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逃过一劫

2个月前 作者: 苍海荒岛
第十二章 逃过一劫

阴历六月份是太后最感伤的一个月,她的心情一如晦涩阴沉的天宇一般。

她赠以缯钱,好心将先皇时的宫人、采女尽出宫嫁为人妇,可诸女多与太后亲近,哀哀啼泣不忍离去,令太后心碎。她以太后之尊不得不一一戏说,并答应众女可随时回永安宫看她,这才一一劝出宫人。惟夕照、秦娥留意已决,愿到显节陵为先帝守陵。太后没法,知二人与自己心最贴近,便允其留下,并分别以二人为长乐少府和长乐太仆。

马严是长乐卫尉,太后心情黯淡,与众宫人殷殷难舍他尽看在眼中,便只得隐忍着一直未言。

等永安宫终于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渐渐平静下来,马严见太后心情稍好,便上了密折,强烈建议允皇帝封赏外戚,“今窦氏为国之柱石,朝中尽知窦氏而不知马氏久矣。皇帝年幼温厚,大政无不仰赖窦固,倘他日窦氏后人复犯狼性,于大汉、于马氏或成滔天危难……”

这不不啻一声炸雷,更似在太后伤口上再洒了把盐!

先帝尸骨未寒,马氏便要挑起世族纷争,而当先发难的竟然是先帝极为倚重的马严。儿子刘炟一直要给马氏封侯,母子俩为此事较劲就差伤了母子情分,现在身为大舅马严又突然改弦更张支持封赏外戚,奏章中矛头直指窦氏。真是人心不古,难以预测,这让太后震惊之余不免又伤心欲绝!

太后经过长思,还是想说服兄长。毕竟以马严之尊带头发难,朝廷将难免酿成一场针对窦氏的暴风骤雨。

七月八日是节气小暑,天上雷声隆隆,雨暂停了,却刮着大风。以请兄长进宫过节为名,命马严顶风进入永安宫。但马严其志已决,兄妹俩由说理变成了争吵,最后演变成了火药味甚浓的激辩,不可收拾!

太后也有点气急败坏,怒而斥责道,“自安丰侯助吾朝中兴起,窦氏一心谋国,屡为国家出征,有大功于社稷!先帝以汝为国士,可汝却谋马氏一隅而废先帝千秋大业,何邪?!皇帝年幼,如教坏皇帝,汝便为大汉罪人!如害窦氏性命,汝便为先皇罪臣,便为吾大汉千古罪人……”

太后连说罪人、罪臣,声色俱厉,可马严并不服气,兄妹二人已经撕破情面,再难说到一起。见已得罪太后,马严最后破釜沉舟,冒死跪下,将头上进贤冠摘下平放身侧,然后深叩于地,摆出了一付死谏架势!

口中则直陈道,“太后,窦氏谙边务,世代镇边护国固然不假。然大鸿胪窦固大人身为朝廷柱石并窦氏二代之主,却驭下不严,放纵娇宠,致使安丰后人心怀异念,窦宪兄弟少年阴鸷,蛇蝎心性,雒阳吏民无不畏如猛虎。太后啊,严甘冒一死也得把话说清,窦氏狼族啊,他日倘若得志,必成朝廷大害,马氏亦必大祸不远哪……”

“汝住嘴!”太后果然勃然大怒!

“哼,说不过便学汲黯①死谏,是否还要学董少平②触柱求亡?!啊?!够了!”眼前的一幕,令太后气得浑身哆嗦,将手中便面“啪”地一声拍到御案上,腾地从坐床上立起,连讥带斥,厉声打断她的兄长。

案右角摆放毛笔的脂玉观被碰落,在“哗啦”声中跌落毯上,长乐少府夕照赶紧与宫人一起悄声收拾。

恰在此时,殿外雷声轰隆隆炸响,马严心惊肉跳,跪在地上颤抖不已。他的三妹性格虽烈,可从小到大,却从未对他这个兄长大声说过话。他真担心她一怒之下,将他下了掖庭诏狱治罪!

太后手指着堂中跪于地上的马严继续斥责道,“汲黯死谏为国,董大人胸怀天下,皆为万世楷模。汝死谏为何?除了欲陷吾于不义,于国有何利?啊?!”

顿了一下她又斥道,“与大汉千秋大业比,马氏不过小小世族尔,何足挂齿哉?既为贵戚,便当为国分忧,可汝身为重臣,心中仅有马氏而无天下,此岂是社稷之臣之所为哉?汲黯、董少平耿直为公,便二臣再世,又岂能容汝哉?!罢了罢了,退下罢,吾不想再听汝言。自今日起,外放州郡,无吾令不得返京!”

这场兄妹之间的激烈争吵,终闹得不欢而散。马严虽未被治罪,但还是被太后逐出永安宫!

当天晚上,太后即令刘炟外放马严。堂兄妹二人情同手足此时已彻底闹翻,夹在其间的刘炟两头受气,只好将马严外放为陈留太守。

陈留郡属于兖州刺史部,在马严的去向上刘炟显然是动了大心事。太后正在气头上,太近了太后不答应,太远了对不起舅舅,于是汉宣帝刘病已当年的发韧之地陈留郡便成为首选之地。既出了京畿地盘,再难左右朝政,又紧临河南尹,离京城并不遥远。

马严被逐出永安宫后,太后暴怒之时,便令秦鹅、夕照当庭烧了马严这封密折。母后和舅舅间的这场争吵缘由,刘炟了然于心。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闷闷不乐。先皇与母后的话他牢记在心也不能不听,可舅舅马严是他最尊重的人,舅舅的话虽然偏颇偏激,他又怎么可能一点不听进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窦固在朝中根深蒂固,马严此折很快传出了风声。消息传到窦府的当天,窦老夫人便病倒了,从此再未从病榻上起来!

其实,马严的这次出手远比窦氏此时听到的、感觉到的还要严厉,他在给马太后上了密折并被太后赶出长乐宫后,并未就此罢休。在关系马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上,马严丝毫未手软,他孤注一掷,下决心欲将窦氏赶出京城,甚至置窦氏于死地。

赴陈留太守任上离京之前,他破釜沉舟,秘密给刘炟上了一折,并在深夜悄然进入北宫章德殿,当面向外甥刘炟进言欲严厉处置窦氏。

他直抒心臆,令刘炟吃惊,“昔显亲侯固,误言先帝,兵出西域,置宜禾都尉,屯田伊吾,然历经数载,靡费无数,一无所成,民受其苦,朝野怨声载道。窦氏虎狼之辈,窦勋父子受诛后,窦氏子孙狂妄自矜,心怀怨怼,故其家不宜亲近京师!”

但是,令马严失望的是,外甥刘炟听了他这个大舅舅的话第一次并未出声附和,只是令内侍郑众将此折秘藏了起来。这令马严失望至极,欲哭无泪!

接下来十数日内,国中七个州、五个郡、十一个县的主官齐上奏章,齐参窦固枉费国家、窦氏后人不遵法度之罪,一时间朝野风起云涌,遍堂上弹颏声四起。但刘炟阅后,都批了一个字,“寝!”近侍刘喜、郑众便将奏章一一封存,束之高阁!

正因为太后、新皇刘炟都保窦氏,并采取了冷处理,这场风波骤然而起如疾风暴雨,又悄然而没很快便风平浪静!窦氏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甚至与走进地狱仅仅一步之遥!

这场雨季发生的围剿窦氏的剧烈风暴,其烽起便是因窦氏姊妹花入宫而起。现在窦氏与梁氏两对姊妹花已经进宫,便在永安宫侍奉太后,现在朝野所有善良的人们都在替她们的命运担忧。

闺女是阿母身上掉下来的肉,沘阳公主刘小翰更是如临末日。这此年来,她为重振窦氏,倾心培育二个女儿,呕心沥血要将两个小女送进宫。汉宫深似海,她现在是后悔死了,她这是将闺女送入虎口啊。这才刚进宫,便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后面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幺蛾子呢。

她形容枯蒿、披头散发地找姑姑长公主刘中礼想辙,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刘中礼怒斥道,“拚命送女进宫是汝,哭哭啼啼的也是汝,自古庸人烦恼多!众官群起难窦氏不假,汝以为妤儿、洇儿便不进宫,窦氏便能躲过此难么?幼稚!尽人事,听天命,足也!”

刘小翰被姑姑骂得灰头土脸的,她闷闷不乐地进入窦老夫人的寝室侍候病榻上一直迷离不醒的老人,坐在病榻边前后想了一遍,便慢慢品出味儿来了!

早在二个月前的五月份,宫内便传出话儿来,说掖庭即将派相工至雒阳内外各大世族考相秀女。沘阳公主刘小翰专门到白马寺悄悄求了一签,或许是天助窦氏,竟然是上上大吉。签上分明写着的是,“如露如电,似梦似幻。母仪天下,命犯桃花!”

刘小翰大喜,回来便将喜讯告诉长公主刘中礼。

当然她只说了“母仪天下”四字,至于“命犯桃花”一说她自然不敢说出。好也罢坏也罢,女人似水似雾又似花,是女人一生谁不犯几次桃花?永年五年,她自己贵为公主,如不是紧要关头咬牙守住了贞节,还不是差点主动失身一身汗臭味的土包子班家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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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汲黯是西汉名臣,汉景帝时任太子洗马,汉武帝时期历任谒者、东海太守、汉廷主爵都尉、淮阳太守等职,位列九卿。汲黯为人耿直,好直谏廷诤,《史记?汲郑列传》记载,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汉武帝刘彻誉其为“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注②:董少平即董宣,少平是字。建武年间为雒阳令时,时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董宣斩之。光武逼其给湖阳叩头道歉,董宣宁触柱死而绝不道歉,两个太监按不下他的头颅,被称为强项令,后光武赏钱三十万,以示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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