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屋子里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Roman提醒我再看看，别落下什么东西。我说：“好，你们先下楼吧。”

Roman和他的同事把最后一些东西搬下楼去了，我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屋子里。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被搬空之后，竟然也让我觉得有点陌生。我掏出手机给这个不大的屋子疯狂的拍照，想记录下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后来我干脆把手机切换成了摄影模式，这样才让我觉得真的不会遗失任何一个角落。我无法洒脱的转身离开这间屋子，这感觉，就像高中离校时，告别熟悉的教室。

离校那天，我是最后离开班级教室的人。我认真的环视了那个教室每个角落，我想记住这个教室里的一切，和关于我们的一切。

教室就像一辆公交车，我们就是乘客，他把我们送到了目的地，然后默默地继续迎接下一批乘客，继续鉴证在下一批乘客身上发生的一切，关乎爱情的，关乎友情的，抑或是敌情和奸情的。阳光清澈的铺在每一张书桌上，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呼扇呼扇”的舞了起来，天边的晚霞又美成了油画，昨日的点点滴滴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的脑海中快速放映，灰褐色的影像质量不太好，只能隐约看清楚那些轻狂的少男少女们，正穿着肥大的校服，微笑着、躁动着，用青春，莽撞地写下属于他们自己的光阴。

六月初，气候格外的舒适，一出门就觉得被阳光晒的浑身发痒，恨不得让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被阳光通透的晒一下。泥土散发出的味道让我觉得周围的一切没有什么不是新鲜的，我会大口的呼着空气，似乎可以把阳光都吸入肺中，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欣欣向荣。这样的季节适合踏青，野炊，登高望远，爬上一个小山丘，做放飞梦想状，振臂高呼：“某某某，我爱你！”或者：“某某某，操你妈！”就在这样一个春光无限好的季节里，我们却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高考。这使得舒适的天气也感觉不出舒适，空气中布满了荆棘，呼吸中充满了紧张的味道，即使倚坐在凉爽的树荫下，也无法放松身心，总会有一根神经紧绷着。母亲紧盯着天气预报，父亲打电话联系人备车，每个与高考有关的人，精神都高度紧张，甚至有父母都要比考生紧张，他们精心准备了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遇到往年参与过高考的邻居叔叔阿姨，我妈总会主动的上前搭话，询问和高考有关的一切，想吸取一些经验，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这是决战，是我们作为学生最后的战役，虽然多年后觉得人生会经历很多决战，但是对于那个年龄上的我来说，高考便是一切，我的命运完全掌握在那几张考卷上。

考前的一夜，我说服自己早点睡，但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想摆弄手机，给随便一个人发一条短信。但是为了让我集中精力备战高考，我妈已经在几周前就把我的手机收缴了，此时惴惴不安的我只能依着床头，偷偷的听收音机。本来是想放松一下自己，可每当听到有人给考生送祝福的时候，我就会莫名的更加紧张，一想到明天即将出现在考场的人是自己，就一点也不觉得这些祝福有多么的温馨，反而像是在为提醒我而敲响的警钟。

不知道此时的韩絮准备的怎么样，我还是很想她，但我又觉得她用不着我想，她的一切都不需要我担心，我是多余的。心烦意乱的我把收音机关掉了，屋子里一片安静，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一翻身把自己埋进了床里，被子蒙着头，黑暗中，我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高考并没有我想象的漫长难熬，之前紧张的心情，在进入考场的那一刻，完全消失了，高考那两天，在我的记忆里并不痛苦，甚至在我的印象里，那两天的天空格外晴朗。

从考场走出来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会放声的大哭，会边哭边骂：“你大爷的！终于他妈的考完了！”然后开怀大笑，像一个重获自由的人一样，去做自己一直梦想要做的事。而事实上，我只是充满了好奇，好奇高考之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模样。

我以为有一些事情结束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让我能如此煎熬的事情，今天的我知道，任何一个痛苦的经历都不会让人就此远离痛苦，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让你更有勇气去面对下一个苦难。

上小学时的我，盼望初中，以为到了初中便可以解脱了，但没有，原来中考很吓人；于是盼望高中，以为可以撒野了，但没有，原来高考很可怕；终于高考结束了，于是盼望大学，以为上了大学就解放了，谁知道挂科也是很要命的；毕业之后以为找到一个工作就没心思了，谁知道生活的篇章才刚刚翻开。

我总幻想着山的那边是一望无垠的沧海桑田，但谁能确定，山的那边不是一望无底的万丈深渊呢？那年，除了高考和那些早上五、六点钟起床的日子，我什么都没能告别，我只是觉得踏实一些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取出闹钟里的电池。闹钟的秒针停止了走动，它的使命，结束了。我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眼，四周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我感受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那声音舒缓得像涓涓细流，流过我的指尖，四肢，发梢，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