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早晨的时候天光明盛。沣元的街道两旁种满遮天蔽日的槐树,繁茂的枝叶上湿漉漉的露珠滴答滴答滴落下来,将路面淋得湿漉漉的。鸟雀在枝头扑翅欢鸣,偶有三五成群停在路边觅食,不小心你的脚就会踩上去。
其实无论你的速度多么快,那些觅食的鸟儿总会在你的脚踩下去之前飞走,但谁又会这么残忍呢?
萧清辞想到一句诗:“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他们的速度只能慢下来,然后听见路旁灌木丛中一阵一阵扑腾的拍翅声,好比一曲有规律的五线谱。
快到学校的时候,太阳光线穿插着茂密的枝叶深深浅浅洒下来,好像细细碎碎的玻璃片,少年的侧颜上映着细碎的光线,无法拼接出他完整的轮廓,但是萧清辞却一直记得那张俊郎容颜的脸。
那些在秋天里脱掉叶子,在寒冬里默默蓄积养分的槐树,已经将碧绿的叶子覆盖满枝头,正在等待着开花,等待着在盛夏里遮天蔽日将恒一的学子护在麾下,将这栋四处散发着书香味的学校藏得严严实实,然后在某一个特殊的日子敞开怀抱,将那些眉头苦学光芒万丈的学子送向全国各地。
体育课他们跑了几圈后就自由活动,回到教室孙宇飞和萧清辞把书桌上的一大摞书搬开,然后与简小萝和宁心玩鼻子眼睛的游戏。游戏规则是几个人以鼻子为圆心,用食指指在上面,一个人喊眼睛或者耳朵,又或者更过分的会喊鼻孔舌头,其他人要用最快的速度指到那个人所喊的位置,点不中的要受罚。
受罚的方式也很过分,有可能是要你在一个陌生的男生面前妖娆的走一圈,或者在外面的操场上站着,然后在自己脸上贴一张纸上面要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班某某人做某某游戏输了”。
总之很丢人。但是在大家的威胁下谁也不愿意认输。
玩了两次宁心就放弃了,但是大家都没有为难她,她原本就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女生,玩游戏特别是过分的游戏她都不参与的。
简小萝、孙宇飞、萧清辞他们三个人玩。
陆辰锡穿着一件天蓝色外套,单手托腮,低头认真看书时额前的短刘海将他俊秀的眉毛遮住,眉眼仿佛刚上树梢头的弯月,越发显得清秀,清秀中掺杂着些英气。手中是一本天蓝色封面的书,旁边放着一盒冰淇淋,偶尔听见书页在他手指之间跳跃,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一静一动之间形成一副美妙得扣人心弦的画。
简直就是一个小王子啊!
“陆辰锡的眉毛。”简小萝喊。
“啊?”萧清辞没想到简小萝居然喊到别人身上去,也没想到……一直在那儿认认真真看书,就算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陆辰锡会突然抬起头来,更没想到……她自己的手已经触到他的眉毛。
好像每次他抬头之前,都会有意无意地眨一下眼睛,眉毛随着他眨眼睛的动作微微一跳,然后不经意间将头抬起来,然后不经意间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他就总是那么不经意地吸引着别人。
陆辰锡抿唇一笑,两个梨涡就那样挂在他脸上,尤其叫人移不开眼睛,温柔得能够捏出水来。
时间有一秒的静止,真的仅仅一秒,萧清辞的手便不着痕迹地收回来了,虽然留念那温度,思想有时候却控制不住肢体。
陆辰锡也不着痕迹地低头继续看书,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但是细心点就会发现,他的脸上挂着微浅的红色,还有微浅的笑容,因为有两不太明显的梨涡浅浅地挂在他清俊的脸上。
“陆辰锡的脸红了?”孙宇飞大大咧咧地说,“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陆辰锡抿着唇抬头瞟他一眼:“没有。”
孙宇飞还想追问,却听见门边一个让人听起来很不悦的声音响起。
“萧清辞你来办公室一下。”女班长的声音带着带着些幸灾乐祸。
萧清辞微微一怔,本以为那件事过去了。实际上这上这段时间只是在发酵,一待时机成熟,就像已经准备了好久的烟花,将在天空中无边无际爆炸开来。
几个人都看着她,萧清辞说:“放心吧!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算大事呢?除了陆辰锡,除了萧家的人,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算得上大事。
她走得轻松,却没有看见身后一双清明的眼睛渐渐呈现一层担忧,感觉雾蒙蒙的。陆辰锡紧紧地咬住嘴角,书中的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老师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看起来很优雅的女士,从头到脚的一身名牌,大概……两三万吧!萧清辞估算着。
她的神色不像她身上张扬得如明媚阳光的衣服,反而带着沉重的郁气。
透过窗户,看到俞老师给她端茶倒水,努力挤出来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那位高雅的女士正眼也没有瞧一下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重得很。
因为那位女士的原因,办公室里几位老师虽装模作样地在各种档案上写写画画,但却也在观察着周围的气氛。有一个男老师默不作声地走向窗台,却被愣在窗户边上的萧清辞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地朝那个老师点头然后走进教室。
俞老师一看见萧清辞,原本紧绷的神经更加紧起来,显得有些手脚无措。
“俞老师您找我?”萧清辞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并没有瞧那个名牌女士。
“哎清,清辞啊!”俞老师刚刚拉着萧清辞的手腕,那位女生抽风一般跳起来一把扯住清辞空出来的另外一只胳膊,“你就是萧清辞?”
若是换做一般女生,可能要被她扔出去好远,但是清辞一动不动。
萧清辞眉头微皱:“这位女士,请问您是?”
“我是张扬的舅妈。”她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富人家独特有的看不起普通人的口气。
清辞了然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女士,看您一身名牌不像是这么不稳重的人,下次……唔,高跟鞋别穿那么高,你的运气不可能永远这么好刚刚有一个人扶着你,更没有人像我这么好脾气的。”她特地看了一眼她脚上的高跟鞋。
张扬的舅妈可是气得不轻,摇晃了两下。
几个老师表面上在做自己的事情,却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可能从来没见过萧清辞这样的女生吧!大家的神色都从担忧变得……很复杂。
俞老师连忙说:“那个,张扬的舅妈,你先请坐。”
张扬的舅妈却一把将俞老师伸过去的手打开:“这就是你们恒一教出来的学生?沣元最好的高中居然交出这么不懂尊卑的学生,简直就是学校的耻辱,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还不被学校开除的。”
她怒气冲冲:“我要见你们校长。”
“学生上课带蛇进教室吓唬自己的同学居然没有老师管,这样的学校还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我要去见教育局局长。”
俞老师和办公室里面的几位老师也慌了,连忙出来安慰气得发抖的张扬舅妈。
萧清辞不想挡他们的道,给他们让开路:“俞老师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说罢,她转身就走。
几个老师张口结舌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话来。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如此坦然无辜?
“你给我站住。”几个老师思绪还没有稳定,没注意到拼命从他们劝阻的手中挣脱的张扬舅妈,更没有注意到她扑过去时萧清辞只是轻轻往旁边挪了挪,她就扑倒在地上。
除了一声哀嚎和一阵沉闷的响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萧清辞无辜地往后退一步:“提醒过你,你的运气不一定一直都好。”
嘴里流血的张扬的舅妈被老师们送去了医院。
萧清辞离开办公室后不想回教室,她顺着学校后面的小路往后山走,后山上的槐树比人高不了多少,浓密的树叶从树顶铺挂在地面,像童话世界里面的城堡。
萧清辞想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城堡更不可能有童话世界的。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成功生而有之,而有的人必须拼尽全力才能获得很少的一点点收获。
现在是上课时间,除了几个班的学生在操场上体育课外几乎没有人。
自小练功的原因,萧清辞的听觉特别敏锐。一路她总觉得有个人跟着自己,但是一直没有回头。
快到山顶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没由来的,她有些生气,也不晓得怎么就生气了。
隔着几颗槐树,陆辰锡显得有些无措,手指也无处安放:“你没事吧!”
萧清辞语气生疏道:“没事。”
他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紧紧咬住嘴唇。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可是自己永远变不成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人,他感到自己很悲哀。
萧清辞突然就心软了,她为什么要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停下来,但是转身之后呢?依旧当一个陌生人吗?
“对不起。”陆辰锡鼓足勇气看着她,自责内疚,“对不起,十年之前我不该那样做,不该说那些话……”
仿佛所有的道歉都无法弥补当时犯的错。
萧清辞震惊之余心一阵儿一阵儿地抽痛。
“你知道我?”她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颤抖,惊讶?惊喜?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的。
陆辰锡歉疚地说:“嗯。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是你。但是我没有勇气面对你。对不起。”
他低着头。
萧清辞突然咧嘴一笑:“陆辰锡你好!我叫萧清辞,我现在很喜欢这个名字。”
“萧清辞。清辞。”她声音洪亮地强调,“但是我还是那个我。不会变的我。”
她的笑容,好像是从黑云密布的天空中渐渐升起来的太阳,竟然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眼角的泪水晶莹剔透,风一吹便随风坠落而去,他的心口猛然地颤抖。
他咧嘴一笑,如春暖花开,如暖风吹过漫山遍野的鲜花和细草。
她第一天走进他的教室,仿佛一缕阳光穿透乌云照进他的心里,但是他不敢确定她就是她。他不知道如果不是他该怎么办?如果是他又该怎么办。他不敢试探,生怕吓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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