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四十九次失控

2个月前 作者: 柔妄
第五十一章 第四十九次失控

神经内科的走廊常年弥漫着一股药物的味道,罩着白布的担架从身边抬过,护士长对此习以为常,目送相互拥抱的病人家属。

她轻轻叹口气,回到办公室照例检查每个病床的数值监测报告。

今天有37号病床的促醒治疗,患者白女士的家属应该已经到了。这么想着,护士长拿上报告单,叫来负责病床的护士一同过去查房。

植物人的预后很难确定,因为每个患者的大脑损伤程度和恢复潜力不尽相同。

根据一系列的评估和监测措施,包括神经影像学检查,白女士两年来的记录上判断没有任何好转,结果一般为两种:

患者可能会永远陷入植物人状态;患者可能只能恢复到极低的意识水平,且对外界环境缺乏直接认识。

那女孩是泞大的学生,五官长得也标志,是男女老少通吃的长相。

听说微博里现在还存在着她和她男友的cp超话,科室里有个新来的实习生说她在上面签到了整整两年,和着魔了似的。

护士长停在病房门前,透过可视窗望向里面身形清瘦的女孩。两颊的婴儿肥褪去,骨相轮廓感便突出许多,漂亮得不真实。

她低颈捧着患者的手,嘴唇禽动。

无论多么努力地扯唇笑,由于灵魂已经被撕扯到四分五裂,眼角始终藏着一抹无法掩饰的苦涩。床上是病骨支离的蝴蝶标本,床边是破碎的瓷器。

护士长在医学领域站岗这么多年,头一回期望老天爷显显灵,眷顾这对意识相隔两岸的可怜母女。

下午有一场在演播室试播的专业课。

太阳光像箭一样穿过窗户,被隔绝在无窗的演播室外。大热天穿着西装套装,刚进来就有人横身挡在空调出风口前,嘴里嚷嚷不止。

一开始上镜的几个人大家还有精力看,随着镜头里的人脸一个个交替变化,清一色官方式地念着口播。

半小时不到,课上昏昏欲睡了不少人。

叫到林觅的时候,那份困倦像是忽然被冷风抖散。众人抻长脑袋,目光清明地往主播台那块望。

风云人物的恋情总是喜闻乐道的,正常学校里都会有几个出名的漂亮女生或者身为风云人物的帅哥,很少有人真正把校花校草的名号挂上去,提到两人都是用”邬神和让他收心的那个播音系女孩”指代。

目前并未证实感情已经破裂,但很久没有见过两人同进同出泞大,云夏校区还有人连续拍到林觅乘坐早班地铁到新江的照片。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林觅身穿素色西装裙坐在台上,手边是娱乐新闻的稿件,她垂下纤长的眼睫,脑海中清晰过了一遍新闻稿。

向教授说试播开始。

抬眸就望见人群中,陶皓明穿着闪耀的大红色西装,双手握拳鼓励她别紧张。

事与愿违,轮完所有人,向教授单独点名林觅表现不佳。

面对不同形式的新闻稿,除了专业性的口播传达,带动观众情绪也是重中之重。看着电视机里一脸死水讲娱乐新闻的主持人,观众只会顿觉索然无趣。

向教授不关注年轻人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听见陶皓明帮她说话,面色陡然沉下去: “生活是生活,专业是专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谁能天天快乐,每次不开心就出演播事故,哪个电视台敢要?”

林觅一只手抓住另一只臂肘,一言不发垂眸挨训,能从她那双漆眼里看出那么点堕落厌疲的情绪。

上完课已是薄暮,落日熔金,淡月新升。推开门一股热浪袭面,女生们拿着日常衣物马不停蹄去到卫生间更换。

林觅走到摄像机后面放包的小台阶上,手机屏适时亮起。

上面五个未接通话,陌生号码。

她熟稔地将号码拉入黑名单,拎包去卫生间换常服。出来时那节课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林觅坐地铁回云夏宿舍,出站时街边的路灯低垂着,经过时她的影子映在地面杂乱无章,拉得很长很长。

之前使用林觅床位的女生今年病情复发住院,床铺再一次空了下来。

杨柚可在网络上的的知名度越来越大,需要投入的拍摄时间也相对增加,为了不影响到室友休息,她这学期开始到校外租房住。

202只剩下时柠和许听晚。

林觅上楼开门,寝室里只看见时柠,阳台相连的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估摸是许听晚在里面洗衣服。

时柠脚抬在桌上刷抖音,睡衣下的身板比前些日子胖了点,她瞧见林觅: “回来咯美眉?”林觅把东西放在书桌上,嗯了声。

时柠自从接受脑袋上那顶绿帽的存在,整个人状态反而松弛下来。王京见女友不似以往那样黏自己,最近没少对时柠献殷勤,急得订婚戒指都要掏出来了。

姚芝芝也时不时在时柠面前刷存在感,明里暗里输出“爱情观”。

说好不容易遇见王京这样一个多金又体贴的男人,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差不多算了,给男的留点面子。

后来时柠回宿舍讲这事时,手拍大腿快要笑背过去,觉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比谈一场内耗的恋爱快活多了。

算算林觅从华庭春座搬出来快半个月,住两年的行李也不是说拿走就拿得完。有些她觉得以后也用不着,看着回忆起不免心烦的东西,断舍离撂那儿了。

那天晚上许听晚接见电话,穿着裤衩和人字拖急急忙忙下来,瞧见楼外立着的发小眼睑红肿,她也哭了,凄惨的声音像屠夫宰猪。

林觅听着听着忍俊不禁,哽咽地笑许听晚好煞风景。

杨柚可当时还没搬走,知道全貌后,问林觅: ”你说明白了吗?”林觅反应了一会儿: “那俩字没说,但我觉得已经很明白了。””你觉得没用,他不会甘心。”

杨柚可笃定说。

林觅把邬北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删光了,那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堆电话卡,一周单拎着一天给她打电话。

许听晚还疑惑,明明邬北知道林觅住在云夏宿舍,怎么不过来当面说。

杨柚可说: ”分手断联21天定律,前面十天最好不要见面,给彼此一个冷静期。”许听晚给她提议: ”宝贝你可以试试情感博主,绝对火。”杨柚可翻了道白眼。

听到动静,许听晚衣服没洗好就窜出来了,一看林觅精神气还是很低迷,她把自己屉子里五颜六色瓶子的保健品拿出来。

“补血的,维生素c,镁片,逍遥丸,钙片,护肝片,吃一个疗程保证药到病除。”

时柠看到都有点被吓到: ”这么多不会吃死人吧。”

许听晚担保: ”那不会,你看我情绪多稳定,都是它们的功劳。”

两人站在同一战线上,一致对抗许听晚否决胡乱投医的方案;许听晚郁闷地努起唇,把小红小兰小绿小紫重新排列组合归位。

德尔玛商业中心洗钱案只有林觅和时柠知道些内幕,知道罪魁祸首是邬牧生的当天,她们迅速交换情报,时柠咬咬牙,不论父亲周坚最后会被判多少年,这个事一天不了,泞京一天都不会安生。法律会制裁那些在灰色地带逍遥法外的非徒。

林觅把文件袋里流水作为证据带了过来,她倏然想起没有作后手记录,万一证据被人盯上破坏,一切将重归于零。

趁着许听晚回卫生间洗衣服的间隙,单脚蹬上实木梯,眼疾手快从床单下面抽出原纸文件袋。

几乎是封口被打开的一瞬间,一张黑卡从中漏出来,落到林觅脚边。啪嗒。

她侧眸看着地板,停了五秒。

而后面无表情地从梯子上下来,躬身捡起黑卡,背后贴着短短几字。”密码你生日”。

林觅甚至不用多想,这张卡里的余额一定是五百万。

目观全程的时柠挑起眉: ”你前任留的?”

林觅淡声: ”逼王留的,老爸死到临头了还要装逼。”时柠有点不敢说话了。

恰逢其时,林觅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晴天》。

时柠印象中林觅手机铃是一首Rap,以为响的是许听晚的手机,扯着嗓子叫厕所里的人回来接电话。许听晚也扯着嗓子回: ”我的手机在放肥皂剧,不是我的电话!”

林觅说:”我的。”她按下拒绝接通,拉入黑名单。

对面那人换手机卡的动作快如组装枪具,没几秒又打了回来。林觅也重复操作。

这两个人跟拗上了一样。

时柠看得一愣一愣,小声说: “要不然,你关机?”林觅赫然抬头: ”你说得对。

”时柠: ”……”敢情之前都是这么拗过来的。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许听晚把盆里的衣服拧干,抱着到阳台准备晒。

大概就是用晾衣杆把纯棉内裤挂上去的时候,她随意一瞥,和宿舍楼底下的男生对上了视线。周身烟雾缭绕的,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

许听晚跟见了鬼一样,扔下晾衣杆往里面跑:“林觅,你前老公来找你了!”

林觅耳朵里被尖针刺了下,钉在原地,地面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电话铃再次响起。

许听晚正欲催促。林觅却猛地抄起手机,笔直往阳台方向疾步走去,带着气儿。

“你他妈到底想干嘛?”屋外传来女孩一声低吼。

许听晚此生头一回听见林觅骂脏话。

那人被骂也没什么反应,嘴根叼着烟,夜晚的昏芒令他面孔并不真切,那双眼睛却清醒得如海面灯塔。

耳边男声磁感: “想过来跟你谈谈。”林觅扯唇:”没什么好谈的。”“你真就舍得?”“舍得啊,当然舍得。”

四下无人,邬北低颈,双颊深深往里陷,指尖的烟头火光明暗。却又像刻意压抑着什么,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脉络,透着些荷尔蒙的欲。

他说:”林觅,再嘴硬说气话我就没法哄你了。我今儿在这站着等,看你到底怎么想。”那根烟刚好燃到烟屁股,他又顶了一根点上,口鼻全是尼古丁的白烟。

附近有一条有名的情人路,三两情侣黏糊完,男生惯例送女生到宿舍楼。

认出长身站在鹅卵石路侧边的人物是谁时,顺着往二楼望阳台举着手机的女孩,他们眼都瞪直了。

良久,林觅那双漆黑的眼眸宛如黑洞,安安静静地看他,启唇对话筒说:”去英国吧,祝你前程似锦。”

”真想好了?”

他撩起眼皮,目光紧紧盯着阳台上红眼看他的女孩。

舍得还哭什么。

明明是气话。

林觅深深呼了一口气,没看他。

“我们没有以后了,干脆到这儿吧。”

邬北腮帮子隐忍地动了动。

他掐断电话,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手机从耳边滑落,林觅扶着阳台半截墙缓缓蹲下,喉咙哽得生疼。

一边说释怀的人,一边却在掉着眼泪。

真奇怪。

2018年10月11日。

泞京市第一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厅。

“德尔玛”集资诈骗案在泞京公开审理宣判:涉案人邬牧生组建个人控制的邬氏集团,非法集资485亿元均被转入其个人及邬氏集团实际控制的银行账户。现有其名下皮包公司董事周坚主动自首,将账本及两年多来的银行流水作为证据提交给警方,公安局以十二小时内传唤的形式当场拘留相关嫌疑人。

身穿囚服的邬牧生、张惕守和德尔玛商业中心的各大知情人股东身穿囚服,扎在法院的审判席上,双手被手铐牢牢箍着。

控方律师开始宣读邬牧生涉嫌犯罪的指控,包括洗钱、非法集资、贪污受贿等一系列的罪行。

庭审近七个小时,审判长宣布判决。

”被告人张惕守,犯组织领导黑|社I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诈骗罪,寻衅挑事罪,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并处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被告人邬牧生,犯组织领导诈骗犯罪,走私犯罪,大金额洗钱罪,情节较为严重,决定判处无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王京,犯参加诈骗罪,强迫交易罪,决定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处以50万罚金。”“被告人周坚……”

法槌敲响,板上钉钉。

审判结束后,邬牧生被警察押送回监狱,似是想到什么,他忽地回头朝观众席的方向望去。

座位上。身着黑裙的女孩面上噙着笑意,对视后逗弄般朝他抬了抬眉尾。

邬牧生连忙收回眼。

她依旧朝他摇了摇手,优雅起身。法院外停靠一辆迈巴赫exelero。

林觅撩发往后捋,站在街头往天边瞧,嘴角露出一点儿轻轻散漫的弧度,仿佛一世纪般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

外边的狗屁晚霞美得惊人。

只可惜心里的积雪尚未扫干净,人间又一度寒冬降临。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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