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度抗诏

2个月前 作者: 苍海荒岛
第一章 再度抗诏

班府众妇都吓坏了,刘中礼专门来函,必是班超出了变故。

邓尧先赏了小厮令其归去,展开帛书一看,果然见上面写着,“仲升抗不归,已重返疏勒。皇上夜来暴怒,孟坚嘱吾转告老夫人,‘无视风雨,饮食自安。最迟一月,仲升必有报安信来!’这段时间,勿要走动,静待风雨过去!”

邓尧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将缣书叠好藏匿进长袖中。

可众人都望着她呢,她只好又将缣书取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她的不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众人的不安。师母夜玉问道,“公主信中何事?”

“阿母、师母……”邓尧斟酌着言辞,“两位大人不要着急,公主嘱吾……转告两位大人,西域定能转危为安,最迟一月,仲升必有报安信来!”

雁旋松了一口气,伸手“啪”地一声,便在邓尧身上来了一掌,“吓死吾了,吾以为出了急事。公主也多事,这道理谁不懂啊……不对……”说了一半,她圆睁双目,将缣书抢来一看,顿时腿一软,便要倒下去的样子。

“夫人……”金杏、小宛等赶紧将其扶住。

“汝二人究竟搞什么鬼?”夜玉不满地叱道。

邓尧只好强作笑颜,面向老夫人禀报道,“阿母、师母,千万不要着急啊,吾全说罢,仲升抗诏不归,夜间皇上雷霆大怒。孟孙叔嘱咐,‘无视风雨,饮食自安。最迟一月,仲升必有报安信来!’”

她言毕,府上众人花容失色,小宛、芙蓉已经嘤嘤饮泣。西域形势越来越坏,都护与已校尉及数千汉军已殉国,皇上撤回使团的诏令下发后,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班超抗诏不归的坏消息!

远征将领抗诏不遵,即便事办好了,皇帝也可能追责令其下狱死,事办坏了更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非同小可。但自前汉以来,严刑峻法的大汉朝廷惟有对西域汉军、使西域的汉使节网开一面,抗诏、甚至矫诏者众,只要最后于国有利,一般不会受罚,相反反多被重赏。

可毕竟是抗诏啊,堂上死一般的寂静,姊姊班平、侍婢小宛、绿荷、慕容越等人已经愁云惨雾,花容失色,一个个嘤嘤啜泣出声。班昭叱道,“‘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二兄敢抗诏不归,定然是南道各国能守。既然能为大汉守住南道各国,皇上届时定不会怪罪,汝众人便不准再哭丧!”

老夫人闻言,也叹一口气道,“昭儿所言有理。便按孟孙话办,关上府门,勿擅走动。无视风雨,饮食自安!”

下西洛的商户和街坊惊讶地发现,辉煌的班府门楼下大门隆隆关上,只有两侧的小门偶尔有人进出忙碌。自窦固第一次北征后开始,班府门前便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可自关闭府门、闭门谢客起,已经成为雒阳城繁华商圈的下西洛仿佛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班超抗诏不遵,朝廷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太傅赵熹与三公、大鸿胪窦固、御史中丞薛池、司隶校尉华松等一众重臣都缄口不言。第五伦、马防、马武、杨终、孙喆等数十位文武大臣和国内数名郡国太守、国相,都纷纷参班超抗诏不归之罪。年轻的皇帝刘炟恼怒地再度下诏,都亭驿派出快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急驰凉州与西域,再次勒令班超迅速归国!

已经进入冬季,北风渐冷,京城雒阳乌云压城,山雨欲来。此时的班府已成瞩目的文武世族,京城瞩目,一场急风骤雨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但班府闭门谢客了,已将荣辱纷扰远远地关在门外!

……

汉章帝建初一年(公元76年)阴历十一月,无屠置啬夫发泰派出两路驿吏,于傍晚时分,将敦煌郡太守赵统驰送来的皇帝诏书送到疏勒国盘橐城。

此时的汉使府内,班超、淳于蓟正与中军众将已经堂议整整一天。他们在丹蝶苑正堂上围着大沙盘,紧张筹划重整疏勒国各州城防,防范北道诸国再度南犯。赤河城、北岭城遭遇浩劫,满目疮痍。

驿吏到来,胡焰剥开泥封,从锦匣内取出宫缣呈给班超。班超只看了一眼,便递与淳于蓟和众将传阅。

“北道已陷,虏势嚣张。使团违令西进,孤悬葱岭,朕心区区难安。今国中大旱,春荒将至,国家不能两面开战。着令使节接诏后,迅速东归敦煌,勿得迟误!”

这份诏书分明是皇上亲自口授,言词严厉中带着关爱、忧虑和恳切,同时也留余地,强调必须归国,这令班超不得不重视。众将都震惊地看着班超,蒙榆回身端起案上耳杯,咕咚一口饮尽其中酒,又咚地掷回案上,瓮声瓮气地怒道,“归国归国,归个鸟!”

诏书又传回班超手中,他手扶沙盘边框,目光盯着沙盘上的龟兹国,陷入沉思。

权鱼、寒菸、黎阳闻朝廷又有诏来,都紧张地进入中军大堂。夫人纪蒿跟着急匆匆走到他身边,脸上神色紧张,却努力柔声道,“大使,斥侯禀报,木都再入延城!”

“什么时间?”

“十月末!木都传呼衍王令,限呼衍獗年底前夺疏勒国!”

木都是北匈奴南呼衍部幕师、万骑长,是呼衍王主要幕僚,此人赶赴龟兹国王治延城,意味着刚遭受破坏的疏勒国又一场大战已经不远,厅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班超震惊地看着面带焦虑的纪蒿,此时他已顾不上再思考如何回应朝廷,便默默地将诏书交给侍婢忆春收起,束之高阁。

班超迅速调整部署,急调尉迟千的鹫雕营穿越大沙漠东进,进入于阗国鹫巢要塞(注:麻扎塔格山古戊堡,故址在今墨玉县喀瓦克乡红白山顶)驻守。又令吴英、锦娘率昆仑屯驻守疏勒国赤河城,命黎阳率汉使营屯无屠国的无屠城(注:即今叶盖提县),于阗国、疏勒国各营兵则抓紧整训,准备大战!

“大使,皇上诏书,末将该如何回?”胡焰忧虑地问。

班超回到自己案后坐下,沉吟半晌无语。夫人纪蒿也走了过来,当着众将便坐在他身边,小鸟依人一般。夫人可是堂堂的商尉,位高权重,又母仪西域,这是极其少见的一幕。众将也都神色凝重地回自己案后坐下,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光线已经暗淡,亿春带着众婢女一一点上灯,并将火盆内炭火挑旺后,便又静静地退到一边。

良久,梁宝麟打破寂静,“大使,末将以为应再上疏,禀明不归理由……”

田虑、华涂和梁宝麟三位领军军侯,可都是正宗的汉军军侯、食俸六百石的在册将领,二次抗诏,非同小可。他们虽然不是主将,但使团连理由都不说清,便强行抗诏,他们的军中前程自然也会就此了结。

“哼!”淳于蓟咬牙怒哼一声。

蒙榆豹眼怒视着梁宝麟,高声呛道,“鸟!理由?理他个鸟,将在外,无法回便不回!”

在淳于蓟和蒙榆的淫威面前,三位领军军侯虽未争辩,但并没服气。权鱼、胡焰、肖初月、周令几将,自然是支持抗诏不归,室内气氛一时充满了火药味。

淳于蓟知道班超做出这一决断需要承担的压力,毕竟身为军司马,汉廷从来畅所欲言,公然抗诏,朝内言官们不会饶过班超。倘若圣上恼怒,整个班氏一族或都会有血光之灾,万劫不复!

但淳于蓟不能允许班超在压力面前动摇,他可是由戴罪之身受赦为庶人,班超一旦归国,他淳于蓟充其量也就在河西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军侯。因此,他冷若冰霜地对胡焰道,“传令众刑卒,勿再议归否。当追随司马,披肝沥胆,为国尽忠!”

胡焰看一眼班超,又看一眼三位军侯,并未出声领命。

夫人纪蒿轻轻地抱着他的右胳膊,未置一言却似有千言万语。耳听着淳于蓟和蒙榆的话,班超心里无奈苦笑。麾下尽是刑卒,淳于蓟、蒙榆和三位军侯心思,他十分清楚。

于是,他看着众将道,“自于阗国重返疏勒国,已然抗诏。此时归与不归,抗诏之罪俱已在案。吾为使节,咎在吾一人,与众将无关。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能得从军报国,乃吾辈运气也。玉龙(注:梁宝麟字玉龙)所言有理,超已决意不归,但将上疏陈述理由,力求圣上恩准。众将如有愿东行者,正好可以将西域军情,详报圣上!”

其实,包括三位军侯在内,众将虽然战战兢兢,但没人愿意放弃疏勒国,东归敦煌。

班超写好奏章和给敦煌太守赵统的专函,胡焰将其一一打上泥封,盖上使节关防,却无一将领愿意东行。于是,胡焰只得令鄯善国译官丘庶专门派出可靠信使,急驰敦煌郡。班超在给赵统的函中,将汉使团回师疏勒国并已经重新夺取疏勒国的消息通报敦煌郡太守赵统,并再一次详述了使团不能遵帝令归国的理由。

待丘庶走出葱岭堂,班超对胡焰道,“派出密使,速通报林曾、尉迟广德、佗广伽、霜刺、歙渠,令各国、各部、各城,预防最严峻局面到来!”

……

建初一年(公元76年)阴历十一月初,汉都雒阳北宫。

刘炟下诏令汉军从西域全线撤军后,迅速对河西汉军进行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调整布局,以断绝河西各郡对西域汉军可能的帮助。年前汉孝武大帝时代起,西域汉使和汉军素有抗诏传统,他不得不预有防备,从而逼迫班超使团不得不尽快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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