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七岁在邙山入道，从破窍引灵，到筑基神通，仅仅只用了六年功夫。虽老夫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加鬼才，可并未得意忘形，这期间不忘钻研数术、精习阵道。于三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当中造就【幽浪逐月阵】力抗游族大巫而成名天下。
其时，吾正值而立之年，天下****初平，南北分治大定，老夫自知学识有限而道途无穷，生命有涯吾亦有终，便出道闭关抛却红尘，专心搜罗异兽。
须知道人固有天地灵长之说，却难与天地同寿。而那些野蛮未开化的禽兽，不仅身体强悍，命也百倍于人。因此，老夫闭关之前涉足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也寻遍。哼，功夫不负有心人……”
董方为颇有些茫然的坐在白鹤身上，目光虽是在盯着老头那两张不停开合的唇瓣，但实际却是有些走神。
白鹤还是那只白鹤，长腿、雪颈、红冠、蓝眼，清秀当中带着一种淑女气质，那皎洁的羽毛与眼神，会给人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董方为就感觉自己不配坐在上面，它身上的绒毛十分柔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坐在上面，若不是因为被风吹着，只怕要睡上一觉，才道一声舒服。
“呜哇哇哇咿呀啦……”
风灌进了老头的嘴巴，让他的话说出来时，有些变声，老头不知道在自言自语，还是有意把那些话说给董方为听，可惜董方为心不在焉，此刻根本就没有倾听的欲。望。
等老头又提及那些不同种类的异兽在他手中如何被灌下药物自相残杀，好挑出精品之后，董方为终于打算扫了他的兴致，倒不是因为老头说的那些东西不新鲜没有趣味不能吸引他的注意，而是风朝后吹，老头嘴里的唾沫腥子都飘到了他的脸上，那味道仿佛放置了许久的泡菜，委实有些恶心。
“你是打算……”不想才开口，董方为就自觉虚弱无比，吐气都不均匀，再一动，手脚俱软，被那疾风一吹，竟然摇摇欲坠。
他后半截话吞了回去，面色苍白的道：“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说着话，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那被啃咬的伤痕十分明显，想到老头把自己豢养的那些异兽放出来喝血吃肉的场景，他心中就是一紧。
老头瞪了董方为一眼：“你这白眼狼，忘记当时怎么啦？”
董方为吃他这一吓，缩了缩脖子，仔细回想起来，只记得当时黑色雾气侵袭，全身仿佛笼罩在寒冰当中，失去意识之前，他识海中甚至都被那些无名的阴气覆盖，危在旦夕。
“那到底是什么？”董方为心有余悸的问道。
“得道的阴魂。”老头淡淡说道。
“很厉害吗？”话一出口，董方为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傻，要是不厉害，又怎么能在那电光火石间就乱人神智，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呢？
老头轻笑了起来：“当然厉害了，老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阴秽的东西赶走，为了救你一命，更是将珍存的宝丹灵药拿了出来，功力也退步不少。”
董方为根本没注意到老头那红光满面的神色，还以为他是被风吹的，此际又是情绪上脸，当下闷闷不乐起来：“这么说，你又救了我一命？”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之色，面上却是故作高人风范的点了点头：“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得道多年，岂会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
等眼角瞥见董方为一张苦瓜脸时，他登时奇怪起来：“看你很不乐意的样子，难道是嫌老夫多手了？”
董方为苦笑了一声，心道若是自己无声无息的死了倒也算是解脱，眼下又欠了人情，照着这老头那怪异性子，自己不做牛做马一阵子，只怕他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这世间的事情，当真教人难以处理，话说硬了，老头定然会以为自己忘恩负义，不知好歹。若说软了，同之前的态度天壤之别，未免缺了骨气。
师傅教育的话犹言在耳，董方为一阵思量，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老头子后，对于生与死的理解与抉择。
大抵也想通透了，什么志向高远，什么人上之人，都没有眼下捡回一条命重要，他面色诚恳的道：“我绝没有责怪前辈的意思，前辈高义，晚辈岂能不知好歹？”
“呵呵。”老头捻着下颌胡须，赞赏的看着他，“你小子倒也识时务。”
董方为在心头暗自道，能不识时务吗？他又看了眼手腕上的伤口，猛地想到了什么，目光看向了老人的耳后。
老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头来笑道：“看来你发现了？”
“应该是前辈慧眼识珠才对！”董方为惊讶于自己语气的平淡，居然能做到面淡心静，不急不躁。
“你这是恭维还是讽刺？”
“实话而已。”
“你放心。”老头突然道：“老夫不会杀你。”
“留着我，肯定比杀了我，用处要大些。”董方为自然知道其中的理由，把他当成血食，无论是培养豢兽，还是锻炼自身，都是上上之选。
“你觉悟很高啊！”老头笑眯眯起来，“可惜有些想当然，老夫自己就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能上天摘星，能下海擒龙，尽管依着你的天赋能更上层楼，但那对于老夫来说，并没有太强的成就感。你忘记老夫曾经说过的话么？”
董方为猜也猜到大概是些天下无敌，英雄寂寞的话，他眉头一皱：“你又打了什么算盘？”
“你这小子如果不是长得这么丑，老夫还真有兴趣收你做了徒弟！”老头很直接的道，“你那天赋别人或许束手无策，但如今能遇到贵人，却也算是你的造化。”
董方为一额头的汗，神色也阴沉了下来。
二人一路无话，待白鹤翅膀停了扇动，落到一处山崖上后，老头猛地转头过来：“老夫知你是青叶门弟子，但你那门派于你有诸多不利，老夫这几百年来，一心只用在操纵豢兽之上，却是没有一徒弟跟随，你若是愿意，不如就投到老夫门下，叫一声师傅？”
董方为完全意料不到，面上惊讶无比，好一阵消化，见老头一改之前那漫不经心态度，变得严肃认真，心头咯噔一跳。
叫一声师傅，有了师徒关系，那就目前来讲安全会有保障，从长远来看，也不见得有危险。可一旦投入其门，那势必与原来门派分离，这……
董方为绝没有二师兄杜玉书那样的秉性，能为一言之愤，而去破了别家洞府。当时见高人要收师兄为徒，他恨不能收的是自己，可在四凶九禽阵当中，面对羽衣门秋贞的蛊惑，他又是如何守着定心，寸步不让的呢？
董方为自己也有些疑惑，明明有些东西只需弯一弯腰，便唾手可得，但他却没有弯下腰的准备，他害怕，弯下腰的动作会成为习惯，以后戒不掉！
可当那种诱惑时时在周围勾引着，每次都在这样的绝境当中，给人一线生机，让人看到瞩目的曙光，那真会教人心潮澎湃，生出想入非非的念头来呢！
可惜董方为感念师傅这十几年的辛勤照料，那是根深蒂固，时刻谨记着功夫可以不高，但做人当得有品，否则他真有可能由着心声，答应下来。
老头见董方为石头一样的沉默，干枯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眉头上挑，仍旧明亮的眸子带出了些许赞赏，深意的道：“好小子，你通过老夫的考验了。”
“考验？”董方为脸色猛地红了起来，给人一种生的希望，居然是考验，难道弱者就是这样被强者戏弄的？
但仅仅一个念头闪过，下一刻，就是另外一种新生的喜悦油然而生，老头终究还是放了他一马，他还能继续活下去。
“感情用事，真是愚蠢！”武侯的话蓦然在两人间响起。
“你说老夫的决定很愚蠢？”老头面无表情的道，“你个快要死了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嘲弄老夫？”
“有这样的药人，助你境界更上一层，简直易如反掌，偏还指望让人心甘情愿的做你徒弟，你到底是心慈手软下不得手，还是老来糊涂了？”
“闭嘴！”老者很生气，面上闪过一道厉色，“老夫若想精进，花些时间便可，可大道无穷，便是穷极一生，只怕触及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所以你害怕了？”
“人岂能没有畏惧？”老者义正言辞的道，“老夫才不是什么蠢材，便是能将其精血吞噬，延长性命也不过百年，那大道于我仍旧遥遥无望。但若是老夫将平生所得尽相传授，他得了老夫的遗志，代代相传下去，只要不曾放弃，那与老夫今日之理想，相差又有何几？”
“你……你这莫不是自欺欺人吧？”武侯沉默了许久才道。
“你在此间待了这许多年，到底是没有看透，当真以为这世间会有长生？道之一路，阴阳相伴，既有生，如何不死？”老者充满感慨的话语响起，“身必亡，志永存，能够长生的唯有信念，那才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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