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再给我一世星光7

第463章 再给我一世星光7

一股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倦意，深深席卷了她。

这种无力的感觉……

真的叫人崩溃。

她索性放弃了。

她终于拾回了目光，盯着盘子中满满当当的食物，却什么胃口也没有。

直到身旁的少年夹着一块蒜蓉西蓝花——她很喜欢的炒菜，轻轻将那块绿油油的西蓝花放到她盘子中，她拾眸望了一眼身旁少年的侧脸。

略带几分清冷的侧脸线条，那明亮的眸光落在她的盘子中。

并未看她一眼。

她却感到心尖淌过阵阵暖流。

这个人，是楚梦生。

她认得，她当然认得，这是从小就生活在她家的一个孤儿。

是父母收养的孩子，换句话说，也是她的哥哥。

这么多年，一直陪伴着她。

每次她心情不好，又该住院又该吃药，甚至又该做手术的时候，都是他陪着她。

这个人，名叫楚梦生。

她早已经……

深深地将他的名字刻在了心头上。

楚梦生……

楚梦生，多好听的名字啊。

楚梦生，付清名……

他们的名字，多么般配呀。

付清名的眸底笑意微漾，这才拾起筷子，终于吃了第一口食物，正是他夹的那块西蓝花。

放进口中，顿时满足感萦绕心头。

叫她忍不住还想吃更多。

她斜对面，换作名叫边沉的少年开始愣神。

他的眸光跳过满桌的食物，掠过璀璨的灯光，那么深沉地定格在她的面孔上，她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身旁少年的身上。

他也听说了，那个少年，名叫楚梦生。

14岁的时候被付冷在孤儿院发现，被接到了付宅，名义上是阿名的哥哥，是付冷的养子，可实际上……

却不过是一颗活得心脏罢了。

付冷要的，一直都是他的心脏。

他早从爷爷口中听说了这些事，原来付冷早跟边老爷子解释过楚梦生的身份。

只说……

等十八岁那年，等楚梦生和付清名都到了十八岁，便给付清名做心脏移植手术。

她和楚梦生，会一同进手术室。

如果顺利的话，付清名可以醒来。

而楚梦生的生命，将永远定格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

不得不承认，边沉嫉妒他。

嫉妒那个名叫楚梦生的少年，为什么他就可以坐在阿名身边，为什么他就可以被阿名那样温柔地注视着。

他甚至可以日日夜夜陪伴在阿名身边，不用像他一样，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是的，他嫉妒他。

可是……

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可怜他，同情他。

一想到他只是在替阿名养着一颗健康的心脏，一想到他的生命将永远定格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他的一颗心也会不受控制地淌过一片晦涩。

这么美好的生命，这么大好的年华……

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会不会也不太公平呢？

这顿饭，边沉吃得满腹心事。

一会儿注视着斜对面的少女，一会儿打量着少女身畔的少年，不一会儿，又要望着少女另一边她的父亲。

当年，是付冷亲自到孤儿院，选中了楚梦生。

他为什么一眼就选中了他？

这背后的原因不禁叫人好奇，他忍不住在想，他当年选中他，只是为了叫他替自己的女儿养着一颗心脏，可是，随着这四年的相处……

他作为他的养子，在付宅生活了四年……

那一场手术，付冷真的，也可以无动于衷地，将他送进手术室么？

他观察着付冷，似是想从他的脸上观察到蛛丝马迹。

想看到任何能给他答案的情绪。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付冷伪装得太好。

一个叱咤风云在商界打拼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当然了……他的神情他的所思所想，怎么可能轻易被别人察觉呢？

可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付冷并不讨厌楚梦生。

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相处，仿佛付冷是真的将他看作了养子，而不仅仅是一个养着自己女儿心脏的人。

听说，付冷当年还答应了他，叫楚梦生在付宅生活的这些年，可以随便提要求，哪怕是很过分很无礼的要求，他都竭尽所能地满足他。

可是，并没有。

除了楚梦生房间的天花板上，那一扇满载着星光的天窗，楚梦生没再提过任何无礼的要求。

甚至任何要求，也没再提过。

他在付宅的日子，除了衣食无忧，跟以往在孤儿院的日子，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同样是安静得仿佛随时可以被遗忘在角落里。

或许，正是这一点叫付冷感到欣慰吧。

正因欣慰，才更想好好对他。

而边沉同样也可以断定，他自己……

也并不讨厌他。

他虽然嫉妒他。

可是，并不讨厌他。

随着手术临近，整个付宅都沉浸在一股凝重而紧张的气氛里。

那一晚，付清名收拾行李，准备去住院了，听说手术前，她要在医院里住一阵子，好提前准备那场换心手术。

那一晚，她又失眠了。

她牵着那只温顺的金毛犬，敲响了楚梦生的房门。

“咚咚咚——”

而彼时，楚梦生按照惯例，正躺在床上，眺望着漫天星光。

星星，格外地亮。

照亮他的视野，甚至刺痛他的眼角。

正在眼前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仿佛是被星光朦胧了视野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

一定是她。

明天她就要住院了，她一定睡不着。

她推门而入，迈着轻柔的步伐，踩在手工地毯上，根本发不出脚步声，反倒是那只金毛犬，迈着雀跃而轻快的步伐，一把窜到了床上。

随即轻轻趴在了少年的身边。

他并不起身。

付清名知道，每每这种时候，他总要躺在牀上数星星的。

她轻轻关上门，按照惯例坐到了沙发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倚靠着沙发背，也望着头顶漫天的星光。

“今天的星星，真亮。”

“是啊。”

她忍不住轻轻躺了下去，头对着床铺的方向。

就好像，在与他头对头。

她听闻他沉稳的呼吸声从头顶轻轻地传来，想象着他们以这样一种姿势，共同眺望着星空。

共同数着星星。

气氛是如此安详。

星光满溢的同时，仿佛倒流着细碎的轻响。

数着数着，付清名打了一个满是倦意的哈欠，忍不住轻合发沉的眼皮。

手术临近了，她的体力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刚吃过药，实在是困了。

就是这么没出息，她本打算与他促膝长谈的……

结果，就这么睡着了。

头顶的星光，裹挟着她沉稳的呼吸声，蓦然照亮了他的视野，继而照亮了他的世界。

以及他短暂的一生。

“阿名。”

他忽然轻唤她一声。

明知她睡着了，已经听不见了。

仿佛，正是因为她听不见，有些话才终于有了勇气倾吐：

“你知道么……其实很多次，很多次，我也怕得要死。”

一旁的金毛犬，轻轻趴在他的身边，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样温柔地凝视着他。

陷入沉睡的她，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可是这只金毛犬，却可以听到。

或许，也可以听懂。

“我也怕得要死，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他一贯淡漠的嗓音，隐隐多了几分仓皇之意。

金毛犬轻轻将头趴在他身边的枕头上。

“真的好害怕……好怕丢下你一个人。”

楚梦生终于翻了个身，伸出手臂，轻轻将手搭在了金毛犬的背上，仿佛是怀抱着它。

它仍旧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清晰地倒映出他满是不舍的模样。

“你已经忘了吧……对啊，你已经忘了。”

那一天晚上，不止一天晚上……

他说过，他喜欢她。

她也说过，也不止一次，说过她也喜欢他。

可是，她忘了。

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早已经忘了，他并不是她的哥哥。

他也不是付冷的养子。

他是她的爱人啊。

楚梦生轻抚着金毛犬的头，轻轻将头靠了上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眼角隐隐泛出一层泪光。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他的呼吸声多了几分急促，还不等他的情绪先失控，金毛犬先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终于，少年也忍不住了。

少年侧卧着，怀抱着一只性情温顺的金毛犬，终于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阿名，忘了真好啊……你能忘了我，太好了。”

这样，你的后半生，你崭新的一段人生……

才能幸福，快乐。

我是楚梦生，我这一生，注定要如我的名字一样……只是一场梦。

宛如，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能在梦里与你相遇……

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一晚，付清名睡得香甜，转天一觉醒来，已是躺在了自己卧室的大床上，睁眼便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她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没有丝毫愕然。

显然已将昨晚去找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是楚梦生抱她回来的。

可是，她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只金毛犬一如往常趴在她的身边，还在沉睡，她轻轻翻了个身，像是那个少年昨晚的姿势，轻轻抱着那只沉睡的金毛犬。

倦意汹涌，她忍不住又沉沉闭上了眼睛，还想再睡一觉。

然而闭上眼睛的那一霎，眼前仿佛闪烁着漫天的星光，仿佛梦中才有的星光，闪烁在她的眼前。

她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

然而眼前，只是见惯的场景。

是自己的房间，洁白的墙壁，豪华的家具，铺着手工地毯的地板，床边暗绿色的布艺沙发，沙发旁精致的小茶几，上面摆放着一枚细口花瓶，插着一只浅黄色的雏菊。

很平常的景象。

可是，她恍惚有一种错觉……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看过星空？

而且是恍若星河？

她置身漫天遍野的星光，却并不孤独，因为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在陪伴着她，仰望星空。

付清名虽觉得疲倦，可是，再没了睡意。

她坐起身子，轻唤一声门外的保姆。

“白妈？”

这个时间，她知道，白妈已经醒了，听了她的呼喊，很快就能进来。

她虽然记忆力不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可是这些平常的事情，比如吃饭睡觉，走路说话，辨认时间，这些最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往往能忘记的，都是那些很重要，是他们最不愿忘记的事情。

可就是那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偏偏就这么忘掉了……

然后，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大小姐？”

白妈听了她的呼喊，很快迎了进来。

“你醒了？”

“嗯……”

她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看来有些憔悴，并不像是睡醒了，白妈不禁满面疼惜走到床边轻轻坐下。

“看你精神不太好，再睡会儿吧，等你再睡醒，咱们就要出发去医院了。”

“嗯……”

她并没忘了，今天该动身去医院。

大概，住一个星期的院，便去进行那场换心手术，听父亲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心脏给她移植。

而对方好像也生了一场病。

不是心脏方面的病，却也是一场绝症，很罕见的绝症，没得救了，便将自己的心脏移植给她。

她觉得，这个人于她来说，就是英雄。

可是，她至今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一面。

她生命里的英雄，叫什么名字，她都不知道。

父亲只说，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那个人……

是匿名捐赠的。

她望着白妈，忍不住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白妈……咱们家，有没有什么特别适合数星星的地方啊？比如那种，到了晚上视野很好的地方？”

“嗯？”

听了这个问题，白妈的神情闪过一丝仓皇。

似是本能反应，开口便是一句：

“没有。”

付清名也觉得她的神情不太对劲，轻蹙眉头，有些狐疑地确认了一遍：

“真的么？”

“嗯，这种地方，咱们家有的话，你能不知道么？”

“可是……”

付清名眉头紧锁，“我总觉得……好像是有的，好像我前不久还看到过，那么多星星，好像铺满了天空，好像银河一样，这么壮观的景象，我是不会忘记的……可是仔细想想，却又想不起来了，唉。”

这叫付清名觉得很难过。

不该忘记的景象，偏偏就忘了。

可是，却又忘得不够彻底。

这种感觉，正是叫人抓狂。

白妈温柔地替她捋顺了侧脸的发丝，爱怜道：

“也许，是你做了一场梦吧。”

“梦？”

付清名狐疑地微微歪起头来，刚开始还能笃定地说不是梦，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可是随着深想，愈发不确定了，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有没有可能，真是一场梦呢？

付清名无力地叹了口气，终于轻轻躺了回去。

“不过，如果真的是梦，是一场美梦呢，真的好壮观的星河啊。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有梦里才有吧。”

说着，她自己宽慰了起来。

“白妈，你说这场梦，会不会意味着什么呢，这一定是一场好梦吧，一定有好兆头的对不对？”

“对，一定是好兆头。所以你的手术，一定很顺利的。”

“嗯……”

白妈意味深长地又笑了笑，为她掖好了被角。

“累了，就再睡一觉。”

“好。确实困了呢。”

说着，付清名便沉沉闭上了眼睛。

她很想再梦到那片星河。

可是这一次醒来，什么都没有。

从那以后，付清名也再没见过楚梦生。

就连这个人，也再不记得了。

一周后的换心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十二个小时的手术，她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门外的付冷熬得眼睛通红，眼球里几乎布满了血丝。

听闻医生大汗淋漓地说，手术顺利后，他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紧紧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然而神经松懈下来，心头盘踞的悲痛却再抑制不住了。

他抬起手来，似是招了招手。

他的司机兼得力属下，恭敬地迎上前来，只听他哽咽着说道：

“好好，安葬他……”

紧随着付清名的病床被推出来的，是另一张病床，只是上面的人死气沉沉的，一张白布连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依稀孤寂的轮廓，映在付冷的眸底，叫他潸然泪下。

“给他找一块，视野最好的墓地……”

郊外的墓园中，是周边最好的一片墓园，安葬其中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荣城的有钱人甚至早早前来预约，将自己死后安葬的地方早早选好了。

这座墓园之所以备受青睐，正是因为其建在半山腰上，最是清静的空地，尤其是夕阳西沉夜幕降临后，漫天星光洒落。

璀璨得宛如一颗颗灵魂闪闪发光。

从这里看星星，视野最是好。

他生前，最喜欢数星星。

付冷亲自下令，要为他找一块，数星星视野最好的墓地，将其安葬……

“是。”属下沉着地应道。

付冷摆了摆手，径自拐了个弯，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付冷走到楼道尽头，是一扇半开的窗口。

他将窗口全部敞开，初秋的夜风寒气逼人，刮得他眼角生疼。他仰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偏偏这一夜，没有星星。

手术开始前，他问过那个少年——

这么多年……

究竟有没有恨过他？

有没有哪怕是片刻，哪怕是一丝的恨意？

他当年从孤儿院一眼选中他，不过是因为他被孤立在人群之外，宛如被整个世界抛弃，排挤在外。

他选中他，不过是想要他的心脏。

因为这样的缘由，他究竟有没有恨过他。

那个少年，一贯沉着，一贯冷静，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他说一点都没有恨过。

能来付宅生活，哪怕只有短短几年的时光，也足以照亮他的一生了。

能认识阿名，是他这辈子遇到最幸运的事情。

这些话，当即拍下了付冷的热泪。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他握着少年清瘦的手，泪流不止，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却说，他的父母早已抛弃他了，他是被抛弃的孩子，如果他的心脏可以救活付冷视若掌上明珠的孩子……

这本身，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没什么好道歉的。

他需要的，并不是一句对不起。

付冷便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拼尽毕生力气，深沉奉上一句：

“谢谢……谢谢你”

是啊，他需要的，是一句谢谢你。

在付冷面前，这个少年，还是第一次那么灿烂地笑，一排洁白的牙齿，仿佛都闪着光。

“也别告诉阿名。我只希望，她未来的一生，可以活得像是星星一样明亮。”

少年被推进手术室。

连同他的笑容，他的生命一并被定格在了冷冰冰的手术台上。

付清名的病床，被推进了病房中。

他的病床，却蓦然拐了一个弯，与她渐行渐远，最终被推进一座电梯中。

冰冷的电梯门缓缓闭合，边沉躲在某个安静的角落，望着电梯里煞白的灯光一点一点隐没。

最后彻底不见时，哭得像个孩子。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楚梦生。

那个安静的，沉闷的，看起来有些冷漠的少年，就那样被推进了电梯中，静待一段沉寂，便被送进了冷冰冰的，黑黢黢的太平间。

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认识了楚梦生，边沉总是忍不住幻想一个场景。

他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睡了不知多久，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仿佛半个世纪，仿佛半生那么久，忽然醒来，却发现自己置身一片纯粹的黑暗。

纯粹而冰冷的空间中。

四四方方的，动弹不得。

他说不清，那里究竟是太平间，还是墓地里。

人死了以后……

怎么可能看得到星星呢。

那些向往郊外那片墓园的人，是有多傻，竟然幻想着，躺在墓地里……还可以看星星。

无数个不眠夜，他从噩梦中惊醒。

的确是抱着这样嘲讽的念头，重新入眠的。可是，亲眼目送着那个少年远行，就是那个名叫楚梦生的少年，叫他相信，他死后是可以看到星星的。

别人，或许看不到……

可他坚信，楚梦生一定可以看到。

所以，他不会孤独的……

他不会孤独的。

他的灵魂栖息的地方，一定是一片温暖而明亮的净土。

有漫天星光陪着他。

所以他不会孤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