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刻限的十字架

雅妮丝·桑提斯位于女王舰队旗舰亚德里亚海女王中的一室。跟其他护卫队迥然不同的这艘旗舰中，这个房间更是大放异彩。

这是个四方形的房间。

边长约二十公尺，看起来像个完美的正方形。不过，仔细一看，四方的墙壁微微向内侧倾斜。这间房间并非立方体，而是四角锥。顺著微微发出白色灯泡光亮的墙壁将视线往上，可以看到遥遥在头顶上方的顶点。

但是，这个顶点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顶点的高度，乍看之下竟有一百公尺以上。当然，这艘帆船并没有这么高。这可能是将船的尺寸无法收纳的空间，利用魔法收纳起来，不然就是错视艺术（trick art）的一种。

奇怪的地方不仅是这点。发出白色电灯泡光辉的四角锥房间，全都由正三角形板块组合而成。基本上正三角形不可能制造出底面正方形的四角椎，应该还有其他做为妥协点的板块。

但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

这简直是强行建造出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空论图形。从这些奇异的特点都在在表示，这里是寻常物理法则无法说明的神圣空间。

室内没有任何装饰品。

反射出白色灯泡光芒的冰块所造成的完全平面，仿佛显示出对他人的抗拒。这个空间丝毫不容任何妥协，由外向内散发出一股看不见的重压。

雅妮丝望着房间中心。

眼前有一个直径七公尺左右的透明冰球体，不知是用怎样的方法固定在地板上。这个像肥皂泡泡一样中空的不可思议物体，是雅妮丝本来应该待的牢笼。

在牢笼的旁边还有另一个冰球的存在，但是这个冰球并非是透明的，而是令人看不到里面的纯白。上面还有着无数在雅妮丝看来是某种超高级的封印铭文的凹痕。

据雅妮丝所知，这个白色的冰球内封印了一个拥有庞大魔力的怪物，并将其作为整个女王舰队的能源核心。

低沉的震动传到雅妮丝耳中，她皱了皱眉头：“圣芭芭拉的神炮……？到底在攻击什么？”

声音在宽广的四角锥中反响。

过了一会儿……

“你还不明白吗？雅妮丝修女。”微微发亮的房间中，背靠在冰造球体上的人说道。

那是一名男人的身影。

沉重垂地的圣袍，脖子上的四条项链，看起来就像切断树干的年轮一般，上面挂著数十个十字架。雅妮丝心想，这是七支烛台。这是生命之树（sephiroth）的另一个表现，利用七根蜡烛表现出来的四界象徵。

注：mennorah，是犹太教会的标志，也是以色列的国徽。用（七）这个数字主要是因为（七）象徵旧约中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而menorah的形状像棵树，又有生命之树的象徵。

“彼亚吉欧主教。”突然，不属于两人的声音响起。声音从男人身上的十字架传来。

“三十七号舰沉默了。可以停止炮击了吧……再下去恐怕陆地那边会来干涉。光是展开舰队就造成威纳托省的——”

“处理别人耳目的工作就交给其他部属。那不在我的管辖之内。”单方面说完后，名叫彼亚吉欧的男人用手指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那应该是十字架的通信开关吧，刚才那名随从的声音被截断了。他望着雅妮丝的脸笑着说道：“我待过不少部门，不过有能力的部下还真难找啊。”

“如果是无能的部下，开发部下的能力应该是长宫的责任吧。”

“这是理想论。而且，这就是你人生的败因，雅妮丝修女。就是因为你没有下功夫选择部下，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可能吧。”雅妮丝随意答道。

彼亚吉欧恨恨地咂舌：“……我本来说过，在发现侵入者之前别让三十七号舰接近本队。结果竟然连接续桥都连结了。侵入者如果移动到其他船舰该怎么办？如果你身上出了事，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听到他的话后，雅妮丝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她的修道服是特别制作的，在大片裸露肌肤的设计中，加入了十字教的刑罚文化跟术式。暴露刑——那是利用羞耻心的刑罚，不论自杀或他杀，对所有的死亡都附加上防止对策。这并不是出于守护生命的体贴心，而是为了增加对方的痛苦才防止死亡。因为会产生极大的负荷，所以无法长时间使用。

“不过还真是讽刺啊。”

“别这么说，雅妮丝修女。”彼亚吉欧笑着说道：“没想到罗马正教自古以来守护亚德里亚海的大规模术式适性，竟然只有身为背信者的你才拥有。”

亚德里亚海女王的关键是刻限的十字架。雅妮丝并不知道详细构造跟效果，听说那要破坏雅妮丝的精神才能发挥效用。

“人类使用他们的脑袋在体内炼制魔力。但刻限的十字架如果使用普通人形成的魔力，就无法发挥完全的效用。所以，雅妮丝修女，轮到你出场了。请好好发挥你的才能。”

这些话听起来很夸张，重点就是为了制造出不寻常的魔力，所以必须将人改造为不同于寻常的头脑——也就是让对象成为废人，如此而已。所谓雅妮丝的素质，就是她的脑袋破坏型态的方向性，刚好适合刻限的十字架。

虽然可恨，但是即使抱怨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些事情，在踏入这里时她就知道了。

“重要的是，听说三十七号舰沉没了，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更具体的意思？”

“……那些所谓的管理阶层，也就是你的部下，应该也在里面吧。”

“那些人的使用方法应该是由我决定吧？”

“……”雅妮丝微微沉默。

“如果只依赖她们的逃狱术式，那未免太乐观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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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

“直接让你看尸体可能会快一点，但是要捡拾洒落在亚德里亚海上的碎片实在太麻烦啦。光是那样的状态，要确认身份也相当困难。怎么啦？”

雅妮丝暗暗咬牙。

听到她咬牙的微小声音，彼亚吉欧满意地笑了。

就在此时，他脖子上的数十个十字架之一，突然发出紧迫的声音：“彼亚吉欧主教，有紧急状况！！”

“什么？”彼亚吉欧皱眉。

“二十七号至三十一号舰队被从三十七号舰队飞出来的魔法击沉，里面的人员全体阵亡！三十七号舰下方有三个魔力反应，其中一个正高速接近您那里！”

“怎么回事？”他忍不住咂舌。

“距离接触还剩3、2、1——”

“轰！！”冰造的墙壁被一股力量破坏了。一个少年从被破坏的墙壁处进入船内。

“你……”彼亚吉欧以神经质的动作，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一只十字架。

他的视线虽然看着破墙而入的Ron，但黑色的瞳孔不断慢慢转动。

“羡慕吗？但是你有阻止我的本事吗？”

听到Ron挑衅的话语，男人脸部的表面出现了皱纹。他默不作声表现出来的，是细微的嫌恶跟焦躁：“阻止你？拒绝主的恩惠如果是你的性质，把那个拿来当武器更是罪上加罪。如果曾经聆听过主的教诲，就应该马上停止攻击，努力乞求主的恩惠才是。”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很有用？”虽然听出了对方话语中带着像是被压碎的黄色脂肪般的情感，但Ron玩味死地回答道。

“反正异教的猴子听不懂人话。我特意配合你那边的语言，得到的回答却只有这种程度的品性？那就让我彼亚吉欧·普索尼来开示你这个主的敌人吧。我实在受不了猴子硬要装成人样。”

自称彼亚吉欧的男子将两只手臂左右交叉。

细小的金属声传来。

他的手掌各自握着一只刚刚脖子上挂著的十字架。

他将十字架轻轻掷向Ron腹部前方。

“十字架显示对恶性的拒绝。”

“轰！！”两个十字架膨胀起来。

膨胀速度就等于是炮弹一样。瞬间变大成长三公尺，粗四十公分左右的十字架袭来。有如金属所构成的钢筋铁骨暴风。

Ron抬手就是两发闪电，将撞向他的十字架弹开。

激烈冲突所产生的钝音响起的同时，他还感受到了绝不应该感受到的气息。

“圣玛格丽特被恶龙吞下时，将十字架巨大化从内侧刺破恶龙的腹部。教堂屋顶竖立的十字架，其功用也是用来消灭敌人，在内部制造一个安全地带——就像这样。”

彼亚吉欧的声音传了过来，但是Ron并没有理会他。

——因为，Ron感受到的气息，就是龙血的味道。

还是异常腐臭的龙血的气息。

Ron很清楚，这是被强行污染的龙血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至少，两年前那所被他摧毁的研究所中，他就亲身接触并感受过这种气息。

“另一方面，十字架拥有以其重量矫正人类骄傲的性质。光之处女圣路济亚被一千名男人跟两头牛用绳子拉动时却连一步也没移动，以怪力闻名的年轻圣克里斯多夫也屈服於所背负的神子重量——那就像这样。”

就在Ron想进一步追踪龙血的源头，彼亚吉欧的声音再次传来。

“——十字架以其重量导正骄矜！！”随着他的话语，无比庞大的重量一瞬间压到了Ron的身上。

彼亚吉欧对着Ron的上方扔出了五个十字架，得到庞大重力加速度的小小饰品，仿佛炮弹一般往下袭来。

五个十字架全部命中，但彼亚吉欧还来不及露出胜利的笑容就发出了一声闷哼。

（如果不把这个事件解决掉，我连调查都没法做了……）Ron用身体撞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巨大十字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进彼亚吉欧跟前，并一拳狠狠的击中他的颜面正中央。

“喀啦！！”肉与肉，骨与骨互击的声音响彻四方，一大口鲜血当即喷出，彼亚吉欧重重趴在了地上。

Ron确认过彼亚吉欧昏迷后，转向雅妮丝的方向。

“你到底是什么人……”雅妮丝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两三下就将彼亚吉欧击晕的少年。

“我的事姑且不论，我只是来破坏亚德里亚海女王的。不过途中在三十七号舰上遇到了安洁莉娜和露琪亚，被她们拜托来将你救出去的。”

“什么？！”听到Ron遇到过安洁莉娜和露琪亚，雅妮丝保持不保冷静了，“她们两个现在怎么样？！没事吧？！”有些惊慌的雅妮丝无视了身高与实力的差距，双手紧抓着Ron衣服的领子。

“冷静点！！她们什么事也没有！而且我给她们的那把小刀上有解除拘束类魔法的能力。她们一定已经跑到安全的地方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虽然还有疑问，但是雅妮丝慢慢松开了双手：“她们都没事……实在太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跪了下来。

“雅妮丝？”Ron伸手想扶住她，她的身子却仿佛要躲开他的手一般，直接俯伏倒在地上。

“嘎……”横倒在地的雅妮丝，彷佛婴儿般蜷曲著手脚：“……咿…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咬牙发出声音大叫。

“难道说？！”感应到背后有魔力的流动，Ron转头看到了——

彼亚吉欧·普索尼。

刚才为止应该还是昏倒状态的主教，现在已经摇摇晃晃地屈膝，正瞪着这里看。充血的眼睛忙碌地转动，实在无法判别是否有对上焦点。嘴角不断流出黏性极强的口涎。

然后，彼亚吉欧的右手，彷佛要拉扯掉胸口般，一口气抓住脖子上四条项链所挂著的全部十字架。他的手不自然地抖动着。

“刻限的十字架……？”

但是，彼亚吉欧笑了。

“哈，刻限的十字架？因为尚未调整所以无法使用。现在顶多只能使用亚德里亚海女王。”他用不安定的眼珠子瞪着Ron，伴随著兴奋跟紧张，他吐出灼热的气息说道：“如果只需要力量，我这边就有。你们都没有想过？罗马正教因为害怕它被夺走后炮口会对准自己，所以对瞄准的限制跟女王舰队施加许多工夫。万一真的落在敌人手上，你想最後的手段会是什么？”

“也就是说，你想自爆吗？”

仿佛电影上映前一般，周围的照明慢慢关掉。几乎失去光的四角锥房间，可以听到吱吱作响的声音。在Ron正上方吱嘎作响的声音来源，是构成墙壁的数个正三角形板块，慢慢冒出来的动作声。

四角锥遥远的天花板，落下了一道光线。

光线碰到墙壁所冒出的数十根三角柱，经过反射、屈折、扩散、收束，在空中描绘出巨大的纹路。

光线形成的不是平面，而是圆顶状的天盖。

就像是星象仪——那是人类一手造出，对自己有利的星空光芒。

“……别以为你们逃得掉。”彼亚吉欧望着天花板嘲笑道：“这可是这支舰队中两百五十名的罪人，用炼金术手法补强的大规模魔法装置。不是破坏那些墙壁或地板就可以轻易阻止的！！”

歪曲的天盖增强光芒，仿佛在回应他的声音。

仿佛彻底冷酷地，向人们显示其身为道具的待命状态。

“逃？我为什么要逃？”

“你是放弃了吗，罪人？”彼亚吉欧·普索尼咧嘴笑道。那是个悲壮的笑容：“能跟这么多人员战斗，还沉掉这么大的舰队，更何况光是埋葬主教彼亚吉欧·普索尼，这样的状况，应该没人不会感受到危机感吧……这样的单体战力跟人脉，已经可以认定为是罗马正教的威胁。无论是谁都会肯定我的选择。这是我人生旅程的最后所献上的花朵。为了排除这样的敌人，就算消灭亚德里亚海沿岸也没关系！？”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剧本而已，我没有配合你的义务。”Ron摇了摇头。

主教毫不理会，张开两手说道：“……就是这样的表情。这种不屈服就是我们的威胁。所以，我要确实在这里摧毁你。这是我献给罗马正教最后的贡献！！”

“那就如你所愿……”Ron叹了口气，身体开始散发出蓝色的光芒。

“什么？”彼亚吉欧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涌上心头。

“虽然我本来的目的就是摧毁亚德里亚海女王……”

随着光芒在少年身上闪烁，那名他认定的“罪人”的外形正在发生改变。

“你也说了，圣玛格丽特将十字架巨大化从内侧刺破恶龙的腹部……”

光芒消散，彼亚吉欧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样子。

不……那已经不是什么少年了，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条全身漆黑的龙，蓝色的眼睛就像燃烧着火焰一般注视着他。

“那么，你的十字架又是否有能力来消灭身为邪龙的我呢？”语落，黑龙的头缓缓扬起，发出震天咆哮。

“龙！”这是彼亚吉欧最后所喊出的话。

因为在他开口的下一秒，黑龙的爪子已经插入了他的体内。

在他的意识随着血液的流失沉入永远的黑暗之前，最后所看到的，是蓝色的火焰席卷整个船身。

无数三角柱所支撑的星象仪在龙焰中消失。龟裂的声音响彻失去光芒，却被火焰包围的房间。

女王舰队逐渐崩坏。

因为黑龙的攻击已经将核心的十字架给破坏了。

亚德里亚海女王的核心，也就是那两个冰球。在透明的冰球被黑龙的蓝色龙焰摧毁的时候，纯白色的冰球也随之崩坏消失。

但是一具少女的尸体却从冰球中跌落了出来。

——这具少女的尸体，就是Ron所感受到的龙血气息的来源。也是他放火摧毁整艘船的原因。

或许，他使用龙焰也是想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Ron确认自己摧毁亚德里亚海女王也不会波及周围的一切之后，已然抱起已经昏迷的雅妮丝逃离了。

四角锥的房间崩毁，旗舰碎裂。存在了数百年，曾经让威尼斯人心惊胆颤，不惜发动战争想要将之找出来，最终导致自灭的女王舰队就此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