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涯起火

第21章 无涯起火

阮启宸状似无意的在无涯塔上下闲逛了一番，确定无人后，又悄悄接近三层，屏息将指尖药丸捏破，扔到书架后面。半刻后，听到里面再未有纸张的翻动声，阮启宸抬脚转入。

果然，崔赐玥伏在案上，孟浔堇坐在窗前，都睡了过去。阮启宸弹指，案几上的烛台倒在地上，阮启宸收回书架后的残余的药丸，转身离去。

崔赐玥是被呛醒的。一眼看到面前燃烧的书架，惊叫着的向后退去。反应过来后，想去抢救上面的藏书，却被烫的收回了手。孟浔堇也醒了，他一边大喊，一边脱下外袍向书架上抽打。

两人正手忙脚乱时，煊影到了。两人从窗口被拎了出去，水被一桶桶拎上去，半个时辰后，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但第三层医门的很多藏书已经付之一矩，四层也受了些影响。

无涯塔内的藏书有许多是珍本，历代师宗都极重视无涯塔内藏书，按说所有藏书都该有誊抄备份，但因为量太大，每年的修缮整理都只能针对破损的珍本，所以大量的珍本也是孤本。损坏古籍孤本是要受罚的，现在这一层的书都烧毁了，这得有多大的损失，如何是好？崔赐玥真的慌了！大难临头的恐惧包围住她，四周噪杂的议论声更是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看着两人在众目睽睽这下被煊影带走，隐在黑暗的树影下的阮启宸大松了口气，只道是成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无涯塔的火惊动了煊学的许多人，他们出于各样的目的都忙碌了起来。

崔赐玥二人被送到了统理台，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长长的案几，摆着一个古香古色的大木盒。孙管事还未到，两人沉默地等待着。听说这位管事年纪不小，脾气也坏，极为严格，谁的账也不买，只按煊规办事。

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是一个中气不足异常苍老的声音，“火烧无涯塔，这倒是头一宗。”

两人转身，一个白发灰袍老人走了进来。他胡子眉毛都是白的，极长，将一脸风霜之色遮盖住一半，半藏在眉毛中的双眼发灰，却如捕食的苍鹰一般精气十足，手中是个磨得发亮的榆木拐杖，散发着同主人一样的苍老气息，那手鸡皮突骨，但分外有力。

崔赐玥和孟浔堇急忙行礼。孙管事却不答理，中气不足的声音继续着，那语调沉痛，“现在的学生啊，越来越不敬学识，连无涯塔也不能敬重爱护呀！让老夫看看……”孙管事越过二人，微微颤颤地走到长案前，打开了那个古香古色的大木盒，从里面拿出厚厚的煊规，将烛台移近，翻看起来。

“哦…，在这儿…”孙管事伸出根手指划向发黄的书页，“毁坏煊学公共藏品，应予以重罚。若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损失，逐出煊学。”孙管事合上册子，关上盒子，转过身来，“多少前人的心血啊！就这样被毁于一旦，你们背负这样的罪孽，终身不能抬头，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赐玥跪下了，“孙管事，……此事有蹊跷。”

孙管事呵呵笑了，那声音像半夜衰嚎的夜枭，嘶哑刺耳。“蹊跷，……哪个又没有蹊跷呢。有如何，没有又如何，现在煊学医门近百年的传承都丢了！你不该负责任吗？”

崔赐玥被噎地说不出话来，愧疚和恐慌完全控制了她。

门口传来脚步声，“报，已经清点完毕，无涯塔三屋医典共一千三百二十二册，抢回五百四十四册，损失七百七十八册，部了医门有部分抄本外，还有五十二册是孤本，这是书单。”侍童将一张清单放在长案上，退下了。

崔赐玥感觉自已的心跳停滞了。

孙管事一顿拐杖，室内嗡嗡的回声震耳，接着是提高了八度的嘶喊：“来人，将崔赐玥和孟浔堇押下去，每人杖责二十，关入静室，明日一早逐出煊学。”

崔赐玥失去了反应能力，一直沉默的孟浔堇却动了，他往前跪了一步，急道：“学生请求替崔小姐挨这顿打。”

崔赐玥一惊。

孙管事灰白色的眼睛看了会儿孟浔堇，点了点头。

孟浔堇又道：“谢大管事。能不能多打罚学生，让崔小姐免了逐出煊学？随便多少。”

崔赐玥说不出话来。

孙管事凝神看着孟浔堇不语，似乎在琢磨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沉默了一会儿，张口道：“来人，将崔赐玥带去静室，孟浔堇杖责四十，明日午后送两人出山。”

崔赐玥由他们带着走，自已的思想似乎被留在无涯给烧没了。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走在一条甬道中，被关在甬道尽头的石室内。后来崔赐玥回想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风起云涌，无涯之火就是起点，但那时的自己太小了，完全不会反应，只是无措和恐惧。

当甬道的最后一抹光晕消失，黑暗中的崔赐玥觉的这静室之名起的实在温和。这不是普通的静，而是死一般的寂静，静的可怕，静的让人停不了心思。

崔赐玥摸到墙壁坐了下来，觉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但头脑却装了整个世界。刚开始满脑子都是孟浔堇皮开肉绽，流血而亡的样子，接着是无涯塔起火的细枝末节，炫师引和洛师引失望的目光。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似乎传来尖厉的啸声，下意识去捕捉时却又消失了。这一次又一次的刺激着崔赐玥的神经，她觉的自己的毛孔都在感受着安静中的诡异尖啸，四周的黑暗中满了血红的眼睛，激得血液都在沸腾。

崔赐玥用手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臂，但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崔赐玥无法，用仅剩的意志取下伶心簪，向自己的神门穴打去。一击之下，所有的感觉如潮水般褪去，崔赐玥昏了过去。

崔赐玥再醒来时，有了前车之鉴，迅速盘腿坐好，努力回忆洛师引教她的规心之法，用全部注意力引导气息由心房起游走全身四百零九个穴位。规心之法真的有用，崔赐玥一时之间再未听到摄人心魂的尖啸。于是崔赐玥心无旁骛，专心运行规心。又不知过了多久，甬道内传来脚步声，静室的门开了，“崔小姐随在下出去。”

崔赐玥起身急道:“孟浔堇怎样？”

“孟公子昏死过去，被抬走了。”

崔赐玥脚下一软，悲愤让她有了一种豁出去的勇气。离开煊学又怎样，救回孟浔堇才是重要的！崔赐玥在甬道中站稳后，奔了出去，她要去找孟浔堇。崔赐玥往关缮阁狂奔，似乎有人拉了她一下，她无暇回头，只是提着一口气狂奔着。到了地方直接闯了进去，喊道：“孟浔堇呢？”

院内一学子指了指院中一间小小的耳房。崔赐玥只知道他住在关缮阁，却不知道他住在耳房中。崔赐玥正要进去，一个人皱着眉从耳房里出来了，看服饰是医门之人。崔赐玥一把拉住他，“大夫，他怎样了？”

医门宗人会轮流在及煊台守值，昨夜正是这位孙敬。孙敬抬头道：“不怎样，快死了，才多大的人，这么个打法。”

“我求求你，不管什么办法，多少银子，求你救救他！”

孙敬为难道：“他是受罚之人，能处理的都处理了。”孙敬看着小姑娘就要哭了，也有些心软，小声道：“你若能请到医门尊人帮忙才有希望。他们能入热崖谷的药王台，身上都是奇药。但是……，”孙敬看了看屋内摇了摇头。看屋内这主应该无权无势无人，哪个尊人会为了他得罪孙管事。孙敬叹了口气离开了。

崔赐玥瘫坐在屋门口哭了出来。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孙敬，可找到你了，这季的诊札快给我，大师引等着平账呢。”

又是几句之后，那人探头，却是久不见的禾焰，“怎么了？是谁在哭？”

孙敬叹口气，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禾焰这才知道昨夜烧了无涯塔的居然是那个大眼睛的崔赐玥。禾焰想了想，抬步进了关缮阁。

崔赐玥已经进了耳房，一边摇着孟浔堇，一边没头没脑地说着什么，希望他能醒过来。

孟浔堇一动不动的趴着，背上刚换过的纱布又殷出血来。崔赐玥的手上额上全都沾上了血，这颜色果然是世界上最悲哀的颜色，她绝望地坐在孟浔堇旁边，绝望地忙活着。

站在门口的禾焰突然有些动容。煊学并不是个常能看到真情的地方，这里常流血流泪，但大都是为自己而流的。两个身份最低年纪最小的孩子却在为彼此流着泪流着血。

禾焰上前拍了拍崔赐玥，柔声道：“别哭了，别把他哭没救了。”

崔赐玥扬起脸，一双眸子闪动着光，“你说……有救”，崔赐玥突然认了出来，半年前就是他给自己治的脚，他是尊人。崔赐玥一下子跳了起来，紧张抓住禾焰的手，似乎怕他跑了，“治……，求你……给他……求，让我做什么都行！”

最后一句话让禾焰的心一动，他轻轻叹道：“不可轻易说这种话，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