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辛夷（五）

第139章 辛夷（五）

蘙嶷似是想了一下，又轻叹一声说道“你在林中怎没个友人？”

“何意？“妫瑶泠问道。

蘙嶷指着转轮盘说道“方才最后看你在林中叫嚷半天，也没个同伴？”

狐一兮无奈的说道“并非如此……方才是我夫人……并未呼唤同伴。”

蘙嶷眉上一挑，问道“那她叫唤什么？”

“？”对啊，总不至于是悲嚎？蘙嶷这一问引得妫瑶泠同是看向狐一兮。

“夫人她……”狐一兮看了一眼妫瑶泠，最后做下了个重大决定一般，说道“夫人只是想她让那巨蟒来抓她……”

蘙嶷又是笑了起来“难不成就在那儿喊着‘来抓我啊，来抓我啊’的喊了半晌？”

妫瑶泠“……”

“也不是……”狐一兮语上微微一顿，说道“……夫人是在……叫骂，许是……为了激怒那蟒蛇……”

“叫骂？！”蘙嶷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大笑，口中说道“她还会叫骂？都说了些什么？你快说与本尊听？”

“还是别了……”狐一兮说道“只是连在下也未曾想到，夫人前世竟如此……能言善道……”

“……”若说方才这妫瑶泠对前世所遇，心中还有所酸涩，此时怕是只有羞涩了……结结巴巴道“这，这就我与狐……我夫君的前世？”

蘙嶷捧腹大笑了半晌，又摆着手说道“只是第一世，这只是初遇的一世。”说罢手上一摆又说道“咱们再看看后面的……”

“后面还有？！”妫瑶泠本想阻拦，可这转轮盘却已开启。

这一看不当紧，倒是知了个惊天的秘密……

从初遇那一世之后，妫瑶泠成了凡人，而狐一兮却在第二世成了狐狸……

这妫瑶泠成为凡人的第一世便遇上了这狐狸，只是妫瑶泠出生时便是个聋哑儿。

一日天寒地冻，还是个孩童的妫瑶泠遇上了偷食的狐一兮……许是因那前缘，不仅没有驱赶这只擅闯她家院中的野狐狸，还偷偷将食粮分与他食。

也不仅分与他这只狐狸，妫瑶泠还会救济乞讨之人。

只可惜天生是个聋儿……听不到世人对她的议论。有人说她可怜，有说她定是前世造孽今世来偿。也有说她真是造孽，小小年纪没了阿娘。她阿娘生她那日满山红叶被骤雨打落，又遇难产，声嘶力竭终于诞下了她，阿娘自己却落了个旧疾，不久便离开人世。

没几年，妫瑶泠的阿爹娶了新人，有了孩儿，她妫瑶泠就多出来了。

“她就是个克星，就是再假慈悲也注定短命。”这是她阿爹的新妻说的。

“可不就是，要我说，她就是个累赘。诶？你去笑着骂她一句，她还会给你笑呐。”这是新妻的友人说的。

“你就是个扫把星，吃家里喝家里还拿着家里的去救济旁人，简直是脑子有病！”这是新妻说的。当然说罢还不忘再骂几句更难听的。

“你看你看，她是不是笑了？骂她她都不知道！”这是新妻的友人说的。这个女人好像特别喜欢跟妫瑶泠过不去。

阿爹对她妫瑶泠虽不多说什么话，但每次外出行商回来，总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她很喜欢。

只是后来阿爹的新妻有了孩儿，对她的关注便少了些。

她更是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

倒也没关系，反正她习惯了一个人。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个狐狸朋友……

黄口之年的一日，为了给受伤的狐一兮买药，被疾行的马车撞到，昏睡在床终日不起。方才开始修道的狐一兮知道这事弃了元丹，为妫瑶泠服下，虽是使得妫瑶泠醒了数日，却因狐一兮修为太低，于事无补……

妫瑶泠入土那日，狐一兮强撑着身子，等送葬人走后，用最后一丝气力在那土堆下打了洞，与之长眠。

妫瑶泠成为凡人的第二世，正逢兵荒马乱，还是个孩提的妫瑶泠与家中人失散，后被一尼姑所救，养在庵中，终日吃斋念佛。

一日上山采药，遇上还是狐狸的狐一兮被困与深坑之中，出手相救。

虽说狐一兮因惊吓，被妫瑶泠救起后仓皇逃窜……但这脑中却记下了这人的样貌。

及笄之年，妫瑶泠的师父圆寂，安葬了师父后，她便选择下山，入世……

可，身在乱世只靠她略懂的医术虽救得了小病，却难治瘟疫，到头来自己同是染上……同年腊月，久别人世。

妫瑶泠成为凡人的第三世，刚刚修成人形的狐一兮来寻救命之人，看到妫瑶泠之时，发现这女子竟与初遇时一般模样，莫不是这女子也是个妖？

后才知，原来，她已经过了一世……

狐一兮便在暗处，悄悄地看着妫瑶泠……

碧玉年华的妫瑶泠早已长出楚楚动人的模样，又因妫瑶泠本就出身医家，加之常常救济众生，落得个好名声。

都说她是，菩萨心肠，说她普度众生，夸她人善貌美。

上门提亲之人，也是不在少数。

狐一兮终是耐不住，出现在妫瑶泠面前，又将前世今生一一说出。

妫瑶泠听得一知半解，只是面对这自称狐妖的人，却也不怕，只觉这人好生熟悉，便闲谈起来。

一来二去倒是熟悉了不少。

几乎每日亥时，狐一兮便会悄声来到妫瑶泠府中，给她将那些妖精的故事……

他讲的有趣，她听得认真……

只是纵使这狐一兮已有人形，却人妖殊途……

因他一身未退的妖气，终是损了她凡人的寿命……

可，狐一兮只觉她日渐消瘦，却不知是何缘故……

直到一日，他再来府中，不曾见她，四下寻找，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妫瑶泠已是奄奄一息……

他不知他这恩人为何会如此，只叹息为何这凡人会这般脆弱，但他想留她，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趁无人之时悄悄来到她床前，红着眼一声不响，但还是被她发现了。妫瑶泠勉强挤出个笑容，说她没事，让他不必担忧，她的父亲医术超群。

狐一兮听罢，也笑开了颜。

他知道的，她的父亲很厉害。城中很多人都这么说。

所以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她会很快好起来，他准备好了很多故事，想讲给她听……

直到第二日，他再来她的府上时，却听到处处悲鸣。

他像个木头一样，呆站在府外，起风了都不知道，下雨了都不知道……就那么呆呆的站着。他自然也不知她的死是因他而起。

他悄声得跟着她下葬队伍，眼看着她入土。

等人都走了，他又在她的墓前站了好久。

他走了，他又来。

带来她爱听的故事，和山里采的果子，她爱吃的，她生前经常吃。他知道的。

一天两天都是如此，一直如此……

墓碑上的字没了墨迹，墓碑下的土长了苔藓……

墓碑旁的花开了又谢……

墓碑前的他走了又来……

后来，偶尔一次与同伴相聊之时，狐一兮才知她死去的真相。

宛若当头一棒。

原来，是他害死了她？！

狐一兮悲痛不已，决心在妫瑶泠坟头自毁元丹……

却被来人间游玩的洛若娀拦下。洛若娀也是只狐狸，但修为比狐一兮高太多了。洛若娀问清前后事，便好生相劝，说道人有轮回，不如往后守她多世将功补过，也好过今日带罪毙命……

这洛若娀又赠狐一兮一物，说这物可助他在人海中寻得他那恩人，这才使得狐一兮断了自毁的念想……

往后妫瑶泠的每一世都会有个白衣的影子，伴她成长，在她有难之时也曾出手相助，只是不敢再与她接近……

只远远观望。

许是妫瑶泠命格实在薄弱，即使有狐一兮在其左右，还是无法活过碧玉年华……

直到他二人真正的前世……

这一世，狐一兮在寻找妫瑶泠的途中路过一处山脉，名为青要山，山中有一位山神，名为武罗。

这武罗爱上一个凡人，本就触犯天规，却还是选择与之相好。

可，就在武罗临盆之际，还是被天界发现，天法无情，滚滚天雷几近要了她的性命，幸得遇上狐一兮。

这狐一兮怎的说此时也有几百年的道行，勉强维持这武罗的性命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这武罗却要他不必救她，昏死之前只求他保住她腹中孩儿。

可狐一兮却不知该如何做……

正在此时，那林中一阵骚动，狐一兮心道不好，来者修为极高，若是天界之人，他怕是应付不来……

就在他想要搀扶武罗离开之时，一道黑影突现在他面前，那女人开口说道“放开她。”

狐一兮犹豫不决，这来者不是善茬，可这武罗又是有事相托，若弃之不顾，心中有愧。

狐一兮大着胆子说道“这人我必须救。”

那女人一听眉头微微一皱，面色舒展问道“你要救她？”

“正是。”狐一兮说道。

那女人打量狐一兮上下，手上轻轻一抬，武罗缓缓向她怀中飞去，亦是不顾狐一兮眼中惊愕，那女子淡淡的说道“你走吧，你帮不上忙。”

狐一兮眉上一皱将武罗昏死前的话一一告知，那女人盯着武罗隆起的腹部，眼神中满是悲色说道“她当真如此说？”

狐一兮坚定的点着头说道“绝非虚言。”

那女人轻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说罢那女子便架着武罗要离去。

可就在此时，狐一兮腰间传来一阵异动，狐一兮拿出追生罗盘，那罗盘不停旋转，最后指在那女人离开的方向。

狐一兮眉头一皱，猛然惊醒，赶忙追了上去。

那武罗自然不会是他的恩人，方才那女人也一定不是，那他的恩人……

狐一兮心上一惊……

是那武罗腹中的胎儿！

狐一兮再次找到那女人之时，是在一洞穴之中，那处洞穴灵气充沛，的确是个疗伤圣地。

那女人见喘着粗气追赶而来的狐一兮，眉头一皱，眼中满是悲色，道“说了，你帮不上忙，还来作甚？”

狐一兮指着武罗隆起的小腹，又指着追生罗盘说道“那孩子……是我恩人。”

那女人眼中满是疑色，又捻指一算，说了句“原来如此……”又轻叹一口气说道“只是恐怕……你救不了她了……”

“为何？”狐一兮问道。

那女人说道“她怕是撑不到孩子足月……”

狐一兮一听这话红了眼眶，这追生罗盘中术法渐消，只可追这一世了……这次便是他能追到的最后一世……本想着，这一世，无论如何都想与她说上几句，却没想到……

须臾，狐一兮红着双眸问道“可有一丝希望啊……？”

那女人叹着气说道“看天命吧。”

武罗剩下的时日中大多都在昏睡中，狐一兮与那女人亦是每日轮着为她输入灵力……

可，武罗的身子太虚了……

那日狐一兮走进洞穴之时，忽被一阵清风迷了眼睛。

心上莫名不安，赶忙跑了进去……那女人红着眼睛握着武罗的手，低声轻泣，道“为一凡人，落得如此……值得吗？”。

为一凡人，值得吗？

狐一兮心脏骤停一般，眸中失了神色……

一步步走向武罗，像个丢了魂的躯壳。

眼看着武罗渐渐消失的身躯，狐一兮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突然狐一兮眼中一闪，想到了一个方法……

二话不说，唤出真身飞身一跃，想要拦住武罗消逝的灵丝。

“你又何必执着？”那女人红着眼，看着在武罗渐渐消逝的躯体上打转的狐一兮说道。

待那灵丝消逝，狐一兮亦是累得蜷缩在那冰冷的石床上……

那女人看着眼前的白狐，眉头紧蹙，哽咽的说道“都说了……救不了了……”

只见那狐狸喘着粗气，微微挪开些身子，那女人这才看到，原来那狐狸用自己的真身保下了胎儿，只是那胎儿尚在一层薄薄的膜中……

“你这是要作甚？”那女人满脸惊愕，说道“你莫不是……你……你莫不是要将这胎儿养成灵胎？你可知，如此做，后果如何？”

狐一兮也不答话，只是看了看藏在身下的胎儿，又舔去那胎膜上的血色，身体一扭，团做一团，仔细看来才发现，那细细的灵丝柔和且不断的注入那灵胎之中……

生养灵胎本就是逆天而为，况且，这狐一兮不过是个区区几百年道行的狐妖，就算拼上这几百年的道行也未必能使这灵胎成形……

“哎……”那女人轻叹，又说道“你既这般之恩，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这一养便是近百年，除了每日定时育养这灵胎，剩下的时间，狐一兮便将这洞中收整一番，久而久之，这洞中便成了个墓穴的样子……

说是怕有一日他撑不住，她又未成形，后世会有人来扰……

那女人得空来凡间之时，狐一兮还能跑去山下凡间搜罗些小物……

也不管这灵胎听不听得到他总会讲些凡间和妖界的故事……

那日，狐一兮亦是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即将耗尽，枯竭……他抱着怀中即将成形的灵胎跃进那厚重的铜棺中，盖上了那厚重的棺盖……

将那灵胎环入怀中，自语道“这一世，你我二人怕是无缘相见了……若有来世……若能相见……”

说道这处，狐一兮突然一笑……

心上一酸，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她都不记得他……又如何相见……

语上一哽，又说道“总之……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那铜棺上满是阵法，就连狐一兮消散之时的灵丝，也无一漏出，皆被这灵胎所吸纳……

这一世正如狐一兮所说，终是未能看她到成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