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京城突然传出了很奇怪的流言。

关于靖国公夫人的。传言特别不靠谱，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居然说靖国公夫人与靖国公的庶弟沈轻衣有染，两人有着长达十余年的私情。

这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立刻成为京城最大的新闻，其关注程度甚至超过了皇后娘娘和祁贵妃的传闻。

若在从前，这种流言根本没人信。靖国公为南越战死沙场，在南越如同神一般存在着，靖国公夫人的口碑也不差，这些年，因着她开学堂、善堂，做了许多好事，加之她不开公主府，下嫁靖国公府，侍奉公婆，深居简出，为人低调，所以博得了百姓十分的好感。

以靖国公夫人的好名声，这样的流言原本中伤不到她，之前也有过关于靖国公夫人的流言，都被百姓以义愤填膺的驳斥而很快消散。但这一次，有些不同。

之前南风被许芳菲诬陷入狱，最终是靖国公夫人出来澄清还了南风清白，很快有人指出，靖国公夫人未及时出来澄清，是怀着私心，因着夏南风与裴述的绯闻，阻挡了女儿沈宝珠嫁入裴家，所以她想借此致夏南风于死地。

当然这种说法不是主流，大部分人还是相信，靖国公夫人之所以没有及时出来作证是因为身体不适。但怀疑就像是一颗种子，种下了，有养分、有水，就会生根发芽，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所以，这一次的流言，并没有如往常般很快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百姓中分成了三派，相信，不相信、半信半疑，各派都开始找证据支持自己的观点，然后发现了很多是是而非的证据。

譬如，靖国公夫人自靖国公逝去后，爱在发间别一枝白色的瑞香，世人都以为她是用白色的瑞香悼念亡夫，却不知，沈轻衣最爱也是瑞香，还曾写过好些个咏瑞香的诗词，在民间广为流传。

又譬如，靖国公夫人自靖国公逝去后，服饰便极为简朴，颜色也以青黑色为主，脂粉不着，首饰也很少佩戴，但有很多人在靖国公夫人的脖颈中看到过一个鱼形的白玉配饰，而沈轻衣的小名就叫小鱼儿。

类似这样的发现还有许多，如果是一桩两桩，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民众的热情太高了，像是全民找茬的游戏，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被发现，到最后，就算曾经力挺靖国公夫人的百姓，也开始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靖国公是南越的功臣，精神领袖，靖国公夫人曾是妇女的楷模，两人在南越影响深远，且靖国公夫人还是公主，德荣帝的妹妹。照理，在流言压制不住的时候，官府一般会出面，要么控制流言，要么官府背书证明流言不实，但很奇怪，这次官府完全没有出面，任由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这加速了流言的传播速度，更让流言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而其中，最恐怖的传言就是，沈宝珠并非靖国公的女儿，而是沈轻衣的。沈宝珠的出生时间，原本就有些瑕疵，原本因靖国公夫人名声好，从来没有人朝这个方向怀疑，但现在——据说连沈府的老太君都开始怀疑沈宝珠的身份。

靖国公是沈老太君的嫡子，嫡子媳妇与庶子有染，这是对儿子的亵渎，更是对国公府的侮辱，如果能将谣言压下去，沈老太君或许可以装作没听见，但现在谣言已经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就算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沈老太君也是不得不查了。沈老太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于是立刻着手查明此事。

但在沈老太君还没查清楚事情之前，靖国公府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沈宝珠居然手持利刃，刺向了沈轻衣，身旁的靖国公夫人替沈轻衣挡了一刀，而这一刀，更让沈宝珠发了疯，拿起匕首更疯狂地刺向沈轻衣。沈轻衣不愿意伤害沈宝珠，便被沈宝珠刺了个正着，奄奄一息，差点送了命。

都说最危险的时候，人都是凭本能行事。在最危险的那一刻，靖国公夫人和沈轻衣用行动证明了两人之间的确有情，至于沈宝珠是谁的孩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沈老太君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但因着这桩丑闻，靖国公夫人的名声一落千丈。当年沈明珠坠崖处的尼庵住持突然出来作证，说沈明珠当初坠崖并非遭了劫匪，而是撞破了靖国公夫人和沈轻衣的私情，被灭了口。

舆论哗然。简直闻所未闻，居然有人会为了情人将自己的女儿灭口？简直是良心泯灭，猪狗不如。一时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将靖国公夫人和沈轻衣处死。

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毕竟尼庵住持所说的话无法证实，她也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不过沈老太君大病了一场，言明再也不管靖国公夫人之事，沈家从此没有这个儿媳妇。

靖国公夫人的最后结局没有人知道，总不过是青灯古佛下度过余生吧。不过她已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她眼中如珠如宝的女儿沈宝珠，恨她和沈轻衣入骨，言明此生永不相见，因为她们毁了她的一生。

南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甚至没有特别关心，在事情刚刚开始发酵，她就预见到了最后的结局。因为她早就知道，舆论可以杀人，甚至比刀剑还要厉害，因为刀剑伤害的只是身体，舆论却可以连人的精神一起摧毁。

晚上和谢樾一起喝酒的时候，南风忍不住发出了上述的感慨，谢樾看着南风，有些奇怪：“难道你同情靖国公夫人？”

“那倒不是，做过的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南风摇头：“我只是觉得，舆论若是被坏人操控，很恐怖。”

谢樾承认南风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么美好的夜晚，考虑这么沉重的话题，实在有些大煞风景，他于是转移了话题：“不过裴大人总算可以放下心中的愧疚了，沈明珠不是因他而死，而是被她母亲害死的，他一直对靖国公夫人如母亲般尊重，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却不想，沈明珠靖国公夫人害的，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在真相大白，裴大人也不必再背负这一切。他当初因为沈明珠要一生不娶，既然沈明珠并非因为他而遭难，那他也就不必守这个约了。”谢樾说完偷眼瞧着南风的脸色，期期艾艾地：“如果有人想嫁给裴大人，又有机会了。”

“如果我想嫁给裴大人，就算他和皇上有那个约定，也没有任何影响，我要是想嫁，就一定能嫁。”南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冲着谢樾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谢樾琢磨着南风话里的意思，我要是想嫁就一定能嫁，再联想到从前，她深陷牢狱之灾的时候，居然很确定地将幕后黑手指向了靖国公夫人，而那时，靖国公夫人的人设还相当完美。

沈明珠遭贼人截杀被迫跳崖，万丈悬崖下，根本无法寻找，所以沈明珠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但如果南风就是沈明珠，靖国公夫人怎么会没有认出来？而且，京城见过沈明珠的人也不少，甚至没有人说南风像沈明珠？如果夏南风就是沈明珠，她又是如何从京都明珠变成丰县的夏南风的？

谢樾怔怔地看着南风，良久才问：“难道你是沈明珠？”

南风莞尔一笑：“你说呢？”