医生身后，正巧被端木挡住。

他仍旧戴着兜帽，而他的背上……

背着一个人。

一个长发女子。

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无力地散落着，她的手臂也无力地垂落在他的肩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明亮的光泽，可乍一望去，顾酒只感到扑面而来的死气沉沉，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狐狸。

十三狼背上的人……

似乎，已经不在了。

果然，只听一片死寂中，端木作为医师，冷静地宣告着那个沉痛的事实。

“她已经走了……”

十三狼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没有哭没有闹，而是静静地朝幽姬走了过去，面孔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叫人看不到神情。

淡淡开口，口吻也听不出情绪。

此时此刻，他比端木还要冷静。

“幽姬，能不能请你，送我去趟海边。我想带她去看海。”

此言一出，秦笙最先忍不住，潸然泪下。

“好。”

幽姬点了点头，牵起他隐隐颤抖的手腕，带着他以及他背上的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传送门的幽光尚未敛去，顾酒抱着狐狸淡淡道：

“烟烟，我也想去。”

如果她猜得没错，十三狼背上那个女子，就是他曾经的爱人。即墨也认出来了，那个人，似乎就是昨晚他在英摄的梦境中，看到的那个女子。

一转眼，顾酒一行人也不见了。

秦笙抹了把眼泪，走向刘宇哲。

“阿哲，咱们，要不要也去看看海？海那么大，我们也去看一看，好么？”

父亲去世以后，她也喜欢看海。

那么大的一片海，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美好的，沉痛的，愤怒的，遗憾的，最终都会化为海面上一抹磷光，消散于无痕。

谁知，刘宇哲摇了摇头。

“我想多陪陪我妈，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幽姬的游乐场，只在特殊日子开放，今天便为十三狼，破了一回例，她带着十三狼来到那片看台上，曾经一行人就是在这里，看了那场烟火表演。

十三狼轻轻将背上的女子放到看台上，温柔地替她捋顺了发丝。

女子沉睡的面容，是那样安详。

即墨化身人形，轻轻走了过去。

“她就是，你的爱人么？”

十三狼静静地坐在女子身旁，点了点头。

终于再一次，褪下了帽子。

“她叫凉宸，是个孤儿，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她才17岁，就生活在岛上，在海边替人拍照，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她的眼睛好美，她替人拍的照片都很美……”

十三狼静静地诉说着，不同于那一日讲起自己与秦桓的往事，哭得那般沉痛。

这一次，他没有哭。

他连呼吸都没有乱。

“第一次见面，她将我错认成了流浪狗，喂我吃过很多好吃的东西，后来我就赖上了她，我变成了人去找她，她也不害怕，我们说好的，等她20岁那年，我要在海边向她求婚……”

顾酒静静地站在原地，都忘记了自己恐高，忘记了自己站在透明的看台之上。

满眼，都是那悲凉而又灼目的景象。

骄阳中，十三狼的目光，是那样明亮。

“可是，那一天，她没有来，我从日出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黎明，她终究是没有来，后来我才知道，她出国了，她去参加了一个摄影大赛，她为了理想，终究还是抛弃了我……”

海风阵阵拂来，满载着他的忧伤。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再见，就是今天在医院里，我是去找端木医生的，想去问问他这场病毒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也许我有办法阻止……我听那些小护士说，有个叫凉宸的死者，就是当年那场摄影大赛的冠军得主，她已经回国了，可是至今未婚，生了病已经死在了家中，都没人知道，是她的宠物狗发现了，才跑到医院来，声嘶力竭地叫个不停，几个好心人到了她家，才知道……她已经病逝了。”

说到这，两行清泪终于划过十三狼的面庞，以及他脸上那三道伤疤。

“我多希望，那条狗是我，我多希望……我是那只陪着她的宠物狗……”

即墨淡淡又上前两步，轻轻蹲下了身子。

薄唇微启，一句疑问：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没有背叛你。或者，也许她以为，是你先背叛了她，她心灰意冷才会抛下你。”

十三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

“什么意思……”

“你忘了么，英摄会易容。”

即墨淡淡一句话，骤然冻结了海风，以及海风里弥漫的阳光。

“我也是猜测，也许，是英摄易容成了你的样子，从中作梗，才导致你们决裂。也许，英摄早就认识你，也早就认识她。”

他在英摄梦中见到的那个女子，正是这个凉宸没有错，他现在也可以断定了，女子身旁那只乖巧的“狗”，正是狼妖十三。

那是英摄的梦。

梦中却反复出现凉宸与十三的身影，这便说明了，英摄早就认识他们。

只是那时，或许他们都不认识他。

他只是偷偷地，跟着他们。

躲在角落里，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十三狼与凉宸的故事，原本也可以有个好结局。

假如，没有英摄从中作梗。

“所以，不管你有什么办法阻止这场灾难，你都要打起精神来，逝者已逝，而你，是她在这个残酷的人世间，曾经也是至今，唯一的依靠，不是么，她一定也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我与酒酒来的时候，也是偶然听到几个护士讨论，这个摄影师的家中，她卧室的墙上，贴满了某个人的照片。”

即墨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沉静的口吻，却带有一股温柔而坚韧的力量。

十三狼怔怔地望着他，泪水扑簌而下。

“我想，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你。”

被即墨提醒了似的，顾酒点了点头。

“不错，我们确实听到了……我当时还在想，也不知道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谁。”

如今看来，就是十三狼，没有错。

“所以，你要打起精神来，去问一问英摄，当年究竟还做了什么。”

即墨重复了一句，仿佛猜到了什么，比如十三狼究竟是有什么办法，阻止这场灾难，才会想要劝他，打起精神来。

顾酒不知道即墨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直到接下来十三狼一段话，才叫她幡然醒悟。

如果十三狼是凉宸曾经也是至今，唯一的依靠……

凉宸又何尝不是十三狼的依靠？

失去了所爱之人，十三狼也终于彻底地，对这个人世间失去了希望。

“曾经还在异世，我听有人说，人间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向往来到人间看一看，我向往着来到人间走一遭，所以我找到了桑落大人……”

十三狼的眸光，多了几分悠远。

“我问桑落大人，人间美不美，桑落大人并没有回答，她说，如果我真的好奇，自己来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于是我来了……人间的确很美，尤其是这座小岛，海浪环绕，四季分明，可是自从失去了凉宸，我才慢慢理解了，为什么当时桑落大人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人间不仅很美，也很残忍……”

说着，十三狼伸出手来，轻轻摊开了手掌。

微光中浮现的，是通行证。

“桑落大人身为探路者，第一个来到人间，可是，她从没有说过人间很美，她说……人间很真实。我来了，亲眼见识到了人间的真实，先是凉宸，然后是秦先生，这些生命是多么脆弱，又是多么美好，多么坚韧，我见识到了……我直到今天，才终于理解了桑落大人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来人间走这一遭，我并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还是会去找桑落大人，找她要一张通行证……”

十三狼将手掌朝即墨伸去。

他噙满了泪光的双眸里，竟溢出几许笑意。

“凉宸说过，如果有机会，她也很想去异世看一看，去我来时的地方，看一看……即墨大人，如今你来了，能不能请你……将凉宸的遗体，连同这张通行证一并焚烧了，送往异世……”

即墨眸光一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掌心，未置一言。

是顾酒上前一步，问道：

“那你呢……你不想回去了么？”

“我啊……我自然还有我的使命。”

“使命？”

这时，顾酒肩头，桑云忽然开口了：“我听说……会疗伤的妖怪，通常也会净化术，所谓净化术，是疗伤术的高阶版术法，所以，你也会净化术，对么？”

“净化术……”

顾酒呢喃着这个字眼，仿佛也明白了什么，只见转瞬之间，十三已化身为狼，腾空而起，在苍空中留下一抹气势磅礴的剪影。

那一刻，他是狼。

那一刻，再没有人会将他错认。

“十三——”

幽姬忽然喊住了他，“英摄呢，你不想亲手报仇了么？”

“她已经不在了，我就算报了仇，又能怎么样呢……南洋这片海，是这样美，这座岛，是这样美……如果我可以，我不能眼睁睁望着病毒肆虐。”

阳光中，十三狼的身影也化作一阵光。

比阳光还要灼目的光。

他嘶哑的嗓音回荡在海面上，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久久挥散不去。

只听桑云呢喃道：“原来，他早就准备牺牲自己了昂……”

“什么？”

顾酒没太反应过来，只听即墨又道：

“净化术虽强大，却极其耗神，更何况是要净化整个南洋，十三奉出了自己的元神。”

即墨话音未落，那阵强光已先消散。

顾酒见空中仿佛漂浮着光点，那般璀璨的光点，忍不住伸出手去，就在这时，掌心中落下点点清凉。

似乎是下雨了。

十三将自己化作一阵雨，洒落在整片南洋。

原来……

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牺牲自己。

凉宸的死，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半空中，还回荡着他温情的道别：

“能认识桑落大人，是我的荣幸。来到人间认识了凉宸，认识了秦先生，是我的福分。桑落大人，即墨大人，顾大人……幽姬，还有小桑云，很高兴认识你们。人间，的确很美……”

顾酒微扬起头，海风阵拂过她的面庞，吹起她一头整齐的披肩短发。那一层雨雾，更为她的轮廓平添了几分悠远。

是啊，人间的确很美。

此时此景，就是这样美。

落在脸上与掌心中的清凉，却也在提醒着她，就像曾经的桑落所说：

人间，也是这样真实。

阳光不再刺眼，天空稍稍阴了下来，即墨燃起的那团冥火，那阵天蓝色的烟雾，袅袅飘向天际，显得是那样澄明。

他按照十三狼的遗嘱，将通行证与凉宸的遗体一并焚烧了，将她送往星河，然而，那阵烟雾却萦绕在半空中。

萦绕着雨滴，不肯散去。

顾酒望着那凄美的一幕，忍不住问身旁的焚梦师：

“烟烟，你是不是也觉得，让凉宸留在这片海，与十三相伴，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焚梦师轻轻拥住她的肩膀，柔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她自己，选择留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