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以命相抵

正乾宫大殿外，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大太监洪公公面无表情地甩了下拂尘：“陛下有令，废帝皇八子赫连晔贵为亲王，承天恩却为人祸，亲邪佞，远正人。上结权臣，下勾匪寇，乱国之朝纲，祸民之计生。无亲贵之显德，行谋位之诡恶。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今诏，处于五马分尸极刑，株杀满门，以正国法。”

下跪浩浩荡荡，全是亲王府亲眷。

冷云舒一身囚衣跪的笔直，闻言脸色惨白，眼泪噙在眼角，却依旧拿得住当家主母的端庄风范，不卑不亢地看向赫连晔，面带笑容：“殿下，云舒何其有幸，能与殿下死生相随。王府上下，与殿下同生共死。”

新帝登基，清算反势力，理所应当。

成王败寇，她不恨。

但身后一片死寂，府中上下无人应答，只断断续续响起哀怨的啜泣声。

赫连晔眼神呆滞，仿佛没听见似的，死死盯着大殿门口：“赫连暻！你不能杀我！你怎么敢杀我？”

刑架就位，昔日威风凛凛的八皇子，如今一身狼藉，乱发苍容，横躺于铡刀之下，垂死挣扎。

刀光凛冽，终于让他变了面色。

“陛下！饶命啊。我知道错了。”

“陛下，不要杀我，我也是……我是被逼的。”赫连晔扒拉开乱糟糟的头发，鲜血淋漓的手指向下跪的女眷前方，“都是将军府干的。云墨那个混账为了复兴云将军府，而冷子政那老贼相当国丈，才将冷云舒嫁给我。冷云舒手握天下第一暗杀机关，第一商号，权力滔天，时时撺掇我参与夺嫡，与陛下做对。

“殿下！”冷云舒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赫连晔充耳不闻，冲着大殿里嘶吼道：“陛下，我举证将军府狼子野心，一切都是冷云舒这个贱人指示的，她手下四大随侍就是几大机关的掌权人，拿下他们，您必定如虎添翼……陛下，您绕我一命吧。”

“赫连晔！你疯了！”冷云舒脑中轰隆作响，仿佛从来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挣开侍卫的压制扑到刑架前，生气质问，“若非当初你为我解毒，与我……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处处讨我欢心，我根本不会跟你结亲。我甘心陪你赴死，你却因为贪生怕死攀咬冷家？”

她还心存一线希望，赫连晔只是被五马分尸的刑罚吓住，一时发疯。

毕竟多年来夫妻相伴，她怎么也不信——宠她如珠如宝的夫君，临死前还会如此忘恩负义！

岂料，赫连晔洋洋洒洒列举了云冷家一系列罪行，最后冷漠地看着她：“冷云舒，当初若非你无耻勾引，我岂会娶你一个声名狼藉的废物结巴？”

“你！”冷云舒眼眶瞬间充血，仿佛从不认识这个陌生恶毒的男子，而非她爱了半生的夫君。

“第一商号，暗杀组织，情报机关……这些都是为了帮你，我为你呕心沥血，原来，你却是这样看我的。”

她穿越而来，原本不过是异世的一缕孤魂，为原主报了仇也就无牵无挂，逍遥自在过一世，根本不想参与王位之争。

可赫连晔步步筹谋，让她陷入情爱的漩涡，一发不可收拾。

到头来，却遭他临阵反咬一口。

震惊伤心，绝望痛苦，席卷而来。

但理智却不得不清醒。

赫连晔狼心狗肺，可她不能让冷家，让追随她的人，陷入危机。

冷云舒下跪殿外，扬声恳求：“陛下，罪妇误信贼人，犯下滔天大祸，罪该万死，愿与赫连晔这贼人同罪，但求陛下饶恕我的家人亲友，他们都是无辜的。”

尤其是表哥云墨，他是云将军府最后的血脉。冷子政残害母亲和云氏一族，谋夺将军之位，如今死有余辜，但云府却是她一手复兴，绝不能受到牵连。

“你闭嘴……”

瞧着两夫妻要争执起来，大殿内传来一声肃冷的男音，“午时了。”

低沉有力，宛如一道冰锥，狠狠扎入每个人的心脏深处，让人不寒而栗。

洪公公示意侍卫将冷云舒拉走，冷笑一声：“行刑。”

冷云舒跪在地上，头都磕出了血，耳边听着赫连晔临死前还在栽赃嫁祸，一颗心凉透了。

她始终不曾回头。

听得铡刀落下的声音，家眷们惊恐的哭声，呕吐声，她心中一下子空了，额头上的血漫出来，却感觉不到疼。

她只是麻木而执着的重复着一句话：“陛下明鉴，云冷两家是无辜的。”

她这一生是完了，但死也要护身边人周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人匍匐跪到她身边。阴恻恻的女音在耳边响起。

“蠢女人！你就算把脑袋磕开瓢了，狗皇帝也不会信的。如果不是冷云两家支持，赫连晔不过是个庶出皇子，如何能有力同赫连暻一战？”

冷云舒缓慢回头，见嫡妹冷千雪一脸死气，面露嘲讽。

她嗓子沙哑：“你也姓冷。”

“那又如何？反正我马上也要死了，除了爹娘，冷家人眼里只有你这个嫡小姐，何曾将我放在眼中？至于云府，更是视我与母亲为敌，处处欺压。”冷千雪忽然抓住她的头发，目中恨意满满，“你是身份尊贵，所以赫连晔为了获得你手中的飞鹰令，当初联合父亲，故意给你下春毒，自己再装成为救你，而不得不与你行鱼水之欢。”

冷云舒蓦然瞪大眼睛，瞳孔紧缩：“不可能。”

“呵呵，赫连晔明里诱你芳心暗许，私下是为你手中飞鹰令和各大势力……如今新帝扫除旧势力，冷云两家首当其冲。”冷千雪忽然哈哈大笑，“冷云舒，你记住——冷云两宗都是你害死的。九泉之下，你也不得安宁。”

刚说完，侍卫便上前将这个疯女人拖走，连同其余家眷一并处死。

漫天将死之音，风忽然凉了，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冷云舒怔愣许久，面上血色褪尽，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呆滞着。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与赫连晔相知相爱的场景，却从未想过，她穿越而来，从遇到赫连晔开始，便是活在了一场骗局当中。

她蠢笨如猪，错信贼人，竟害得云家沦入险境。

她才是罪魁祸首……

恍惚中，似乎听到太监宣旨：“……云冷两族尽诛杀，以正国法。”

冷云舒恍然清醒过来，如遭雷击，“不，不要！”

她拼命挣脱侍卫，拔脚就往大殿里冲，还未接近殿门便被刀剑架在了空中，身影如风中浮萍，却依旧声嘶力竭：“陛下，求您屈尊一见，罪妇冷云舒，有话要说。”

一声大过一声，声音仿佛泣血。

须臾，一抹玄色龙袍踱至殿前。

男子衣袖被风，长眉入鬓，俊颜冷峻凌厉，一举一动皆是与身俱来的高贵，令人胆颤臣服的王者之气扑面而来，逼得冷云舒心脏也颤了一下，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新帝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给她判了死刑：“你们，死有余辜。”

“陛下，云氏将军府，世代忠心耿耿，效忠帝王，这一切都是罪妇的错。”冷云舒心底寒透，忙不迭辩解道。

将死之人总有些强悍的勇气，教她敢于抬眸直视帝王龙目，一字一句地说，“冷云舒愿将云上庄，云机阁，风月楼以及药王谷，悉数交予陛下，并以命相抵，望陛下开恩。”

哑然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她忽然抢过侍卫的剑，反手抹向脖子，戚戚然哀求：“陛下……”

语落，人倒下。

跪伏向帝王的方向，虔诚而决绝。

血色染红了夕阳，风愈发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